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98章 离心

京城太白楼。

张重靖正在喝闷酒，楼下是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

“这杜氏元娘，本是个秀才公的女儿，从小就生得一副花容月貌，长到十六岁，那更是美若天仙，十里八乡都想要求娶啊。可惜，因为父亲走得早，母亲又改嫁，她一个孤女哪能轻易决定自己的婚事，族中长辈见她越长越漂亮，便想着拿她去攀龙附凤，任谁上门都不肯点头。但杜氏的家乡不过是个小地方，哪有什么贵人，而咱们陛下，更是登基了也没选秀，这一拖，就把杜氏拖到了二十岁。

年纪渐长，杜氏这无与伦比的美貌半点没有消失，反而更添风韵，引起不少恶霸的觊觎，多番骚扰。有一次碰上流氓之时，她正巧被咱们微服私访陛下所救。

陛下见到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那是惊为天人啊，你们也知道咱陛下出游那两年，是到处搜罗人才，不拘一格选贤任能，想着这男子可以为国尽忠，女子又为何不可，便问杜氏可愿做那西出的昭君。

杜氏一听就愣了，自己不过一乡野民女，何德何能与昭君相比？可仔细一想，这也是个机会呀，自己虽生的貌美，却非高门之女，握着她婚事的长辈们又如狼似虎，日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送与权贵做只笼中鸟，草草了结一生，倒不如为朝廷效力，若真能维护两国的和平，叫百姓们不至于受战乱之苦，岂非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五国盛会之时，杜氏被陛下送去南楚，嫁给了南楚最厉害的大将军卫靖。杜氏心怀仁义，婚后屡屡劝说卫将军莫要进攻东齐，免得生灵涂炭。原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料那楚皇好色成性，竟趁着卫将军外出替他镇压暴民起义之时强夺臣妻！

这也就引来了前不久震惊五国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杜氏不堪受辱，面对兵临城下的大军，她从城头一跃而下！

卫将军痛苦不已，举兵攻城，可恨楚皇太过狡诈，竟在禁军的护卫下逃之夭夭。卫将军本欲追击，可眼见百姓们在城中惊慌四散，一个个拖着锅碗瓢盆想要往外跑，他忽然心生不忍，杀一个楚皇容易，可要不牵连无辜百姓却是难上加难，杜氏生前总盼着天下太平，自己怎的做了刽子手？

于是卫将军抛下了唾手可得的权位富贵，带着手下最信任的二十万兄弟归顺我们东齐。

咱陛下得此助力自然是高高兴兴地接纳了，可转念一想，他卫靖一个将军都能有如此气魄，自己堂堂帝王，竟放着早有婚约的丞相千金随那宸王在中周待着，别说是男子汉，就是咱东齐的颜面都没处放了！

所以陛下一边派兵去扩张领土，一边又带着大军前去堵截那宸王，将自己的未婚妻给要了回来。

归国之后，陛下感念杜氏高义，虽是个小女子，却在异国他乡一直念着故土百姓，更引得卫靖弃暗投明，便下了一道旨意，今后咱们东齐的女子待遇等同男子，可自立门户，可承袭家产爵位，若是有才，就连科举也能参加。前几日朝廷诏令一下，举国震动，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看见女秀才啦！”

说书先生讲完后，百姓们纷纷出声。

“秀才公哪是那么好当的，那些个女子头发长见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大姐，有话好说，你别举凳子啊……”

“这杜元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红颜薄命，若是她没遇上那昏君，和卫将军白头到老多好啊。”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不过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既为我东齐立下大功，又令全国女子都得到这么大的恩典，已经胜过多少男儿。”

“一个女子都能心怀家国，我等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乱世，岂能做缩头乌龟！”

“没错！”

……

张重靖听着楼下百姓的那些话，略带讥嘲地又倒了杯酒，“这也在你意料之中吧，真厉害，算无遗策，赢得真是漂亮！”

“嘎吱——”

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方太傅走了进来。

望着满桌七歪八倒的酒瓶和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学生，方太傅关上门，疾步来到张重靖身边一把夺下他的酒。

张重靖正要再饮，手里的杯子却突然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拿走，他抬头一看，“先生？”

“有人告诉我说你已经在这里喝了好几个时辰的酒我还不信，结果眼见为实，你真成醉猫了，怎么，最近礼部没什么大事，你闲得慌？”

张重靖闷闷道：“借酒浇愁而已。”

方太傅见他这样，也猜出一二，道：“自南楚那边的事传过来你就闷闷不乐的，等姜大小姐回到京城，你就更不高兴了，怎么，对陛下不满？”

“先生，记得从前在少学馆的时候，您教过我们一句诗，‘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您说用一个女子来换社稷安定，非君子所为。那个时候，我和素玄木桪总是意见不合，可唯独对这件事的态度是一致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拿一个女子去和亲以求苟且偷安，就是东齐战至一兵一卒，也决不能做此等屈辱之事！可是现在，他变了。”

“重靖，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应该清楚为了大局着想，有些事，不得不做。那杜姑娘自己愿意的，你又何必介意。”

“愿意？”张重靖嗤笑一声，“说书人的托词罢了，骗骗无知百姓而已，什么心怀大义，那根本就是他设的一个局！”

方太傅皱起眉头。

“我都打听过了，那杜元娘只是个被亲族卖了好几次的可怜人。像她那样生于乡野，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民女，一生所求也不过就是能嫁个好人家，吃饱穿暖有个依靠，岂会有那番忧国忧民的心思？

不过是他看那杜元娘生得貌美，便动了美人计的念头，苦心栽培，好送去别国当细作。为防那杜元娘日后被富贵迷了眼，他还故意把人家的亲娘一并接走，当作人质捏在手里，要挟人家为他卖命！

果然，他成功了，一个女人就换来南楚大乱和二十万大军，真是大获全胜！外面人人都在称颂杜氏高义，有几人能看到这背后的算计？不，即便看到又怎么样，他们也都觉得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吧，谁还记得那杜元娘可怜？

征战沙场，那是将士们该干的事，如何能把担子都压到一个女儿家身上？一辈子像个货物一样被人卖来卖去，红颜薄命，却还要被披上一层大义的皮，他真的好狠，好狠的心！”

方太傅觉得自己这学生是在钻牛角尖，劝道：“重靖，你不要把什么都往坏处想，那杜氏这辈子真的不亏，不但光宗耀祖，陛下为表彰她还亲下旨意，今后东齐女子一切等同男子，所有人都会记得她的。”

“哪来的表彰，明明是他自己想要推行新法，却偏要找个借口，人家都不在了还要利用，虚伪！”张重靖目光浑浊，话里满是怨气，“更别说他接手南楚二十万大军后去干嘛了，不是去开疆拓土，而是厚着脸皮去争风吃醋！夙月情深一片，都跟木桪到中周双宿双飞了，他居然还要把人家抢回来，横刀夺爱，小人行径！”

“重靖！”方太傅听不下去了，“那是陛下，不可胡言！”

“先生，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张重靖醉眼蒙眬，他听不到方太傅的话，嘴里还在不断说着，“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是个聪慧又谦虚的君子，可现在，嗝，只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阴险帝王，您说，至高尊位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张重靖倒在桌上，彻底失去意识。

方太傅看着醉过去的张重靖，满心无奈，摇摇头出门而去，叫人来把这个神志不清的学生抬回了家。

——

皇宫。

王将军的奏报已经送达，南楚那边一切顺利。

长忠欣喜道：“陛下，看来南楚气数已尽，咱们东齐正是好时候呢。”

萧素玄也很满意，“他已经拿下几座富庶的城池，如此，卫靖那二十万大军就养得起了。”

“岂止啊，咱们还能再招一批兵马，以后打仗可就轻松多了。”长忠笑道。

“打仗……永远是不轻松的。”萧素玄的笑容淡了下来。

“陛下？”

“无事。”萧素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又道，“外面杜姑娘的事如何了？”

“京城最热闹的几个酒楼都安排了说书先生，方大儒那边也回信说会召集好友为杜姑娘写诗赋文，再加上各州府的告示，肯定能很快传扬开的。”

“那就好。”

长忠又道：“不过陛下，您这回的改制真能成功吗，之前革除几个无用官职都阻碍重重，现在这……不得一群人跳出来反对啊。”

“君无戏言，朕既答应了总要去做的。”萧素玄一点不担心，“谁要是敢叽叽歪歪，朕就把卫靖那二十万大军派过去，相信他们会自己掂量的。”

长忠：“……”

杜元娘这个角色的灵感来源于西施。

其实我一直觉得民间传说过分夸大了美人的作用，明明是越国战败，勾践赴吴为质，顺带送个美人献礼，然后勾践卧薪尝胆，暗地里各种谋划，多年后反杀，结果红颜祸水的帽子直接扣西施头上去了。

这是瞧不起夫差还是瞧不起勾践？我觉得西施要是真有这祸国殃民的本事，妥妥的一大杀器啊，进后宫屈才了，一个人就能亡一国，勾践灭吴后把她留着当个谋士不比那些自缢说、归隐说、沉江说来得靠谱？间谍型人才也是非常宝贵的！

最开始角色就是往间谍方向写的，心怀理想，肩负重任，他乡谨慎求存，但写着写着又发现如果真的祸乱朝野那就意味着肯定要有一堆无辜的百姓被苛政连累，要不然无法突出南楚管理者的重色轻国，这就跟全文追求和平的主旨相违背了，也显得杜元娘真成了恶人，所以后来又改了比较常规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套路，还给她安了一个cp，让结局增加了一分悲凉和虐恋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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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