沉鱼落珠 第97章 大婚前夕

第二日。

早朝后，姜丞相接受传令来到御书房。

萧素玄很和气地赐座，还让长忠给他端了杯茶。

姜丞相受宠若惊，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昔日不受宠的大皇子了，这几年观他的手段就知道，看似温和，实则狠厉。东齐各大世家在先帝那时候都算得上是庞然大物，可如今却被他搅得分崩离析，虽还挂着同一个姓氏，可心早就不齐了。

他复职之后第一次上朝就发现朝堂之上新面孔非常多，满殿十有**都对陛下言听计从，偏偏能干的还不少，并非那种溜须拍马的人。说实话，这段时间他除了对这位陛下有些佩服外，不免也生出一丝恐惧，先帝会顾忌着人言可畏，但他不会，很多事一旦踩着他的底线，半点不肯容情，也根本不听劝，大事化小什么的，不存在的。

姜丞相紧张地坐着，见陛下一直不说话，心下忐忑。

他对这位新帝可不像对先帝那么了解，完全猜不出来啊，最近自己好像没出什么差错吧？还有月儿，好不容易回来，却被送进了宫，他能不能问一问？可月儿当初毕竟是跟着宸王离开的，万一说错话触怒龙颜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故？

萧素玄见姜丞相额头都冒出了汗，总算开口：“姜丞相，你应该还记得当初你支持的可是宸王，但宸王却叛逃中周，是朕，顶着朝野压力让你官复原职，重振家门。”

姜丞相赶紧站起来表忠心，“陛下大恩，老臣绝不敢忘。”

“坐下，别那么紧张，朕有那么可怕吗？”萧素玄笑道。

您都提了宸王还不可怕吗，不会这时候来秋后算账吧？姜丞相紧张地擦擦脑门上的汗，又小心地坐了下去。

“毕竟以后……你就是国丈了，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姜丞相刚沾上凳子还没坐稳，一听这话差点摔下去，他抬起头，看着那人不似开玩笑的神情，有点懵，“陛下？”

“丞相难道忘了，朕与你的长女是有婚约的，既然如今人回来了，那这婚事也该早点操办，你说是不是。”

姜丞相：“……”您还记着这茬呢？您现在大权在握，不用再倚仗姜乔两家的势力了吧。

萧素玄：“丞相怎么一副惊讶的样子，朕带着二十万大军，对着周皇步步紧逼，就是为了要回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不是已经五国尽知？”

姜丞相：“……您不是为了给宸王难堪吗？”

“他还没那个价值。”

姜丞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对月儿居然是真心的吗？他这几年一直不肯选秀莫不是为了月儿？应该不会吧，没有皇后也不影响他纳妃的。“那陛下今日召臣来是……”

“姜大小姐一直惦记着宸王，不愿做朕的妻子，朕想让你去劝劝她。”

姜丞相愣住，“这……”

见他没有立即应下，萧素玄忽得就想起当初正是这老儿不肯许婚，以至于木桪有机会带走他的月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他的声音变得很冷，“姜大人，你该听过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用说是当初站错队的。朕之所以一直对你以礼相待，还将丞相这么重要的位子给你，那都是因为朕喜欢你的女儿，如果月儿不能成为朕的皇后，那姜家……”他的手伸向桌上的茶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哗啦——”

杯盏落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御书房是那么清脆。

姜丞相惶恐地跪下，颤声道：“微臣明白。”

——

未央宫。

姜夙月一听宫人禀告说父亲求见，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在橙冬在一旁提醒，她急忙回神赶紧让人去请。

趁着人还没到，姜夙月飞快地跑到镜子前想要梳妆打扮一下，可看着镜中那张有些憔悴的脸，她又觉得哪里都不好看，哪里都需要描补，都怪自己太不上心，一早起来也没有装扮……

“姜丞相到——！”

还没等姜夙月准备好姜丞相已经到了，她顿时顾不得什么妆容，急忙跑了出去。

姜丞相刚进殿门就被一道身影给撞了个满怀，“爹爹！”

姜夙月抱着自己的父亲，泪如泉涌，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爹爹了，她真不孝，回来这么久只知道念着木桪，都没想过去见爹娘一面。

“月儿。”姜丞相慈爱地摸摸女儿的头。

姜夙月将父亲拉到一旁坐下，“爹爹，家里还好吗，娘怎么样了？”

“爹爹可是丞相，家里当然一直都是好好的，你娘也好好的。”

姜丞相看着女儿憔悴的脸，不自觉抬地起手，掌下的肌肤已经有些粗糙，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年吃了很多苦头，那中周一向礼教森严，没名没分地跟过去能讨到什么好。

那宸王果然是个靠不住的，如今回来，或许就是天意，想到这里，姜丞相道：“月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岁，该成亲了。”

“爹爹……”姜夙月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成亲，面色一红，“我也想成亲呀，可木桪被云瑶公主缠上了，现在我人又在东齐，更见不到他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喜欢宸王？”

“我从小就喜欢他。”

“月儿，你嫁给陛下好不好。”

“爹爹？”姜夙月很意外父亲竟是来当说客的，“可，可是我又不喜欢他，不喜欢怎么能嫁呢？”

姜丞相怜爱地看着自己这个傻闺女，太傻了，早知如此……姜丞相突然抬起袖子，往眼睛处抹了抹。

“爹爹，您怎么了？”姜夙月很担心。

“没事。”姜丞相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姜夙月立马察觉，急道：“怎么会没事呢，您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姜丞相放下衣袖，双眼通红，“月儿，其实我来之前，陛下召见我，他说，说……”

“说什么？”

“陛下他说如果你不肯嫁给他，就将我们姜家满门抄斩。”

“怎么会，不可能，他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伴君如伴虎，怎会不可能，你这丫头还不是为一个宸王丢下爹娘跑了，陛下怒上心头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爹虽说是丞相，可也不过是个臣子，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姜丞相本来只是想挤几滴眼泪出来，可想到自家闺女就为了那个杀千刀的宸王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四年音讯全无，不禁真心实意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可是月儿，爹一个人死不要紧，要是连累姜家所有的族人都丢了性命，九泉之下该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不会的……”

“月儿，爹看得出来陛下还是喜欢你的，我不求你能得宠，你与他就做一对寻常夫妻，相敬如宾，保全姜家上上下下就够了。”

“我……”

“月儿，忘了宸王吧，他已经另娶云瑶公主，你们之间没有可能的。”

“可是……”

“月儿！”姜丞相突然站起身，腿一弯就要跪下，“爹给你跪下了。”

“不要，爹您不要这样！”姜夙月赶紧抱住他，什么情爱全都抛到脑后，心里只剩下了对老父的愧疚，“我嫁，我嫁就是，爹爹，我嫁给他就是了……”

——

姜夙月答应了婚事。

萧素玄喜不自胜，立马昭告天下，张罗起大婚。

整个皇宫喜气洋洋。

可未央宫里，姜夙月的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之色，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布置，她整颗心都搅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这个时候，姜夙月的堂妹姜夙萱请求入宫见她一面。

姜夙月从小与这个妹妹感情深厚，得知她来探望，自然是高兴地同意，并十分期待地早早在正殿里等着。

姜夙萱很快就来到未央宫，姜夙月高高兴兴地迎了过去，“阿萱。”

被称作阿萱的少女看着眼前这个还是一脸天真的堂姐，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也露出了无害的笑容，“夙月姐姐，好久不见。”

姜夙月亲切地拉着她走到一边坐下，“你怎么来了？”

“我来恭喜你呀，要做皇后了。”

姜夙月闻言笑容淡了下来，“有什么好恭喜的，又不是嫁给喜欢的人。”

姜夙萱盯着眼前人脸上的失落，手上的拳头一点点攥紧，得了便宜还卖乖！“夙月姐姐，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你让他们退下好不好？”

“啊？”姜夙月有些疑惑，不过因着从小的感情，她还是信任地让宫人们都退出去，待人都离开，她看向堂妹，“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姜夙萱见人都走了，突然眼神一变，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扎向姜夙月，“要杀你当然不能有碍事的！”

姜夙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望着那张充满狠厉的脸和她手里锋利无比的簪子，她不敢置信道：“阿萱，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替姜家清理门户！”姜夙萱使劲地把手往下压，眼瞧着那发簪离姜夙月的脖子只剩一寸了，门外却忽然响起声音，“小姐，刚刚……”

橙冬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小姐处于危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去制止。橙冬的力气可比姜夙月大得多，一把就将姜夙萱给推了开来，“三小姐，你干什么！”

姜夙萱没料到竟还有个捣乱的出现，看着对面平安无事被丫鬟护在身后的姜夙月，她心里的怒火怎么压也压不住。

姜夙月心有余悸地站在橙冬身后，看着满脸不服气的堂妹，她伤心不已，“阿萱，为什么，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呀。”

“是啊，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更是无话不说的姐妹。”姜夙萱满目狰狞，“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更原谅你！”

“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跟那萧木桪跑了，咱们家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大伯可是一国丞相啊，你知道什么是丞相吗！政务大权都在他手上，可他的亲生女儿居然跑到敌国去，那萧木桪好歹还有个做皇帝的舅舅，你呢，你有什么！满朝都在议论，说大伯有通敌之嫌，没有办法，他只好赋闲在家，一待就是两年。可就算这样，那些不知内情的百姓还是对我们姜家诸多非议，说我们家都是叛国贼，连祖宅的祠堂都被人砸了，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的眼里只有男人！四年了，好不容易大伯又当上丞相，流言蜚语也渐渐平息，姜家也逐渐恢复了元气，就在这种时候，你居然又回来了？”姜夙萱紧咬牙根，“你怎么能回来！”

“我……”

“放着好好的相府千金不做，非要跟去当没名没分的贱婢，结果呢，没了家世你还算个什么东西，人家转头就为权位娶了高贵的公主，把你当旧衣服一样扔掉，你怎么还能有脸回来！”

“我……我是……”

“与其让你当上皇后，日后再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给姜家招来更大的祸端，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一了百了！”姜夙萱说着就想再冲上去。

可她们这边动静这么大，早就惊动了外面的人，宫人们见情况不对劲，赶紧进来护驾。

阿萱挣扎几番还是被宫人们擒拿，姜夙月心中有愧，没有为难她，只派人把她送回了姜家。

然而纸包不住火，宫人们到姜家的时候露出了几分口风，于是丞相夫人窦氏很快就知道了侄女干的事，有心想怪她可又没有脸去怪她，怕陛下知道后来找麻烦，便火速给她订下一门亲事，远嫁外地。

又过几日，窦氏入宫。

四年未见，母亲已经苍老许多，望着母亲头上的白发，姜夙月想到堂妹所说，心中愧疚不已，“娘，对不起。”

“傻孩子，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窦氏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

“我，我给姜家添麻烦了。”

窦氏没有接话，而是道：“我给阿萱订了一门外地的亲事，今早她已经跟送嫁的人出京城了。”

“娘？”姜夙月很惊讶，“怎么这么急，是因为上次的事吗，您不要怪她，是女儿连累了姜家。”

“刺杀未来的皇后，是你说不怪就不怪的吗？”窦氏却道，“横竖你也没伤着，陛下应该也不好意思抓着一个远嫁的小姑娘不放。那周公子一直就喜欢她，不过你二叔嫌他家太远，几年了也不肯答应，这回嫁过去也是美事一桩。”

“我……”姜夙月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半晌，又道，“那阿萱喜欢他吗？”

“不喜欢又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幸福的。”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如何会幸福。”

“月儿，喜欢能当饭吃吗？”

“有情饮水饱。”

“那不过是戏文里骗骗无知小姑娘的话罢了，你在中周几年还没看明白吗？”

“我，我挺好的呀，”

“你当娘眼睛是瞎的吗！”窦氏忽然神色一厉，抓过女儿的手，道，“看看你手上这冻疮，再看看这些老茧，咱家府上的丫鬟手都没有这么糙。爹娘从小把你当宝贝一样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整整十六年，连一点破皮都没有的，结果去一趟中周就添了这一身的伤，你知道娘的心有多痛吗？”

“娘……”

“当初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宸王不是个托付终身的好人选，如今见你变成这样，更加证明了他就是个懦夫。”

“不是的，他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月儿，你的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你的舅舅，是执掌十几万大军的元帅，这样的家世莫说仍是清白之身，便是二嫁也有的是人愿意娶，他一个带着异族血脉的皇子，不过是有个受宠的亲娘才一时得势，凭什么对你挑三拣四的。”

“那是因为他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背后的势力。”

“他要真的爱你，当初就不会生出那些莫须有的猜测！但凡他肯相信你一句，你们早就成亲了，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吗？”

“事情变成今天这样也不能全怪他，他也很为难的，要不是那个贼人横插一脚，要不是云瑶公主处处紧逼，他也不会……”

“那他不还是娶了别人吗！事实就是他娶妻了，你们没有成亲。你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曾经的未婚妻？还是一个通房丫头？连个名分都没有，爹娘把你如珠如宝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受这种委屈吗？”

“他就是不想委屈我才没有直接纳我为妃，他说过的，等事情办完我们就离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我才是他心里唯一的妻子。”

“你变成这副模样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事情办完？他是个王爷的时候都不愿意娶你，现在当上皇帝难不成还会抛下权势富贵跟你远走高飞？别傻了，人家只是拿甜言蜜语哄着你！”

“不会的。”

“什么不会，他把你晾在一边，自己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分明就是在等着哪天你肯主动低头，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任何名分都愿意接受，他就好心安理得地坐享齐人之福！”

“不是的，他对我的心是真的。”

“是真的又如何，月儿，那中周礼教森严，你明不明白，即便将来那云瑶公主死了，宸王真的力排众议让你做了皇后，在原配的牌位面前，你也永远只是个妾！”

“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真心相许，不是名分。”

“月儿，情爱这东西最不靠谱了。名分二字，有时候轻如鸿毛，有时候比泰山还要重。我知道，你从小看着爹娘恩爱，便以为夫妻都是这样幸福的，我告诉你，根本不是！如你爹这般，愿意守着一个十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过日子，愿意把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闺女捧在手心，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这世上男子，薄情寡义才是常态，多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心了，所以这名分是一定要牢牢占住的。”

“不喜欢的人给的名分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觉得陛下大军压境，强权夺人手段不光彩，可我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登基这么久迟迟拖着不选秀，至少他有本事把你抢回来，至少他能让你做一个明媒正娶的原配发妻。”

“夫妻之间，没有爱真的能幸福吗？”

“为什么不能，你对陛下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你都忘了吗？从前你每次从宫里回来都要拉着娘说悄悄话，我知道他喜欢穿青色的衣服，知道他口味奇怪，粽子不爱吃甜的偏爱吃那咸的，知道他处处受欺但从没有自卑怯懦之心，娘很少进宫，却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个可怜又坚强的皇子，都是因为谁？为什么你就如此断定和他不能幸福地在一起呢？”

“可那不是爱，我只是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而已，我很清楚，朋友和心上人，是不一样的。”

“月儿！你还年轻，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爱情。”窦氏只觉女儿糊涂，“宸王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汤，叫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只是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月儿，就当我这个做娘的求你了，忘了宸王吧，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你就好好和陛下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一辈子匆匆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

“娘。”姜夙月内心痛苦。

“娘已经五十岁了，还不知道能撑多久，至少让我在进棺材之前见到孙子好不好。”

“娘，您不要这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这就是现实，月儿，不论你多喜欢宸王，他娶的都是别人，不论你多希望娘长命百岁，我也终究是要走的，每个人都要学会接受现实。”

姜夙月很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可娘亲说的……又有什么错呢。

她真的应该忘记木桪，老老实实在这里做素玄的皇后吗？

问：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什么样的？

素玄：江山美人，我全都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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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婚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