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周南楚边境。
萧木桪已经在这里跟南楚的军队你来我往打了许久,互有胜负僵持不下。
不同于东齐的消息闭塞,中周这边早就从细作处得知卫靖生出反心暗自调动军队的事,也有意派兵前去趁乱攻打,只不过皇室突生变故,这才耽搁下来。
萧木桪虽然成功登上帝位,但朝中不服者众,加之他又向来不擅勾心斗角,所以在知道南楚有可趁之机后,便主动提出御驾亲征,既能暂时避开朝堂里的烦心事,又能掌握兵权为以后打回东齐做准备。
一个驸马鸠占鹊巢当皇帝本就惹人不满,众臣自然不愿,奈何大元帅贪狼非要力排众议支持,多方拉锯之下,萧木桪还是成功领了兵。
卫靖为夺回妻子做了很多准备,不但将能抽调的兵力都调走,还将几个忠心正直有本事的将领都找借口遣去了西魏和中周边境。
如今与萧木桪僵持着的就是两位从军多年的于姓大将。
这天,南楚那边又来叫阵,萧木桪前去迎战。
看着对面整齐排列的大军,萧木桪很烦躁,这领兵打仗跟他从前想象的有很大不同。刚进军营的时候,那些将领暗地里总不服他,有些更是阳奉阴违,好在他武艺高强,再加上又是皇帝,慢慢地情况也逐渐好转,可真到了战场,他又发现那些士兵们就跟散沙一样,绝妙的兵阵根本摆不好,反倒是南楚那边,训练有素,将军说摆什么阵立马就能摆出来,便是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人家也能很快反应过来,自发地团结起来抵抗。
两相对比,真叫人生气。
萧木桪对自己带着的兵很不满意,却不知他身后的那些兵将对他倒是刮目相看,本以为这是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野心之辈,却没想到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竟发现他是个难得的实在人,说话直来直去,跟朝里那些文绉绉只会耍心眼的官员一点都不一样。而且打仗虽缺乏经验,但实在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已经有模有样,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成为第二个贪狼元帅。
有此主公,中周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南楚那边擂鼓,两军大战一触即发之时,远方竟传来阵阵马蹄声,那声响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一路大军突兀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两方人马惊疑不定,都怕是对方的援军,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动。
待得那路军队近到眼前,南楚的于将军发现他们竟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盔甲,以为是自己人正要高兴,可下一刻他却发现那领头之人十分眼熟,喝道:“怎么是你,卫靖呢?你们为何举着东齐的王旗?”
“前些日子,卫将军之妻杜氏不堪受辱,从城楼一跃而下,南楚王都被攻破,楚皇弃城而逃,卫将军痛失爱妻,又不忍见生灵涂炭,便决定弃暗投明,归降我东齐,至于他自己嘛,心病难医,已经解甲归田了。”
伴随着这声音,打头队伍中慢慢分出一条道来,一个蓝衣公子骑着马徐徐而出。
“萧素玄!”萧木桪突然喊了一声,仇恨地看着他。
萧素玄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快被颠散架了,骑马可真不适合他,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正常,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他转过头去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原来是三弟,好久不见,听说你已成为中周之主,恭喜呀。”
萧木桪被他这笑容刺得眼睛疼,“少在这里假惺惺,你怎么会在这?”
萧素玄笑容不变,“还能为什么,这不是收到消息,你们两家在这里打了好久也分不出胜负,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
萧木桪被他这直白的话刺得肝疼,这个无耻的家伙!
于将军不想理会这两兄弟的事,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些叛变的兵将,质问道:“刘将军,卫靖他色迷心窍为了一个女人叛国,你们怎么能也跟着糊涂!你们可都是我南楚的兵!”
“这位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既想马儿吃得少,又想马儿听得话,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萧素玄看向那位说话的南楚将军,“听说你们去年的军费就被拖着没给,今年不但削去一半,连粮食都缺斤少两,将士们饭都吃不饱了,哪有力气去想别的呀,我们东齐就不一样了,朕在军事上的花费可从不敢吝啬,毕竟这个国家的安宁都得靠将士们的血肉之躯挡着呢。”
此话一出,南楚的军队顿时响起一些议论声,于将军赶紧呵斥:“都安静!”说着又看向萧素玄这边,“饿死事小失节为大,你不用挑拨,我的兵可跟你身后的孬种不一样,没一个是软骨头!”
军队又安静下来。
萧素玄倒是有些佩服对面的老将,统兵有方啊,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了,“话何必如此难听,你们南楚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朕不信你不清楚,其实只要两国归一,咱都是一家人嘛。”
“谁跟你一家人,老夫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外贼毁我南楚江山。”于将军愤怒道,说着又看向萧木桪,“周皇,今日暂且休战,你也不想被人捡了便宜吧。”
萧木桪觉得有理,连忙应下。
两军鸣金收兵,萧素玄也没多说什么,他连日赶路实在太累,急需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便也让大军退后十里,就地驻扎。
然后三方就一连多日僵在了这里。
而南楚王都发生的事,也接连被快马密信送到其余两军中。
于将军担心着皇上的情况,实在是不能再跟这些人耗下去,思量许久,他再次派人出去叫阵。
三方人马很快又凑到一处。
南楚将军看着不请自来的萧素玄,简直气得心口疼,“齐皇,你究竟意欲何为?我们相争于你本无干系,你非要搅局,就不怕我们两军联手先除了你这个多管闲事的。”
萧素玄这回没再带着看好戏的神色,而是道:“将军说得是,朕考虑多日,也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个办法,倒不如与你们其中一方合作,先灭了另一方,横竖我们东齐是不会吃亏的。”说着又看向萧木桪,“木桪,你我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不如……”
还不待萧木桪说话,他身后的副将先喊出声来,“你少在这里挑拨,谁跟你是兄弟,我们皇上跟你们东齐早就没关系了!”接着又小声地对着前面道,“皇上,您可不能落人话柄,朝中那些人一直想找麻烦呢。”
萧木桪本来确实想说话的,可听得这提醒,他又闭上了嘴,只是抓着缰绳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紧了紧。
萧素玄面上一笑,“别这么担心,说笑而已,朕与你们周皇仇深似海,怎么可能帮他呢。”又转头对南楚将军道,“将军,怎么说朕也收了你们南楚这么一份大礼,自然不好让他们对昔日同袍倒戈相向,这样吧,朕助你一臂之力,活捉周皇如何?”
“你觉得我会信?”于将军咬牙切齿。
“若是不信……不如由朕这边打前锋,剩下的将军你看着办,如何?”
于将军这下倒是愣住了,“齐皇此话当真?”
“萧素玄,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木桪心下一惊。
“你不是听到了吗,朕不想空耗着,此处毕竟不是在我东齐境内,朕作为一国之君,也是很危险的。”
“还不是你非要过来插手战事。”
“想要我退去嘛,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周皇肯归还一个人,朕马上领着这二十万人回去,如此,不就皆大欢喜。”
“归还什么,我这里可没你的人。”
“朕的未婚妻,东齐丞相之女,姜夙月。”
此言一出,不但萧木桪呆住,就连他身后的中周大军也静了一瞬,但随即窃窃私语声又不断响起。
“姜夙月,谁呀?”
“我好像听说过,皇上来咱们大周的时候是带着东齐的丞相之女一起来的。”
“可皇上不是当了驸马吗?”
“男人嘛,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
“可皇上好像没有妃子。”
“还不是皇后醋劲太大,不让纳妃。”
……
萧木桪面色涨红,是被气的,“什么你的未婚妻,那是我的!”
“当年皇祖父与姜老大人指腹为婚,不想二人都只有儿子,便又为孙辈定下婚事,长幼有序,夙月本就该是朕的妻子,不过是你仗着父皇宠爱将她抢了去!”萧素玄声色俱厉,“如今周皇既已娶云瑶公主,那朕的皇后,你也该还回来了!”
“你胡说八道!”
“朕哪里胡说?朕是长孙,她是长孙女,你随便找个人来问一问,这婚约该是谁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你把她还回来便罢,若是不肯,朕身后这二十万大军可不是带来看戏的!”
于将军在一旁听着他们兄弟俩争执,不禁道:“他爷爷的,又是一个卫靖!”
——
萧素玄给了中周那边三天的时间考虑,三日后,若萧木桪不答应,他便立马挥师进攻。
南楚这边乐见其成,若齐皇离开,他们压力大减,若齐皇真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更是不吃亏。
晚上,萧木桪孤身来到东齐军营,请萧素玄外出一见。
营地外,久违的两兄弟互相看着对方。
“周皇还真是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竟敢只身前来,也不怕朕一声令下命大军包围了你。”
“你不也胆大得很,敢独身上前见我。”
“那不一样,苍狼在那边守着呢,你不一定能快过他。”
“巧了,我也带了人马,就在那边守着,你们也不一定能留下我。”
二人沉默下来,互相瞪着对方,冷凝的气氛在流转。
“哼!”“狂妄!”
不想跟弟弟废话,萧素玄直接道:“你来干什么,不会是想跟我私下和解吧?”
“谁要跟你和解!”萧木桪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冲着他质问道,“萧素玄,你存心的是不是,你已经用一个女人让南楚变成了笑话,怎么,如今还想故技重施,叫我周国也丢尽脸面?你就只会耍这种阴招吗!”
“周皇说笑了,她既不是你的皇后,也不是你的妃嫔,区区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而已,如何能当中周的脸面。”
“住口!夙月才不是什么外室,她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反正在世人眼里这就是事实,你娶了云瑶公主,这也是事实。”
“你还敢说,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报仇,我也不会被迫娶云瑶。”木桪满眼痛苦,“你已经把一切都夺走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夙月,我只剩下她了。”
“这话可真是稀奇,云瑶公主是你被迫娶的?”
“不然呢,舅舅虽说疼爱我,可他总觉得攻打东齐兹事体大,非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云瑶虽然只是个公主,可却有很多她父皇留下的旧臣愿意追随,就连贪狼元帅也一心向着她,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一个被迫,那周皇也是你被迫当的?”
“你以为我想做这周国的皇帝吗,舅舅突然去世,那几个表哥居然也自相残杀,最终同归于尽。京城一下子人心惶惶,那些宗室王爷更是争个不停。我怕新皇登基借兵再无可能,就跟云瑶表示了担心,希望她能帮我一把,可我也不知道她那些手下是怎么想的,居然自作主张,把纪家所有男丁都杀了,还说要让云瑶做皇帝?一个女子,如何能当一国之君?”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夺了中周的江山?”
“才不是夺,那皇位本来就是我亲舅舅的,怎么说我身上也留着一半纪家的血,男丁已绝,我当然要撑起整个家业。”
萧素玄:“……”这张脸上怎么从来也看不出别有用心呢?
远处的苍狼:“……呸!”
“也罢,我就当你是被迫的,那么现在,也请你被迫地把夙月还给我。否则三日后大战一起,要么你兵败被抓,我拿你去换夙月,要么你成功逃脱,但中周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为了区区外室置十几万将士性命于不顾的主公,那里再不会有你立足之地。”
“你休想,就算不要这皇位,我也不可能把夙月交给你,我跟你这种只会拿女人做文章的阴险小人不一样,就算是输,我也输的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说得可真轻巧,你知道这区区的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跟着你的那群中周将士会十不存一,代表着战场上会白骨累累,代表着无数个家会失去顶梁柱!”
萧木桪攥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一刀宰了眼前这个嚣张的混蛋。
萧素玄继续诛心,“你以为你不答应的后果就只关系着你一个人?你倒是有骨气了,那些将士怎么办?他们投身从军,埋骨沙场,最后竟不是死于保家卫国,而是为了一个主公的外室?你可对得起他们的这一片忠心!”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他们会死也都是你害的!”
“只要你肯把夙月给我,他们就会好好的!”萧素玄冷着脸,“贺炽翎仓皇出逃,急需护驾,南楚军队不会跟你死磕的,只要你一句话,胜负就在眼前。”
“萧素玄,你太狠了,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萧木桪难受不已,“为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我失去一切,远走中周,哪怕当上皇帝那群大臣也不同意我发兵东齐,还是报不了仇,我已经不得已娶了云瑶,怎么能再为别人把她送出去……”
“萧木桪,不要总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别忘了,当初是你在那可笑的自尊心和未过门的妻子之间做出了选择,推迟大婚,如今也是你在仇恨和心上人之间做出了选择,另娶公主,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怪谁呢。我不过是在你原本平坦的大道上又加了条岔路,走不走在你。”
“哪里在我,我根本就没有选择,萧素玄,你这是要逼死我,你又不喜欢她,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抢走,看我难过就这么让你高兴吗?”
“谁说我不喜欢她,我比任何人都喜欢她。”萧素玄的声音猛地抬高。
萧木桪却是不信,“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夙月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们差点就成亲了,你怎么可能喜欢她?”
“青梅竹马,你是不是少算了两个人,你们俩,加上我和重靖,我们几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要论对她的感情,我一点都不比你少。”
“你一直喜欢她?你居然喜欢她?”萧木桪惊愕地看着眼前人,但很快,这份震惊又化为愤怒,“你喜欢她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我抢回自己深爱的未婚妻,这有什么问题?”
“可夙月根本就不喜欢你。”
“那又如何,这世上有的是同床异梦的夫妻。”
“你怎么就能这么自私?”
“显而易见,我一直都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你宁愿三个人痛苦,也不愿意成全我们?”
成全,这两个字犹如钢针一般扎进了萧素玄的心里,叫他生出一股连自己都不明白从哪里来的怨愤,“成全……都要我成全,怎么没人成全我!从小到大,我能忍就忍,能避就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就想着能安生长大离开那座牢笼,我都这么成全了,最后还不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你什么下场,你弑父杀母,你登基为帝,你大权在握,你现在还要来抢我的夙月!”
“我当然要抢,凭什么我要成全你们,凭什么我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你们幸福快乐,明明是她先来招惹我的,她让我丢了心,到头来却想无情地抛下我,做梦!”
“萧素玄,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若当真喜欢一个人,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会强迫她的。”
“凭什么被牺牲的只有我一个,凭什么每次被牺牲的都是我,我欠你们的吗?”听着对面这冠冕堂皇的话,萧素玄心里生出一股极大的委屈,“我告诉你,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就谁都别想好过!”
阴云悄悄遮蔽了月光,北向一阵寒风瑟瑟吹过,夜色下,萧素玄的脸犹如鬼魅修罗一般,叫人见之生畏。
萧木桪望着这样可怖的兄长,遍体生寒,“萧素玄,究竟是你从前藏得太深,还是权力真的这样可怕,能让原本好好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连喜欢一个人也要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权力可是个好东西,有它在,就没有谁敢来伤害我身边的人,今时今日,哪怕夙月喜欢你,哪怕你不愿意放人,我照样可以用这权势把她要回来,多好啊。”
“你真可怕。”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还是你们教我的,夙月,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