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煞气的付常昊回到宴席,扔下一堆血淋淋的人头,“满意了?”
满座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洪家主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彭方泉朗声笑道:“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好,大家就都好,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应是,低着头恭顺得像一群鹌鹑。
彭方泉十分得意,他让人给各位家主发下一张白纸。
“在这上面写下各家所能拿得出的银两,一个时辰后交上来,可一定要想清楚啊,我们只是筹集军费去打下一仗,没有时间在这里掘地三尺,筹够了马上就走,别人出得多点,你们自己当然也就少点了,是不是。”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就是让他们互相揭底吗?在人眼皮子底下交谈是没机会了,至于默契,这么多人谁能默契啊,万一有几个数目差距过大……眼前这一地人头就是前车之鉴。
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没了……这钱也根本保不住。
诸位家主内心滴血,但也不敢不从,估量着平日里各家的往来,提笔写下了一个个数字。
隔日。
付常昊的军队从百霜城拉走一箱又一箱的金银,就连珠宝古董也另安排了人往他处变卖,就这样,他们在一双双怨恨恼火的眼睛注视下离开了。
彭方泉这一招屡试不爽,随着付常昊攻占的城池越来越多,他们搜刮的钱财也越来越多。
军中将士本来对这个贪官是很看不起的,但眼瞧人家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拿到那么多的银两,而这些钱还是给他们的,一个个的也不好再对他摆脸色,态度逐渐变得恭敬起来。
当然,一切也并不是全无阻碍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把本有的钱全部抢走,彭方泉嚣张言语和行为十分招怨,这一路上光是刺杀已经不下百回,付常昊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后来的司空见惯也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
及至后来,付常昊不得不把彭方泉安排到自己的营帐里同住,免得一个不留神他就被人弄死了。
——
碎玉城。
袁方带着十来个下属立于城外,神色肃穆。
付常昊领兵到达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幅场景,“你是袁方?”
“付战神竟然认得在下,真是荣幸。”
“缘分啊,我怎么可能不认得将军,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袁方看不明白付常昊脸上露出的百感交集,不过也没关系,不重要,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付常昊从往昔回忆中拉回思绪,道:“袁将军这是来接风的?”
“身为北梁将,何敢谈相迎。”袁方摇摇头,“我是来抵御外敌的。”
“抵御外敌?”付常昊狐疑,“那你还城门大开站在这里,而且就你身后这几个?”
“一听说付战神将至,守城军吓破了胆,慌忙逃去邻县,而百姓们知道你这个不管平民专坑贵人老爷的大将军要来,昨晚趁着夜色把城门都给卸了,我这没有帮手,兵器也不剩几件,只好过来直面敌军了。”
付常昊闻言放声大笑,“哈哈哈,将军昔日统领三军是何等风光,如今竟也落得如此地步,民心背离,同僚相弃,真是狼狈啊。”
“或许真是天理循环,王爷当初联合四国想要置齐皇于死地,覆灭东齐,却没想到自己反丢了性命,葬送我北梁。当年宫变两位殿下闹得厉害,其余皇子尽皆身殒,现在一个归顺,一个被杀,朝中宗室和权臣互不相让,各州各府也都各自为政,北梁现在不过一块砧板鱼肉,任中周和东齐随时过来切一块,我又能如何。”
袁方心里其实很矛盾,不知是埋怨太子多些,二殿下多些,还是自己多些。当年那场仗太子负伤而回,先帝迁怒于他,收回他的兵权贬为边军偏将,而后二王相争,他被太子一党排挤,不得不来到偏僻的碎玉城,现在这里也要归入东齐了……如果当初他没有一念之仁放过齐皇,是不是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可惜没有如果。
付常昊不知袁方心中的纠结,喊道:“你如今不过这区区十几人,何必徒作挣扎,白白送命。”
袁方惨然一笑,“岚城一战,付将军用两万人硬抗二十万大军,也不知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这等螳臂当车之举?”
付常昊得意的神色缓了下来,严肃道:“袁将军该明白,你们绝无胜算。”
“只要我的脚下还有一寸北梁国土,只要我的身后还有一个北梁百姓,我就半步都不能退!”袁方拔剑。
付常昊见状也认真起来,“你想好了?”
“马革裹尸本就是武将的宿命!”
“好,是条汉子,我敬将军高义,谁都不准动!”付常昊吩咐众人,“上个月大比前十出列。”
十个士兵站了出来。
“宁做战死之魂,不做亡国之奴,众将士,随我出征!”袁方朝着东齐大军方向冲去。
“宁做战死魂,不做亡国奴,杀——!”他身后的十几个小兵跟着向前冲。
付常昊也拔出宝剑,“随我出征!”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
残阳如血,付常昊望着马蹄下鲜血淋漓的尸体,长叹一口气,“厚葬吧。”
——
碎玉城的敛财也十分顺利。
军营内成堆的金银财宝让彭方泉很高兴,这一高兴,他便贪杯多饮了一些酒。
主将营帐内,付常昊将醉醺醺的人扶到床边,“彭大人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我没醉!”
“别嘴硬了,躺下,我让人给你煮碗解酒汤。”
“我真的没醉。”彭方泉满脸通红,“不信你问我问题,我肯定答得上来。”
“是吗?”付常昊瞧着那双迷离的眼睛根本不信,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那你告诉我这是几?”
“少来。”彭方泉拍开他的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耍着玩呢。”
付常昊无奈地摇摇头,“好,那年岁不小的彭方泉彭大人,你为什么要效忠我们陛下啊。”
彭方泉晃动着晕乎乎的脑袋,回答道:“你们陛下……是第一个说我是忠臣的人。”
付常昊一愣,他本就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还真有答案,“忠臣?”
彭方泉笑了笑,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我虽出身名门,却是旁支中的旁支。从我有记忆以来家里就一直穷得揭不开锅,常常要饿肚子,小时候,看到街边白白软软的包子我总会馋得走不动道,可那些摊主们认得我,总是满面不耐地把我赶走,说买不起就别看,穷鬼!
有一年,爹娘带我去给一个长辈贺寿,可刚开始却连门都进不去,因为衣服太旧,我们差点被当作乞丐,看着爹娘讨好地对着看门的下人挤出笑脸,我非常难受。
可就算进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也没人看得起我们。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过来扫了我们三个一眼,嫌恶地嘀咕怎么又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那声音虽轻,可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那女人跟身边人吩咐几句就又昂着头走了,而留下的那个丫鬟,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她拿来两锭银子,装作失手往地上一丢,硕大的银元宝就那样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很想有骨气地把它们拿起来扔到那个丫鬟脸上,可我不敢,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够我们全家用一年的。
爹娘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最后却还是蹲下去,捡起银锭,揣进了怀里。
我好痛苦。
穷啊,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穷字!
从那时起,我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挣很多很多钱,当人上人,过最富贵的生活,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在用金子打造的屋子里!”
“你……”付常昊没想到这彭大人也有这样窘迫的过去,他还以为这人天生贪财呢。
彭方泉一把抓住付常昊,越说越激动。
“我做官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曾出过一丝差错,为什么所有人都容不下我?本来要花十万两才能办成的事,我只需要五万两,最后报上去六万两,扣下一万两作为酬劳有何不可?”
“好人恨我,坏人也恨我,不就是拿了几个钱吗,那些冤大头愿意给我送钱,不拿白不拿!”
“我劫富济贫他们口诛笔伐,反倒是那些王氏宗亲专盯着那些好欺负的穷苦人家下手,他们只当没看见。几百亩良田就换一幅字画,他们知道一亩地够养活多少人的吗?他们懂什么呀!可谁觉得错了?没有人觉得他们错了,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天生就高人一等,所以压榨民脂民膏都是应该的!”
“我是贪财,可我贪不代表着我就不想看到太平盛世,都说我贪,可他们哪个不贪,收人家的孝敬的时候收得比谁都快,一个个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嘴上说着这是人情往来,可实际上还不是官官相护!”
“没钱了就想着收税,但凡有点门路的商户哪个不是人精,几百两打点一下官差就能少交几千两的税银,苦的只有那些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的百姓,只有那些什么都不懂只能等着剥削的贱民!”
“举人功名就能免税百亩,那些个说得冠冕堂皇的清官,谁家名下不是挂着上千上万亩的良田,他们交税了吗,天天嚷嚷着忠君爱国,两袖清风,倒是把自己不该吞的交出来啊!”
“还有那个贺炽翎,那一座座行宫,那些后妃们的吃穿花用,不要钱的吗,都是我,是我想尽办法从各个地方抠出来的,他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每年收上来的税就那么多,这里要用钱,那里也要用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平衡住各方,我为他做了多少啊,不过是捞点油水,不过是旁人的几句挑拨之言,他就对我生出嫌隙,觉得我是个天大的蛀虫。”
“卫将军麾下二十万大军尽归东齐,他居然还松了口气,觉得不用每年支付大笔军费是甩了一个包袱,简直愚不可及!”
“你知道吗,我被抄家下狱,其实还有不少私藏的钱财,我用那些钱买通了后宫得宠的妃子,吹耳边风保命。可真等圣旨下来,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失望的,是他昭告天下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奸臣贪官,举国皆知,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当众杀之以平民愤,可他居然这么轻易放过我,白白折损我这么一个人才,就只得到一些金银珠宝,这买卖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不划算!”
“天天守着这么个烂摊子,周围还有一堆废物在拖后腿,我容易吗我。”
“要不是为着这一颗忠君之心,我早掏空国库跑路了,管他去死!”
彭方泉说着说着就哭了,抱着付常昊泪流不止。
“你比我幸运,遇到这样一个宽容明理,还大方的主公,好好干,后世史书,肯定能有一段你们的君臣佳话。”
付常昊心中有所触动,“彭大人,陛下既然愿意用你,咱们现在又一切顺利,说不定日后……”
“不可能了。”彭方泉声音里透着悲哀,“我早已声名狼藉,现在又干了这样天怒人怨的事,齐皇只要有点理智都不会再用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有银子,到头来我也只剩下银子了,银子好啊,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不会背叛你……”
——
一年后,付常昊彻底打下北梁,收到陛下的军情批复后,他又转道前往南楚。
彭方泉在北梁雁过拔毛的事迹早已传到南楚,这一年的时间里,但凡肯花钱保命的都被放过了,耍小心思的全成了付战神的剑下亡魂。
南楚各大世家对彭方泉很了解,更清楚彭方泉也了解他们,生怕他回来秋后算账,忙摒弃前嫌聚到一起想办法。
付常昊的军队这一年钱粮充足,战力提升数倍,已经不可跟从前同日而语,在连破两路集结的散兵后,各大世家彻底失去斗志。
三个月后,南楚正式归降。
“彭大人,你近日饮酒过多,军医说你不能再喝了。”付常昊夺下彭方泉手里的酒壶。
月光下,彭方泉的脸十分苍白,“付将军,南楚皇室正式签下降书,归入东齐了。”
“大喜事你怎么不高兴?”
“要是皇上还在,大家有个主心骨,南楚不会变成这样的。”彭方泉喃喃道。
付常昊这才想起彭方泉可是南楚人呢,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我南楚就这么不受老天爷待见吗,其余四国皇室都有明主,就我们没有,哪怕是在北梁被嫌弃得不行的薛墨仁,给我们一个也好啊,起码他除了蠢一点懦弱一点也没别的了,我南楚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贺炽翎了呢,朝政不理,大事不明,连后宫都是一团糟!
卫将军在外浴血奋战,他抢人家妻子,宫里佳丽三千,他还要隔三岔五搜罗美人,先帝在的时候,能被选入宫中为嫔为妃还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到了他,闹的人家姑娘一听说要进宫宁愿投井也不肯浪费光阴。
南楚没了啊!
付将军,以后这天下就没有南楚国了!”
彭方泉埋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