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山城背靠榆山而建,据说它曾是座神山,里面居住着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后来神仙走了,妖魔入住,又变成魔窟,再后来,妖魔不见了,那里又恢复原有的青山绿水。
虽然这些神魔只存在于传说中,并无人亲眼见过,但山上总会出现奇怪的事却是真的,外人一旦深入,迷路昏倒都是家常便饭,有时还能见到样貌怪异的野兽,一眨眼却又消失,实在可怕。
因此,除了一些外来的游客或是亡命之徒,其他人并不敢往山上去。
清晨的榆山一向安静得很,天空中偶有飞鸟经过,半点声响也不曾发出,四周只余细微的虫鸣蛙叫,不过寥寥。
然而这天寂静的山道上却多出两道身影,突兀,又缓慢。
萧素玄气喘吁吁地顺着山道向上走,隔两步就要停下歇一阵,看得苍狼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陛下您这是何苦,人家都拒绝得那么干脆了。”
“机会难得,就这样放弃总觉得有点可惜。”萧素玄满头大汗,用手抵住一旁的山石,“朕曾听闻,古时蜀国的君主为请一位诸葛贤士出山,曾经三顾茅庐而毫无怨言,这才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朕,咳咳,朕效仿先贤也不过分吧。”
怎么不过分,苍狼握紧手中的剑,早知如此,昨日就该直接闯进去向那戚亘工问个明白,多大的架子,不过一介书生,名声还不知道有几分是吹出来的,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苍狼越想越气,但又不敢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见他爬山实在辛苦,只能道:“要不属下背您上去?”
“雇顶轿子上来岂不是更方便?”萧素玄摇头拒绝,“东齐本就比不得其余四国,不多给点诚意人家凭什么来趟这浑水。”
“可是陛下……”
“朕没事,还撑得住。”萧素玄话音刚落就猛地咳起来。
“陛下!”苍狼赶忙上前,运起内功为他渡入真气。
萧素玄的脸色逐渐好转,苍狼也赶紧收手,生怕真气撑破他细弱的经脉又造成更严重的伤。
远处吹来的山风寒意透骨,苍狼恨不能立时把陛下给打包带走,“您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事强求不得。”
萧素玄看向他,“你就非要泼冷水?”
“他但凡对您有半点尊重,即便不接受招揽昨日也该客气地回封信,而不是硬邦邦地将属下拒之门外,那戚亘工本来就是南楚人,不愿效忠咱们东齐也很正常,您何苦折腾这一趟!”
瞅着那张固执的狼脸,萧素玄满心无奈,他也知道苍狼是为他好,可东齐……人才真的太少了,能为他所用的就更少,他能怎么办。
“好啦,这次他要是还拒绝,朕也不至于非要厚颜强求,走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瞧你这倔驴一样的脾气,干脆别叫苍狼了,改叫苍驴。”
“苍驴就苍驴,反正都是您给的。”
“你……真就一点都开不起玩笑,别总这么一本正经的,从哪学来的。”
“属下从小就跟着您,当然是从您身上。”
“……苍狼你变了。”
“属下没变,一直都这样。”
……
萧素玄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然而这次的回答依旧是拒绝。
“贵人海涵,我家主人真的无意,他自由自在惯了,不习惯官场的约束,实在抱歉。”
萧素玄见状也不再坚持,罢了,人家就想高山流水悠闲度日也不是错。
“好吧,打扰了,在下告辞。”
“贵人慢走。”
萧素玄转身带着长忠离开,出门之时还恰好碰上一个中年人进来,那人礼貌地给他们让了路。
榆山虽罕有人迹,但也确实是热闹过的,林间岩后还遗留着不少的竹屋茅舍,虽落满尘土,但仍保留着原有的样子,不见腐朽。
温兴邦自和好友戚亘工来到这榆山城后,因囊中羞涩,又听说榆山上有不少无主的房屋,便冒险来此居住,许是他们运气不错,还真没碰上过什么怪事。
山顶有两间离得不远的竹屋,温兴邦和戚亘工便在此落脚,这天,一大早他就来寻好友,想和他商议一下往后的计划。
刚进大门,温兴邦就和两个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一个作世家公子打扮,面色苍白,似是气血不足,一个劲装携剑,气势惊人,却对那病弱公子恭恭敬敬,似是个护卫,温兴邦不想惹事,客气地让开。
待二人走后,温兴邦问老仆,“他是?”
“便是昨日来帖的那位贵人。”
“是他……”
温兴邦面上一愣,眼前忽就闪过了刚刚与那病弱公子见面的情景,额头不断滴落的汗珠,颈间湿透的衣领,和脚下沾满泥土草叶的鞋子……
老仆见温兴邦一动不动,不禁出言提醒,“温先生?”
温兴邦回过神,“啊,哦,没事,我去看看戚兄起身了没有。”
温兴邦进屋不久后,里面忽然传出剧烈的争吵声。
“你为何不愿意?”
“温兄,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岂能答应他。”
“就因为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才不希望你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机会?这种机会我宁可不要。那东齐的老皇帝正值盛年,怎么就突然染上恶疾?刚立太子,一个月都不到就病逝,更别说他独宠贵妃多年,五国皆知,多少人猜测东齐要步北梁后尘,却在临终之时无故翻脸无情,可见这位东齐新皇手段,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怎值得我投效!”
“这民间争家产还你死我活的,更何况是天家,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手上没沾过血的?再说了,这也不过是你的猜测,孰是孰非还未可知。他登门亲至,又几番折节相邀,诚意可鉴。你我日夜苦读,不就是为了能一展胸中抱负吗,难道你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大丈夫立于世,当俯仰无愧于天地,我便是一辈子在这山里当农夫,也绝不助纣为虐!”
“咱们在南楚得罪了太子,不得不背井离乡,难道你连东齐也想没有立足之地吗?”
“东齐待不下去就换别的地方,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反正我不想去给那种人当臣子,白白脏了我的名声。”
“戚亘工,你要知道不是每个贵人都能看上你这一手不入流的机关术的,你造的那个什么破弩拿到西魏去也就只能算二等货色,以后再想碰上这种不歧视匠艺,愿意支持你研究的主公可比登天还难。”
“那又怎么样,西魏也不过是仗着古籍秘方多而已,我以后一定能超过去。温兄,你不是不清楚我祖父因为什么被杀的,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平白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他们这些天潢贵胄为一己私欲斗来斗去,底下人一个不小心就要遭殃,我这些年苦读诗书,四处与人比试结交,好不容易挣出名声,可不是为了给一个狼子野心之辈卖命的。”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
萧素玄可不知山上因他而起的争吵,他带着苍狼慢悠悠往下走。
“苍乌鸦,被你说中了。”
“啊?”
“事不过三啊,你不是乌鸦嘴是什么。”
苍狼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这怎么能怪属下,分明是那人没眼光,还自称天工居士,正经的治国之策不去费心,偏浪费时间去琢磨机关匠术,真当自己是鲁班再世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朕要是能得个鲁班效力怕是要高兴坏了,咱们东齐的冶炼锻造水平差,每年光是买进铁器军备就是一大笔开销,农田耕作、纺织造布也不及人家高效,如果真出现一个有本事的工匠改良器具多好。”萧素玄心情低落,“本想着太傅对他推崇备至,这文才不上心都能力压南楚群雄,这机关之术分外上心,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将来若能琢磨出个用在战场上的东西,便也不必咱们东齐将士拿血肉之躯去拼,可惜……或许是没有缘分吧。”
萧素玄和长忠回到榆山城,打算隔日便离开这里,既然人请不到,那就继续上路。
第二天。
萧素玄正在客栈房里用着早膳呢,苍狼却一脸不忿地从外面走进。
萧素玄难得见他这副样子,问道:“怎么了?”
苍狼忍着怒气,“那位天工居士今天一早跟着中周来的人走了。”
萧素玄放下手里的粥碗,“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吗,请人出山的排场可大了,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里穿过去,外面都在说这事。”
“来的人是谁?”
“叫……苏恒黎,说是个什么状元郎,中周第一才子。”
“只是区区一个状元?”
“嗯。”
萧素玄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天的爱才之心都喂了狗。
“什么高人隐士,朕还当他真的淡泊名利,原来不过是嫌我东齐门庭比不得中周!”他恼火地扔下筷子,“气都气饱了,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就走。”
“是。”
苍狼很快收拾好东西上路,不过马车驶至城门处时,被一人拦下了。
“萧公子留步。”一个中年文士正等在那里。
萧素玄对这人还有点印象,昨日在山上见过的。
中年文士拱手道:“在下温兴邦,南楚人士,虽比不得山上那位才名远播,但也算小有名气,自认本事不比他差多少,不知萧公子能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能一展所学。”
“阁下好友已去了繁华之地,想必前程似锦,你不跟着一起去?”
“各花看各眼,他不愿追随可在下却对公子印象颇佳,觉得这里也是个很好的地方。”
“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不是触手可及的锦绣更令人向往些?”
“正所谓知足才能常乐,前路未明,祸福难料,还是珍惜眼前人的好。”
萧素玄坐在马车上,看着积极自荐的温兴邦,突然笑了。
“既然阁下不嫌弃,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多谢公子。”
萧素玄转身进了车厢,提笔写下一封信,出来交给温兴邦,“到了京城,交给在下恩师即可。”
“多谢公子,必不负厚望。”
马车顺着官道再度向前,温兴邦目送二人离去,待不见踪影后,他走到城墙下的一个角落,拿出信展开瞧了瞧。
“端正平和,全无锋芒,好一手挑不出错也找不出特点的字,嗯,只说我有才,让太傅看着办,倒是谨慎,看来我得好好表现了。”见没什么问题,温兴邦收好信,“百闻不如一见,这萧素玄可比炽翎太子强得多,天下大乱,东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榆山城外的官道上,苍狼正在赶着车,时不时和车内的萧素玄说话。
“陛下,您怎么真的答应他了,这人又没什么名气,万一是个庸才呢?”
“既然能跟那天工居士做好友,想来才学也差不到哪去,再说了,反正朕也没给他具体的一官半职,有本事自然能入了先生的眼,若是无用,也不差养个吃闲饭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