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皇都。
彭方泉举办宴席邀请各大世家,理由嘛,当然还是那个。
各家主收到信后欲哭无泪,都已经主动归降了,怎么还要掏空他们的家财?
有人想偷偷运走财物,可惜皇城各关口已被东齐军牢牢把持。
有人想私藏贵重宝物,可惜藏来藏去也只能藏起一点,都城内到处都是东齐士兵,根本避不开。
有人想策反卫靖的那些兵,却被他们一句“你们拖欠军饷锦衣玉食的时候我们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给堵了回来。
有人想装傻只当没收到请柬,然后直接被东齐军找上门,颜面尽失地绑去了宴席。
有人想哭穷蒙混过关,平日里的俭朴作风刚好能充当伪装之色,可惜被彭方泉当场拆穿,在南楚为官多年,各家有多少家底他很清楚。
也有人选择正面硬刚,“你们都把北梁抢光了,还没凑够军费?”
彭方泉斜眼瞧他,“你见过有谁嫌钱多的?”
“我们南楚已经归降,按东齐律令,你们不能再这样强夺我等家财!”
“哼,少在我面前扯什么律令,只要本大人官职一日没撤,我就一日有权收军费,有意见,你跟齐皇去提啊。”
“你。”那人气愤不已,“你明知我见不到齐皇!”
“见不到就闭嘴,南楚已经亡国,你现在一介白身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明明薛墨仁主动投降齐皇根本没为难过他,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们能跟他比吗,人家那是带着半个北梁归顺的,有钱有势底有底气,你们呢,一群丧家犬,要不是打不过东齐军队你们能在这里低声下气的?”
“你,彭方泉,你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私仇,我跟你们有什么私仇?我不是罪有应得吗,全南楚都知道我报应不爽被众叛亲离抄家下狱,我现在不过是受了惩罚后又东山再起,公事公办啊。”
“彭方泉,你也是南楚人,你就这么非要帮着外人欺压我等吗?”
“麻烦你清醒一点,南楚已经没了,从你们窝囊地签下降书那一刻起就没了,还敢在我面前提什么大义!”
“要不是你贪墨在先,吃里扒外在后,南楚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
“嘿呀,你这不占理就胡搅蛮缠了是吧,你们哪家的银子不比我当初的多,怎么,那些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自己蛀空国库在先,争权夺利致使无人抵抗外敌在后,现在倒想把锅扣我头上了,你们真是有脸!”
“至少我们没帮着外人。”
“家贼可比外人恶心得多!”
付常昊见他们吵得激烈,站出来打圆场,“二位莫要再争执,大喜的日子何苦来哉,彭大人,今日明明是我东齐一统南楚的好时候,你也别扫兴了吧。”
彭方泉恼火的眼神转向付常昊,“怎么,付将军是想改换门庭投靠南楚了?这么向着他们。”
付常昊面露愠色,“你说话不要总这么难听,咱们银钱已经够了,没有必要再惹出事端来。”
“够了?哈,付常昊,做人要讲良心的,我想方设法地弄钱都是为了谁呀,你们跟在后面吃软饭还嫌上我了。”
“你……”付常昊被这话说得尴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过就是贪图陛下允诺的那一成财物,哪里是为我们。”
“好啊!”彭方泉猛地一拍桌子,暴怒起身,“这是干完活想过河拆桥?可惜了,当年楚皇对我信任至极,如今的齐皇也好骗得很,你想骑到我头上去,做梦!”
付常昊也怒了,“彭方泉我忍你很久了,不过就是个临时的钦差,你这种贪婪小人,给本将军提鞋都不配!”
“你以为老子瞧得上你吗,莽夫就是莽夫,一辈子也就在战场上还有点用,你们这些兵卒拿命才能拼到一星半点军功,哪像我,只要动动嘴皮子,金银财宝就滚滚而来,废物一个,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信不信我杀了你!”付常昊拔出宝剑。
“来呀,朝这砍。”彭方泉梗着脖子把头伸过去,“我可是齐皇钦点的特使,敢杀我,你就是拥兵自重的奸臣!”
“你!”付常昊胸膛起伏,似是气得不轻。
彭方泉有恃无恐,“这就是愚忠的下场,你要做忠臣就必须受我差遣,闭上你的嘴少耍点性子,大家都安生。”
本该热闹的宴席草草结束了,付常昊和彭方泉不欢而散。
这天夜里,有人来找付常昊合作,想要暗杀彭方泉。
付常昊答应了。
三日后,彭方泉在军营里散步时被一个突然冒出的黑衣人一刀扎在心口,当场倒地不起。
彭方泉命悬一线。
营帐内,付常昊满脸慌乱,“不是说好的诈死吗,怎么伤成这样?”
奄奄一息的彭方泉扯出一丝轻笑,“戏演得再真也有被戳穿的一天,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这场假戏,我就真做了。”
“为什么?”
“我说过的,当怨恨集于我一人之身,我死了,民怨马上就会平息。”
“你,你这是……”付常昊明白了什么。
“我走之后,不必为我收尸,留给他们足够的机会来确认这具尸体的真假。”
付常昊不愿答应,“外面那些人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你会被撕碎的,你想死无全尸吗。”
“没关系,就算被分成了千万片,我也还是存在南楚这片土地上。”彭方泉一点都不害怕,“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魂归故里,夫复何求。”
“彭大人……”
“你可千万记得,别露出破绽,莫辜负我这一番苦心。”彭方泉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册子,“这是我写的税制改良之法,交给齐皇,求他勿忘初心,轻徭薄赋,善待那些穷苦的平头百姓。”
“都这种时候了你……”
“但愿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这天下已经一统,我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不用再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一点点腐朽、衰落,最终灭亡。”
彭方泉闭上眼。
付常昊失声痛哭,过了好一会儿,他让下属把尸体交出去。
“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切勿多言,陛下身体本就不好,不可再让他徒添内疚,就说军中守卫一时不察,让刺客杀了彭大人。”
“将军那你。”下属有些担心他。
“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付常昊满心痛苦,“今后任何与彭大人有关的消息都不要告诉我,我实在听不得。”
“末将明白了。”
京城这边,萧素玄很快收到边关急报。
彭方泉意外身亡,去世前托付常昊上交一本税赋革新书册。
夜里,萧素玄又站到了最高处的瞭望台。
“长忠,朕又害了一个。”萧素玄心中愧疚,“他本可以平平安安了此残生的,是朕把他重新拉进这乱世的漩涡。”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意外的。”
“不,朕料到了的。”
“陛下?”
“朕早就知道他要做的事非常招人恨,所以舍不得派出自己的心腹,什么各取所需,不过说着好听,其实根本就是拿他挡箭,利用他,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长忠,朕很无情,是不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也是想得到一笔钱财养老才为您做事的,而且您还让付将军随行保护,谁能想到那刺客这么厉害,连付将军都没拦住。”
“长忠,朕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不然为何这一世要受到如此惩罚,越是想要什么,越是得不到,朕只是为自己,为东齐求一条活路而已,可目标未至,却已经先连累了那么多人。”
“陛下凭什么断言这是连累!”
长忠的声音有些激动,萧素玄回头。
“他们又不是傻子,早在做出选择之前就该料到将来的后果,只要死得其所,便算不得连累。”
萧素玄见他一脸认真,眼中满是信任与执拗,心中郁结也消散不少,“你说得对,是朕太多愁善感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可不能叫他们白白牺牲。”
转过头,萧素玄直面冷风,道:“长忠,你去拟旨,斥付常昊保护不力,另外让他务必办好彭方泉身后事。”
“啊?陛下,付将军劳苦功高,这会儿发道圣旨去骂他会不会有点让人寒心?”
“功是功,过是过,那么大个活人在他军营里被杀难道不用负责的,他要因此生出怨怼,那朕才要寒心了。”
“哦。”
“还有,告诉他若有闹事者,不必客气,只要一日没被撤职,他就一日是我东齐的朝廷命官,就是被五马分尸了,拼也得把人给朕拼回来。”
“是。”长忠转身要走。
“等等。”萧素玄叫住他,“再让刑部调个人过去严查杀害彭方泉的凶手。”
长忠觉得希望渺茫,“想杀他的人那么多,找不到吧。”
“得不到结果也得有个过程,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东齐尽是卸磨杀驴之辈,用过了就扔。”
“这……行,奴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