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王都。
卫靖带着麾下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一群大臣站在城楼上对着他破口大骂,说他是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望着上方那一张张义正词严的面孔,卫靖只觉无比讽刺,好一个乱臣贼子,这十几年来他浴血奋战,几度险死还生,为南楚立下赫赫战功,说这江山是他保下来的也不为过,可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换来他的妻子被人强行夺走,换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忍气吞声!
“贺炽翎,你给我滚出来!”卫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再顾忌。
“住口,皇上名讳岂是你能叫的!”“休得猖狂!”“乱臣贼子欺人太甚!”
百官与卫靖在城门处对峙,皇宫里的贺炽翎也不好过。
铁青着脸看完一本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奏报,贺炽翎大发雷霆,“什么攘外为先!那贼子都已经快要打进来了,他们竟然还在跟中周纠缠不休,还说什么卫靖赤胆忠心,把人还回去就好,怎么能还回去,还回去寡人的脸要往哪里放!那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哪有人会真为一个女人造反,分明是要夺寡人的位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慌张道:“大事不好,卫靖,卫靖,他好像要攻城了。”
“什么!”贺炽翎大惊失色,怎么办,万一都城真被攻破他要怎么办。
城外的卫靖本不欲多事,只要贺炽翎肯诚心认错,他便带兵离去,也可避免诸多无谓的伤亡。
岂料左等右等那混账就是不肯出现,卫靖失去耐心,打算下令强行攻城,不信抢不回元娘。
千钧一发之际,贺炽翎姗姗来迟。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他眼前发黑,待看到那个领头的将军,他又忍不住厉声质问:“卫靖,寡人自问待你不薄,你如何就能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待我不薄?”卫靖没想到这时候了这人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事,“先帝还可以说一句待我不薄,你配吗!自你登位,各地官吏到处搜罗美人献媚取宠,皇宫的殿阁扩建了一次又一次,军费粮饷却是削减了一次又一次,我念着君臣情分不曾抱怨过半分,就连百姓们民怨沸腾,我也为你四方镇压,可你呢,你干了什么,你骄奢淫逸永不知足,连我唯一的妻子都要夺去,你说为什么!”
卫靖愤恨的语气和仇视的目光让贺炽翎如梦初醒,是真的,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杜元娘。贺炽翎无法理解卫靖的想法,这古来女人如衣服,他怎么就能为了一件衣服起兵?“不过一个女人,寡人再送你别的就是了,十个够不够,不够的话送你一百个也可以的。”
“无耻之徒!”卫靖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昏君,你夺我爱妻,此仇不共戴天!攻城!”
“慢着,慢着!”
贺炽翎的贴身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上城楼,手边还拽着一个女子。
贺炽翎见到那女子就跟见到救星一样,赶紧把她拉到身前。
卫靖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妻子,“元娘!”
贺炽翎冲着卫靖道:“她人就在这里,你可以问问她,不是寡人强夺的,是她自己愿意的。”说着他又看向杜元娘,“你快说呀,当初明明是你说卫靖成天忙着打仗总冷落你,是你说深闺寂寞欣赏寡人的英雄气概,两厢情愿的事怎么能说是抢夺呢,快说!”
可杜元娘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不发一言。
卫靖看着城墙上憔悴流泪的爱妻,心若刀绞,“元娘!”
“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话!快告诉他,是你先勾引我的,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贺炽翎疯狂摇晃着杜元娘,他要被这个女人给搞疯了,这种关键时刻她怎能变成个哑巴。
卫靖心疼不已,杀气腾腾地看向贺炽翎,“昏君,你放开她!”
“将军,妾想回家了!”杜元娘终于开口,却是对着卫靖说的。
卫靖看不得她这样,“元娘,你等着我,待我攻下王都,咱们哪里都能去得!”
贺炽翎气得想要掐死这个自己宠爱了多日的女人,“你这贱人说什么?之前对寡人一副柔肠百转的样子,现在充什么贞洁烈女!”
杜元娘不说话,任由泪水在面庞肆意流淌,城下站着卫靖和几万大军,她的眼睛却看向了东齐方向,彩云缥缈,微风徐徐,恍惚间她好像能看到那面金底银纹的王旗在随风飘扬。
这个结果……也不错。
卫靖战功赫赫,乃南楚第一名将,若能令其君臣离心,无异于折一有力臂膀。原本她是打算以卫家妇的身份入宫侍奉,一来,贺炽翎心虚自然无法再信任卫靖,卸掉兵权是迟早的事,二来,强夺臣妻有损君威,大臣们又该怎么看待这样的主上?而后她再多进谗言,令贺炽翎亲小人远贤臣,赶走所有忠义之士,只留下阿谀奉承之辈。
无文臣安邦,无武将定国,南楚必将大乱。
只是没想到,卫靖居然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她还是明珠镇的杜元娘……可惜她早已不是明珠镇的杜元娘。
开弓,便不能有回头箭!
杜元娘那双一贯柔情似水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坚定与决然。
她一把推开贺炽翎,扑到城墙边上,对着下面的几万大军凄厉喊道:“将军!妾下辈子清清白白等着你!”话音刚落,她便纵身一跃。
“不要!元娘——!”
杜元娘轻盈的身躯似一片脆弱的树叶,就那么从城墙上飘下。
卫靖纵马飞驰想要接住她。
可她飘得太快了,快到卫靖没能接住。
轻纱从手边擦过,“咔——”卫靖似是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血水染红了城门下一块小小的地方。
卫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狼狈地从马上摔下,跌落在地,疼痛唤回了他的神志,卫靖手脚并用朝杜元娘爬去,颤抖着双臂抱起那具尸体。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里渗出来,顺着脸庞一路而下,然后凝聚成一滴水珠落下。
“妾姓杜,将军唤我元娘便好。”
“世间女子皆是浮萍,妾也不例外。”
“先夫亡故后,妾不容于婆家,幸得陛下收留,这才得以养活家人。”
“心愿?妾一个随波逐流的小女子,哪有什么心愿。若一定要说有……希望东齐可以兴盛,希望两国之间再没有战争……妾也是为这个被送来的。”
“妾微贱,不敢望以一人止两国兵戈,但求能得片刻安宁,此生无憾。”
“妾不过是个小小的乐师,又嫁过人,您却是威名显赫的大将军,怎堪为妻,能侍奉左右已是妾的幸事。”
“将军,你身上这么多疤……还疼吗?”
“将军,你是人又不是神,怎会没有疲惫的一天,如果累了,妾的肩膀可以借给你靠一靠。”
“妾在想,遇上你……有些迟了。”
“将军,如果有一天,这世间再无战事,我们找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远离俗世繁华,安宁地度过余生好不好?”
“将军,妾等你回来。”
……
“啊——!”
卫靖的眼睛染成了血红,他仇恨地看向城墙上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我要你血债血偿!”
这一天,南楚王都被昔日的大将卫靖攻破,皇上贺炽翎弃城而逃。
王都街头,得知贺炽翎已逃,卫靖突然心下一空。
他看向四周,目之所见,皆是负隅顽抗的散兵和惊慌逃散的百姓。
明明烈日当空,卫靖却感觉天好像已经很黑了,他打进来又如何,元娘已经不在,贺炽翎也逃了,再打下去除了增添无谓的杀戮,也没什么可得。
“再无战事,东齐兴盛……”
卫靖没有留在王都,也没有去追击贺炽翎,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领着他的兵出城往东齐方向而去。
——
东齐、南楚、中周三国交界处的武隆关,萧素玄已经在此停留两日,不做任何指示。
圆月当空,萧素玄立于城头,
长忠跟苍狼很不明白陛下为什么急匆匆地往南楚赶,到这里却又突然不急了。
“陛下为什么在这里不走了?难道是因为收到宸王带着中周军队攻打南楚的消息?”
“他倒是有本事,这么快就能领兵,中周那些人还真敢把兵权给他?”
“连皇位都给了,更何况区区兵权。”
“你说他能打赢南楚吗?”
“应该能吧,宸王虽说平常脑子不大好使,可在武学和兵法方面一向挺有天赋的。”
“陛下站在那里好久了,我还是去问问吧。”
萧素玄盯着天上那轮明月,正在想着事情,这时候苍狼突然走过来,“陛下,您一直在这武隆关是有什么要事吗?”
“等。”萧素玄回答。
“等什么?”
“等卫靖和楚皇交手的结果。”萧素玄难以下定决心,“木桪率军攻打南楚,想必牵制了不少兵力,楚皇在王都一时半刻只怕得不到支援,卫靖兵临城下,就靠着那几万禁军根本挡不住,就是不知道楚皇会不会被杀。不过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南楚都必乱,朕在想着是先去趁火打劫,还是先去木桪那边渔翁得利。”
“宸王那边?”
“他这是第一次统兵,再天赋异禀,军中威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得出来的,跟南楚那几个老将对阵想赢可不容易,若是我们过去掺一脚,武隆关这五万人马也够了。”
苍狼:“属下觉得南楚王都那边比较好打。”
“可若是侥幸把木桪抓住,月儿就能回来了。”萧素玄叹气。
苍狼:“……”回头跟长忠对视一眼,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
没过几日,卫靖大胜,楚皇败逃的消息传遍五国,萧素玄正在犹豫先去哪边,卫靖倒是先一步找上了他。
卫靖的大军仍在很远,可他自己却快马赶到了武隆关。
萧素玄本来以为这卫靖敢只身一人进城来见他已经够怪的,等他说完自己的请求,就更怪了,“你要把你的大军托付给朕?”
卫靖点头,“这二十万兄弟跟随我多年,如今我要离开,他们若留在南楚朝廷,日后只怕难以立足。”
“卫将军要走?”萧素玄很诧异,“你已攻入王都,江山美人尽在眼前,就这么不要了?”
“我要这江山何用?”
“怎么没用,你若裂土封王,那些兵将不就能有立足之地?”
“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带兵打仗是把好手,称王称帝可没那个能耐。至于美人,我已经见过世间最好看的,再无法贪恋其他。”
萧素玄深感意外,这卫靖怎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为何选朕?”
卫靖回道:“谁叫元娘是东齐人,而你是东齐之主。”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怕别人说你见色忘义?”
“元娘于我岂是区区美色。”
“这话倒是稀奇,杜氏除了美貌还有别的?”
“当年五国会盟,齐皇受辱,满座无一人敢抬头,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却弦错面忧,曲声渐染肃杀之气,忠义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我再清楚不过了,无双丽色难掩锋芒暗藏,那是一幅很动人的画卷。”
“将军之言,倒是罕闻。”
萧素玄一愣,原以为不过是一时尊严意气,却原来……竟是真心吗?
卫靖面露苦涩,“感情之事,本就难料。”
萧素玄心里忽得有些不是滋味,不想再谈杜元娘的事,他转移话题道:“那些士兵你若给朕,就是东齐的兵了,他们可愿叛国?”
“都已经做了反贼,也不差再多一个罪名。”卫靖早已想好退路,“更何况若南楚能并入东齐,他们便也不算背叛。”
“什么?”
“我这回之所以能那么轻易连攻二十城打到王都去,一是因守城将领多为我的好友旧部,二是因贺炽翎不得民心,他从当太子起就庸碌无能,登位之后更是除了寻欢作乐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如今他弃城逃跑威望尽丧,齐皇又得我投靠,若此时派兵前去接手,半壁江山唾手可得。”
萧素玄很心动。
卫靖又道:“元娘可还有家人?”
萧素玄猛地回过神,“生母尚在。”
“那便好,多年征战我也累了,元娘既去,我愿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为她奉养母亲,了此残生。”
“你既如此爱她,不报仇吗?”
“城破的时候是杀贺炽翎最好的机会,既然他已经逃走,再想抓住便是千难万难,报仇……免不了血流成河,她不会愿意看到的。”
萧素玄一时无言,半晌,道:“朕会让人带你过去。”
“多谢。”卫靖起身一揖,“祝齐皇早日一统天下,世间再无战事。”
卫靖离开。
见没有外人了,长忠喃喃道:“这莫非就是红颜祸水?”突然,他脑袋一痛,“你打我干什么?”
苍狼收回手,“人家杜姑娘一片丹心,怎么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对南楚来说是事实嘛。”长忠嘀咕。
萧素玄拿起卫靖留下的帅印,喜悦之色一点点爬上眼角。
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二十万大军,还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南楚半壁江山,杜姑娘,朕替东齐的百姓谢谢你了,放心,答应你的事,朕一定办到。
萧素玄收好帅印,“长忠,让王将军带着武隆关的人马去南楚,至于咱们,去接月儿。”
“姜小姐?”
“卫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实在令人钦佩,接下来,也该轮到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