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皇找我来,无非是想兵不血刃地收缴战利品,钱这东西啊,好拿,却也不好拿,咱得讲究点技巧。”
付常昊听他这样说,颇为不解,“此话怎讲?”
彭方泉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你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攻占城池自是不成问题,但城易破,人却不好管,要是他们齐心协力,管教你吃个新鲜的包子都费劲,所以威逼利诱、分而化之都必不可少。”
付常昊见他说得认真,也坐直了身体,“愿闻其详。”
“将军此去第一个要攻打的是百霜城,那地方位处南北要道,商贾往来频繁,城内有个洪姓家族,富甲一方,我曾与之打过交道,他们明面上做布料生意,私下里干的却是奴隶买卖,当初还想在我南楚皇都拓展一下门路,可我觉得这生意有损阴德就没同意。洪氏的当家人是个爱财如命的,定不会轻易屈服,到时候正好拿他做那警猴的鸡,以掷杯为号,将军记得场面血腥一点,千万不可心软。”
“你这是要我杀了他?”
“不是他,是他全家。”
“啊?”付常昊万万没想到这人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陛下只是想取财,不至于要人家命吧。”
彭方泉却道:“他们家的手本就不干净,有此下场也不过分。”
付常昊感到奇怪,“奴隶买卖……是不是跟人牙子差不多,不算恶事吧。”
“付将军果真是出身将门啊,”彭方泉闻言摇摇头,“你见过哪个人牙子能挣得万贯家财的?”
“什么意思?”
“空口无凭,既然将军心有疑虑,届时可以先扣押那洪家主,然后去他府里搜一搜,你定会明白的。”
见彭方泉打哑谜,付常昊疑惑更甚。
彭方泉也没有多说的意思,又道:“还有,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钦差大臣,这对外得有个说法。”
付常昊被转移了注意力,“是陛下让你来的,还能有什么说法?”
“你们陛下的圣旨只写了让我和你一道筹集军饷,可没写为什么是我,具体又该怎么做,山高皇帝远的,怎么宣扬全凭我们几张嘴,不是吗?”
付常昊只觉这些文臣都特别麻烦,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胜者为王败者鱼肉,这本就很正常,你要怎么宣扬?”
“我会向那些人炫耀自己是如何巧舌如簧取得齐皇信任,向他们表示出任这个钦差特使实际上就是想趁机狠狠捞一笔,只要肯献上足够多的钱,破财就能免灾,如果有舍不得银子的,你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表现得心中愤懑却不得不听我的话就够了,看我眼色行事,必要的时候再出言制止,当个和事佬给他们留些余财。”
“这……”付常昊感觉自己变笨了,怎么有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彭方泉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很清楚该怎么分辨家境殷实和表面风光,更知道对于那些富户来说拿出多少才算是伤筋动骨却又不至于让他们狗急跳墙,这要钱啊,得有分寸。”
付常昊盯着对面的人,不说话。
彭方泉微微一笑,“我可是出了名的贪官谗臣,多迷惑一个齐皇也没什么吧,我唱白脸,你唱红脸,大家各司其职。”
“你……为何如此?”付常昊终于明白了。
彭方泉笑容更甚,“恶人我来做,美名你们陛下收,不好吗?”
当然好,却没必要,付常昊想不通这人的用意,“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再差点也没什么。”彭方泉摸着手里的杯子,坦然道,“可他就不一样了,对一个君王来说民心很重要,能少一个被人指摘的就少一个吧。是我,巧言令色骗来了官位,是我,贪得无厌提议齐皇搜刮他们的家财,更是我,拿着鸡毛当令箭,压得你这个大将军一句公正话都不敢说,一切都是我这个奸佞干的。”
付常昊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感,“你……”
彭方泉低下头,“万一最后事态急转直下,将军可愤而拔剑,我不介意诈死归隐。”
“什么?”
彭方泉望着杯底浅茶里映出的脸,扯出一抹付常昊看不到的苦笑,“一切怨恨皆集于我,只要我得了惩罚,民怨马上就会平息,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你也不想你家陛下被人恨吧。”
——
百霜城守卫军不过五千余人,面对几十万的大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付常昊轻轻松松就占下了这块地方。
付常昊让下属送信给各大世家,邀他们于两日后的晚间于县衙参加宴席。
两日后。
百霜城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来到县衙,一见面就交头接耳起来,个个担心不已。
“这付常昊向我们募集军饷,这,这到底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要咱们拿钱出来呗。”
“那到底要多少啊。”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少,唉,就怕他狮子大开口,要吞掉我们所有家底。”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要是只打算要三五千银子,齐皇能把彭方泉那个老狐狸派过来吗,那可不是个善茬。”
“就是,他顶着流言蜚语也要任用南楚弃臣,所图肯定不小,来者不善。”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并入东齐,早知道还不如跟太子一道归降呢。”
“谁说不是,我有个亲戚在升州那边,他之前有写信过来说太子虽然带着他们投降,可齐皇除了打散各处驻军,关键位子换上他们自己的官员外并无其他举动,他们以前怎么过日子现在还怎么过日子,哪像我们,迎头就是一击啊。”
“齐皇到底是看我们百霜城富庶想敲诈一笔还是打算咱们北梁都这样?”
“我哪知道,自求多福吧。”
城内一群人焦心忧虑,城外,彭方泉正在给将士们训话。
“这段时间我的名字想必诸位都知道了,关于我的过往你们也该都聊过,废话我也不多说,反正你们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呢,我来是帮你们添银子、添粮草、添兵器的,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莫要因一点厌恶之心就闹出什么笑话来。
还有,攻下百霜城是件喜事,诸位可千万别一时意气违反军令,自毁前程,我明白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习惯了烧杀抢掠,也明白有句话叫法不责众,但这城池可不比村庄,好东西多得是,咱能拿西瓜又何必去捡芝麻。
进城之后,你们别去抢那些布衣小民,他们那仨瓜俩枣的够干什么呀,到时候鼻涕眼泪抹你一身也找不着几个钱,那些大户就不一样了,衣服上扯下根金线都抵得上你们一个月的俸禄,省时又省力。
你们呀,一切就听从我的安排,我会想办法去敲诈那些有钱的人,你们就在后面帮我撑腰,最后得了银子大家一起分,多好。”
彭方泉的话似乎得到了将士们的认同,一群人窃窃私语,都没有跳出来反对。
见一切顺利,彭方泉和付常昊一起带兵赴宴。
百霜城的宴席上,彭方泉果真说到做到,眉飞色舞地讲起自己是怎么托人举荐见到了齐皇,又是怎么博得他信任拿到了这个钦差之位,那眼睛长天上去的样子看得底下众人个个咬牙切齿。
原来都是这个混蛋搞的鬼!
宴席过半,彭方泉终于说到正题,要求各大世家拿钱出来充当军饷。
图穷匕见啊,洪家主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表示愿奉上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彭方泉轻蔑地瞧了他一眼,“洪家主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在座这么多人,每家给一万两怎么着也该够了。”
“打仗就是个无底洞你不会不知道吧,士兵们每天都要吃饭,战马也每天都要吃草,几万两银子够干什么?”
“那你要多少?”
“放心,我也不为难你们,各家能出多少出多少,钱嘛,本就是身外之物,换一时平安也算物尽其用了,对不对。”彭方泉晃着酒杯,神色得意,“至于洪家,你们祖产丰厚,就一百万两吧。”
“你怎么不去抢!”洪家主怒不可遏。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付常昊这时开口相劝:“彭大人,陛下是让你助我筹集军费,你这样扯虎皮未免有损我东齐声威……”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暴起一声:“付常昊!”
彭方泉指着付常昊的鼻子怒斥:“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少在我面前摆什么大将军的架子,哼,旁人奉承两句战神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无谋莽夫,信不信我写一封密信回去告你造反!”
付常昊一听这话急了,“你不要太过分!”
“将军就该有将军的样子,你领兵打仗我管不着,可这军饷的事由我全权负责,说难听点你只是个护卫,少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
“你。”付常昊脸涨得通红。
彭方泉又转向洪家主,恶狠狠道:“一百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你给,咱们相安无事,你不给,洪家上下今天就一起去见阎王!”
洪家主气得跳脚,“你这老儿休要猖狂,我们百霜城虽然被破,但也不是任你们取用的钱袋子,想拿多少拿多少,你这般待我们,传出去就不怕引起世人非议。”
彭方泉毫无惧色,“我要是畏惧人言早找个洞躲着了,还能费心费力谋来这钦差的职位?齐皇可是答应了一成军费归我所有,你们不是都骂我贪官吗,好啊,我就贪给你们看,我光明正大地贪,亡国之辈还敢在我面前叫嚣,付常昊,拿下他!”
付常昊身形未动。
彭方泉一把摔下酒杯,“你要违抗圣旨?”
瓷杯碎裂的声音在这本该热闹现在却寂静无比的宴席中格外清晰,付常昊面露纠结,但最终还是抬起了手,“抓住他。”
一队士兵上前将洪家主制住。
“去把洪家人的项上人头带来,就当为宴席助兴了。”彭方泉重新拿起酒壶倒下一杯酒,“付将军还不去,你不想多年辛苦获得的信任被外人毁掉吧,这君王疑心一旦生出可不好消除,你别把我惹毛了。”
付常昊握紧了拳头,神色几番变幻,“走。”
一道进入县衙的东齐士兵跟着付常昊走了大半,宴席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有动作。
洪家。
付常昊带兵冲进了洪家,因着彭方泉先前的话,他让下属把洪家人找出来捆到一起,自己四处搜查起来。
洪家顿时陷入混乱。
付常昊在洪家到处翻看,确实有发现几间藏有财宝的密室,也无甚稀奇。
不过这洪家人的品位实在不俗,处处雕梁画栋,五步一景十步一观,就连小厮丫鬟也都是俊俏漂亮的,就是这眼神……怎么一个个都很麻木的样子。
付常昊找到了一处地窖,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地牢。
面容憔悴的少男少女们惊恐地聚在一起,见他过来,瑟瑟发抖地全缩到角落。
有个胆大的小姑娘爬了过来,“你是东齐人吗,你穿着跟我爹爹一样的铠甲,你是不是东齐的,救我出去,求你救我出去,我要回家!”
隔着栅栏,付常昊能清晰地看清她的模样,很漂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
望着她身上的铁链和奴印,付常昊忽得就明白了彭方泉所言。
正经的人牙子……是挣不到万贯家财的。
洪家做了多少年这样的生意?此情此景曾经又有过多少回?
付常昊挥剑斩断了铁锁,让找过来的手下带这些孩子出去,而他自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地牢。
再看到阳光时,之前优雅的景观在他眼里竟变得有些可怕起来。
付常昊遇到了洪家的老夫人。
她看上去很慈祥,身边的丫鬟见到他大惊失色,跪求他能放过这个老人家,她说她是个很善良的人,经常施粥,救苦救难。
可付常昊看着洪老夫人满头的珠翠,身上要数位绣娘赶工一年才能织出的妆花缎,眼前浮现的却是地窖里那群眼里已经没有半分亮光的孩子们。
“嗤——”寒芒闪过,一个头颅掉落在地。
“啊——”丫鬟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这是付常昊的手上第一次沾染平民百姓的血,很意外,竟也是热的。
洪家被血洗,一个都没留。
片刻后,付常昊拎着一个包袱走出了洪家,面色冰冷,浑身是血,像一尊可怖的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