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逍遥的好日子不过一年多,声名鹊起,自然传到了燕安城中,皇帝到底不能放任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皇子在自己的掌控之外,于是一纸诏书下到了二皇子萧翊府上,命他即刻启程前往梧州,接九皇子归京。
一直以来,“九皇子”都是一个不被众人提及却又心知肚明的存在,流传较广的说法是九皇子已夭折,此时,皇帝却突然下旨,昭告天下九皇子流落民间的消息。从京城燕安到萧元初现所在的梧州,车程再快也要小半个月的时间,二皇子对突然冒出的九皇子持什么态度、这一路究竟会不会日夜兼程也尚未可知,一时间,萧元初四人身边危机四伏,各路人士皆是心怀鬼胎,蠢蠢欲动。
虽有不少官吏想要借此机会攀上九皇子的高枝,但还有各个皇子母族的势力并不希望这风生水起的萧元初顺利回京。
萧元初站在窗边眺望着夜幕下黑漆漆的山林,朦胧间只能瞧见群山连绵的黑影,可怖得仿佛能够吞噬所有美梦:“陈吟,当年陈家被灭门,我大概只是他师出有名的一个借口罢了。”若当真是因为他,今日的圣旨怕是又要将他赶尽杀绝了。
没等陈吟答话,萧元初又继续说道:“你说,如果今上能够对我和母亲再仁慈一点,是不是我们的处境也不会这般艰难?”
不怀好意的人在这样的圣旨面前自是不能明下狠手,可是背后使出的无数阴损招数,也是让四人不胜其扰。
房中的陈吟坐在木桌前,如玉的手捏着发簪,一点点挑着烛心,带着些感叹地说道:“我们做出再多假设,也是徒劳。”说着,她放下了手中的簪子,郑重地看向萧元初:“九萧,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进一步是深海,退一步也是万丈悬崖,此时收手早已来不及了。不如,我们迎着风浪试试,万一我们的舟舸恰能应对这惊涛骇浪,万一深海的尽头就是片广阔天地,兴许我们便能笑到最后呢?”
陈吟的一段话,没有提及一个“你”字,反而一直在告诉萧元初“我们要走下去”、“我们会活下去”,仿佛真的已经把自己的生死和萧元初的绑在了一起。
“陈吟,我信你。”萧元初转过身来,坦然地与陈吟对视,眼中满是坚毅,“从我见你第一面起。”
“第一面?”陈吟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挑了挑眉,“你知道我们第一面是什么时候?”
见状,萧元初虽不明就里,却也笑道:“知道啊,就在三年前。”
陈吟闻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转身道:“九萧,早些睡吧。”随后便出了房间。
这样处处都可能埋伏着危险的日子持续了二十余日,连续多日绵绵的小雨,让众人心中都颇为压抑。在萧元初依稀觉得窗边应着暖春刚刚开放的花儿都要谢了的时候,二皇子萧翊的车队,终于晃晃悠悠进了梧州地境。
“呵,果然不出阿吟所料,这二皇子也是没安什么好心。”司马华之瞧见二皇子车队的阵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段时间,为了保护一行人的安全,他和管默二人费尽心思,几乎没有一夜能消停合会眼的,眼下早已是一片乌青,现下面色也是铁青,看得身旁的陈吟乐得合不拢嘴。
街上的水汽还没有消散,地上许多地方还积水未干,马车缓缓驶过,泛起了圈圈涟漪。
车队在萧元初四人面前稳稳停下,随从上前从马车上扶下了一个着湖蓝色袍子的男子,男子身上的佩饰皆不是俗品。观其眉眼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确定了就是二皇子,或说是自己的二哥萧翊后,萧元初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跳得越发厉害。
这就是亲人吗?
可随即想起自己近些时日的遭遇,萧元初的心又渐渐冷了下来。
既流着萧家的血,亲人也不过如此了。
“九弟?”萧翊的眼中满含泪水,“真的是你吗,九弟?”
萧翊的眼眶红红的,眼泪也不停地在眼中打转,那深情竟真不似作伪。萧元初却在心底觉得有些反胃,若此情为真,萧翊的马车至少还能提前十日到达,可现在……
萧元初暗自叹了口气,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马上带着哭腔喊了声:“二哥!”
这瞬间变脸的能力,不仅惊艳了萧元初身后的陈吟三人和迎面走来的萧翊,还感动了街边远远围观着的百姓。因有侍卫把守,百姓离得远,看不真切,却能听得这两声饱含真情实感的“九弟”和“二哥”。不禁纷纷感叹明君在位,皇室兄弟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萧翊一时摸不清自己的弟弟萧元初究竟是真傻还是太聪明,咬咬牙将这兄弟情深的戏码接着演了下去:“都怪皇兄,皇兄本该早些时日到的,只是舟车劳顿,芯儿这一路哭闹不止,车队时时为了迁就芯儿休整停顿。”
萧元初这才发现,萧翊的妻女竟也从后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女子穿着素雅,面容恬静;小娃娃是刚学会开口说话的时候,不过两三岁,挣脱了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向萧翊跑来,抱住了萧翊的腿。
陈吟瞧着这白瓷一样可人的娃娃,不免偏了偏头多看了两眼。小娃娃似乎注意到了这目光,转头看去却一下被陈吟吸引了视线,转而向陈吟跑去,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姐姐。”
这一喊,给在场的人都喊愣了。
果然小孩子的眼睛最纯净吗,一眼就看穿了本质。陈吟的心也软了下来,蹲下身,耐心地给小娃娃解释道:“小郡主,不是姐姐,是哥哥哦。”虽然刻意放软了声音,陈吟男子般的声线仍旧毫无破绽。
可小娃娃并不吃陈吟这哄骗的一套,依旧坚定地喊着“姐姐”。
“沅芯,回来。”二皇妃柔嗓轻声唤道,“听话。”
小娃娃却紧紧地攥着陈吟的衣角,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盯着陈吟姣好的面容不肯移开视线。
陈吟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萧元初,眼中求助之意再明显不过。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吟,对小娃娃没辙啊。萧元初背过身终于笑了出来,就连一向冷峻的管默,此刻也有些忍俊不禁。
让这娃娃一打断,二皇子的深情戏是演不下去了,只解释道:“芯儿平日最得父皇喜爱,这次闹着要跟来,父皇也就应允了。”这肉乎乎的小瓷娃娃谁会不喜欢啊。
“沅芯。”二皇妃再次唤道。
小娃娃依旧不为所动,侍女上前来想要将郡主抱回,小娃娃却还是“姐姐,姐姐”地叫着,就是不肯撒手。
二皇妃从前倒是从未发现自家女儿有这花痴的毛病,竟一见到好看的人儿就黏上去走不动道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萧翊略一思索,却觉得是个拉近二人关系的好时机,说道:“既然沅芯喜欢,便劳烦公子照料片刻。”
陈吟当然也不愿在此刻树敌拱手作揖应了下来,蓦地有些头疼——这绝对没有“片刻”那么简单。
司马华之在陈吟背后轻轻碰了碰陈吟,陈吟回头,见他用口型说着“元初”、“沅芯”,恍悟般绽开了一个笑,又看得小娃娃心神荡漾。
大约是默契,大约是福至心灵,萧元初笑道:“二哥,小郡主的名字与我的还真是有缘。”
经他提醒,萧翊也明白过来,又是一番寒暄。
萧元初、萧沅芯,合在一起,不正是“初心”。
在场的几人大概都没有把这所谓的“缘分”当真,唯有拉着萧沅芯粉嫩嫩小手的陈吟郑重地记了下来,自此不忘初心,亦不忘“初”、“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