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摄魂 第4章 小童子

他回头看去，破败的旧木门已被推开。白衣的流景一腿迈过庙口的门槛，燃着的小木枝照亮了他的前方巴掌大范围的景象。

亮光所及全是厚厚的灰尘，蛛网遍结，烛台翻倒了一个，帷布的破洞咧着大嘴。

甚至在供台上都没有宝象庄严、气势凛然的神像。

跟过来的祝平“啧”了一声，“还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流景一手还举着火把，仍郑重将双手合十，朝虚空中拜了一拜。

拜完还朝祝平使眼色，于是祝平也正色跟着祈愿：“河神在上，保佑我等能顺利归家，家中还有不少亲人惦念呢。”

他说完这些忍不住问流景：“我能求个平安，你呢？是什么想法？”

流景恍然，片刻他说：“诸愿已了，再求一个圆满吧。”

他折腾了一路，原本的衣衫已经灰扑扑了大半，只有肩背还能辨出少许素白，按理应该给人脏污之感。可大概是火光颤动的缘故，那衣衫却像是暖和的月白色。

有些善意是伪装不出来的。流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老实巴交的祝平突然想宽慰他两句。

“小兄弟，世上神佛无数，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妖魔鬼怪呢，也许能有其他法子。”

其他办法？

桌上剩下的那盏烛台“砰”的倒了。

两人毫无头绪，皆是一愣。

这小破庙，一眼看到头，庙内无风，也无其他人。

好端端的烛台怎么会倒？？

细思下，祝平只觉得头皮发麻。

稍顷，他见流景又朝前拱拱手，道：“多谢神尊。“

这是在谢什么？

祝平又听他说：“那我就拿走了哈。“

流景动作毫不拖沓，拔下烛台上的大半截红烛，推到他手里：“河神大人送的，应该有用处。”

祝平：“……”

桌案的盖布下摆抖动起来，一个矮小的身影猝不及防的从桌下窜出，直直奔到两人之间。

祝平的心脏被吓得一紧，差点跌坐在地。

流景眼疾手快，他抬高手中的蜡烛，正好错过了那人影抢夺的手。

跑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还给我！”那幼童上跳几下，拼命去够蜡烛。

“哦，谁说这是你的？”看清之后，流景开始逗人。

“我说是就是！”男孩撅嘴眉头皱起来，也没打算讲道理。

“小烦——”一直待在外面的乌原明显听到了动静，他的声音自火堆传来，说道：“过来吃鱼。”

听到这话，气势汹汹的小童立即收声，噔噔噔的一溜烟跑了。

留下流景和祝平面面相觑。

等到他们回到外头，幼童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

他紧挨着乌原，接了烤鱼，稚声稚气的开始告状：“他们要拿庙里的东西，他们是坏人！”

唤做小烦的孩子伶牙俐齿，小嘴叭叭叭，吃鱼和说话两边功夫都不耽误，腮帮子鼓鼓的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

“是这个人！他拿走了蜡烛！”他指着流景。

乌原问：“烛台是谁弄翻的？”

稚童嘟囔：“不是我，好像也……不是他。”

乌原“哦”了一声，继续道：“但你现在啃的鱼，是他烤的。”

“嗝，好吃是好吃，大不了下次我再烤一条还他！”小烦头上扎着两个小鼓包，盈盈青绿的短衫衣看着生气勃勃，和老旧的石桥破庙截然相反。

嚼着嚼着，小半条鱼已经入了他的腹。

流景坐在他对面，把两人的对话悉数听下，忍不住一直笑。

他刚刚试过这红烛，旺盛的火堆不知为何依旧无法将其点燃。出于好奇和某些他也说不清楚的什么心态，流景有点不想归还它。

小烦，蜡烛；人证、物证皆在。

好吧，看起来确实是人脏俱获。

“咳，我……”

流景没说下去，他看到了乌原望过来的眼睛。

下一刻，乌原手掌虚空一握，原本在流景手里的蜡烛就已经握到了他的掌心。

蜡烛烛身上还留着另一个人的余温，乌原指尖摩挲着它，沉默片刻，重新眯眼看向了流景。

乌原：“想把船家送走也不是全无办法，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同小烦聊天时他会自然流露出关切和亲近。而和其他人说话时，这种温和便荡然无存。

流景：“我？”

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也不明白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能值得所图。

乌原慢悠悠地说：“将你的灵元给我，心甘情愿。”

听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黑无常，有什么直接冲我来！”祝平终于憋不住了，抡起袖口露出结实的臂膀就要干架。

流景默然。

他直觉接下来一路必定阻碍重重，须靠乌原相助。只是，要流景当然应允这些，他有些没法直接点头。他不太明白其中利害。

他以为，自己即将去往忘川，灌上一大碗孟婆汤，等转世来生。可现在，却听说魂散、灵元，还和祝平这个活人一起，在这临仙镇晃荡。

既然如此，他突然想开怀游玩一番。

不如多逛逛？

乌原见流景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流景：“这镇上，有什么好玩的么？”

流景凑头过去，眼巴巴问：“活着的时候腿脚不好，不常出门。现在好不容易死了，想去凑个热闹成不？”

既然要左右都要魂散，那么，能看看不一样的热闹也好啊。

“不一样的？这巷子右转就有。”

“哦，那等看完了热闹，我再考虑下。”

像是无趣惯了，待着不如走走。一行人当即出发。

右转的第三个巷子口左转，狭窄的巷道宽阔了许多，一看便是来到了临仙镇的主街。

街道两旁依次摆着各种摊贩。小食，茶水，捏面人的，卖山货的；灯笼、油纸伞、胭脂、头饰林林总总一应俱全。

这应当是镇上最热闹的市集，眼下此刻却空无一人，死寂空荡。

因为腿疾，流景已经很多年没开开心心逛过夜市了，没想到是这般的反常。

一开始看到夜市的祝平也是同样惊喜，如果不是刚吃过烤鱼，肯定会饿得嘴馋。他凑到就近的一个馄饨摊上，揭开锅盖看冒着热气的灶锅，却只瞅见了里边沸腾着、冒泡的水。

锅里煮的哪是什么馄饨，全是石头！

面人摊货架上的小人也都是纸糊的，而不是正经面糊的。

这条本应熙熙攘攘的集市，细看竟然都是伪装。

祝平吓得退回两步，张望几下，很快又有新发现。指着前边道：“人都在那边呢！”

在他指向的方向，流景见到不少人围在一所大宅子前，摩肩接踵的往里走。

气势斐然的府门上悬挂的门匾写着“何府”。

流景回头看一眼乌原，正双手抱在脑后，短剑佩在腰间，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样子。

这何府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说不定危机重重。

不过，身旁有这个人，流景倒是觉得没必要太慌张，他居然觉得……有些安心。

可也是这个人，说过要取自己的灵元。真是有点矛盾。

“你们确定要进去？”

流景想到了那句常听人说的——来都来了，“嗯。”

大门左右各立了一名仆人，礼数周全地比了个“有请”。只是，待流景一行人进走入府后，他二人刹那化为了稻草人。

前方人影幢幢。

“他们这是去做何事？”流景低声问。

乌原：“遭罪。”

“啊？”流景想到了须弥河底的人骨，“那……你能帮上一帮么？”就和对祝平大哥一样。

“这些人和船夫不一样。”乌原直接说，他似乎知道流景在想什么，“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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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