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凭张刺史的资质,足够入朝拜卿称相了,竟也甘心待在这小小的沪州。”从张府出来后坐在马车上的管默抱着剑,若有所思地说道。
“二默,”萧元初说,“喝酒的时候你就没发现张府的酒杯有所不同吗?”
管默没好气地说道:“又想叫板!没有!”
陈吟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伤神地说道:“二默你也太迟钝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张府所用器具大多与皇家规制相同吗?”
联想起那已然二十,张家却还没有为其谈及婚嫁之意的张以环;还有刚在席间,本是油盐不进的张世清在张以环的一番耳语后,忽然面色凝重,改变了主意,决意与萧元初合作的场景,后知后觉的司马华之猜测:“所以张世清其实是皇家的某位亲信,或许是因为得知了什么秘密才甘愿被贬至此,保全家中老小性命的?”张家的确处处透露着古怪,像是一直在蛰伏,在等什么机会。
陈吟赞同地点了点头,顺便看了一眼不怎么开心的管默——统共就他从头到尾都未曾看出端倪被蒙在鼓里。
到了客栈后,几人又笑闹了一阵才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刚合上房间的门,萧元初就如泄了气一样倒在了榻上。
就像张刺史有着入朝得高官俸禄的本事却甘心做着地方刺史一样,凭借陈吟的本事,便是自己冒充九皇子来走这条路也铁定能做到天衣无缝,可她偏偏在自己身边,做着一个谋士,一个说客,偶尔也会给萧元初一种她即将远去的感觉。
这样让他依附,却又不依附于他,多可怕。
萧元初怀着满腹的心事入了梦,梦中的陈吟和他站在了一个分岔的路口,周围迷雾重重,只看得到彼此,而没有归路。
梦中的陈吟笑盈盈地问他:“九萧,你为什么怕我?”
他听见自己答她:“因为你是说客。”
这样的答案显然不出陈吟所料,可她的下一个问题,却让萧元初的呼吸一窒:“那你为什么爱我?”
爱?什么是爱?像他们这样相互依附、相互利用的关系,也能称之为爱吗?
哦,不对,陈吟当然不会爱他,甚至她对他只可能是利用,除了利用,再不会有丝毫感情,那他呢?他对她,除了依附,除了利用,除了敬服,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吗?
萧元初想不出回答的话,转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留下?”
陈吟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不加思考,很快答道:“因为你是九皇子。”
萧元初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心中憋闷,却还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是萧元初。”
悲痛如山海般沉重,那一刻心中真实的疼痛感让萧元初确定,他对陈吟,不是什么依附,也不是什么敬服,含蓄地讲他欣赏陈吟欣赏得过分,欣赏她到想要她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坦白地说,他喜欢她。
“因为你,是陈吟。”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往下坠,坠入无边的黑暗,她的脸也在视野中消失。
“九萧?”
听见耳边响起陈吟的声音,萧元初猛然清醒。
见坐起后的萧元初却一直捂着心口,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陈吟有些担心地问道:“九萧,你怎么了?”
萧元初缓了缓心神,抬起头,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陈吟,”他郑重地问,“为什么要走?”
陈吟挑了挑秀眉:“谁?我?我去哪?”
萧元初又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留下?”
陈吟展开了一抹笑,笑容直入萧元初心中,摄他魂魄。
“九萧,因为你,是九萧啊。”
“九”乃九皇子的九,“萧”是萧元初的萧,所以究竟哪一个是她心中的答案呢?
这次,没等萧元初开口,陈吟已经抢先说道:“看你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就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我呀,”萧元初别开了头,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小胸无大志,又喜儿女情长,怕是要坏了陈公子的大计呢。”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烛火摇曳的声音。
良久,陈吟才开口,没有用往常的男声,而是萧元初从未听过的、她本来的声音——温柔如水,十分动听:“九萧,你问我为何要帮你,我说因为我的母亲死在皇家人手中,我不是没有想过冒用你的身份亲自去走这条路的,可是师父说,那样对你,对你的母亲,都不公平
“其实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的,个人有个人的利益要维护,公平往往是胜者才能拥有的东西,我始终是一个愿意给自己公平的人,可唯有那次,我想给你公平。
“司马一直跟我说,你的降生,是一切的源头,可我觉得是我母亲的善良。今上还是五皇子时,曾被奸人追杀,被我母亲收留了一晚,当时我陈家也算大户,我母亲也尚未与我父亲成婚。不久后今上登基,放了一大批宫人回家,其中就包括曾被今上临幸过的一个宫女,她有了今上的孩子,那个孩子便是你,九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