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络与母亲同行了一段,期间少不了被说教。她垂着头,左耳进右耳出。
眼看接下来不同路了,乐宁长公主停下脚步,问道:“柒儿,你可都记住了?”
柒络望着母亲眨眨眼,道:“女儿记住了。”一句也没听进去,完全不知道说了什么。
乐宁看出柒络心不在焉,不愿同女儿计较,接着道:“除夕宫宴你总要入宫一趟。练武堂先不必去了,还是让莲娘教你,舞步莫要生疏了。”
莲娘是从前是宫廷教坊舞姬,因着与乐宁长公主有些交情,便被长公主带出宫负责教导柒络歌舞。
“是。”柒络登时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
兴许不必顾忌男女之别,莲娘可比吴教头严厉多了。
柒络更不想进宫赴宴。宫里头规矩繁多,跟人说话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落下话柄。
因为身份尊贵,整个京城没几个敢招惹她的。
因为身份尊贵,敢动她的人地位只高不低,反而更加棘手。
是以柒络想尽办法逃避宴会。难得天这样冷,她若是染了风寒,便可名正言顺地推去大部分宴请。
当然,很多时候哪怕她谎称身子不适也能躲掉。如今临近年底,哪怕拖着病体她也要入宫探望太后。
柒络向来乐得坐实体弱的谣传。世人对病弱的娇小姐难免宽容些,不想答的话只需咳嗽几下,真真是妙极了。
与乐宁长公主分别后,柒络喜滋滋地回到院子,难得接连休息两日,她定要玩个痛快。院里还有积雪未清,她想去堆个雪人。
当然,前提是她的丫鬟会同意。
流夏死死抱住柒络,急得要哭出来:“小姐,您就可怜可怜流夏,奴婢真的不能被扣三个月月银啊。”
流夏家中贫寒,爹娘心疼年幼的孩子们吃苦,狠狠心把稍长的孩子们都低价卖给牙婆子,让牙婆帮着把孩子们送去好人家做事。
然而,这其中只有流夏最为好运,进了丞相府,又跟在柒络身边。每月月银不少,主子还好说话。
流夏有位姐姐,主人家说她偷盗,竟将人活生生打死了。人没了,至于是真偷盗还是假偷盗没人知道。流夏是不信姐姐会私拿主家的东西的,只以为是主人家刻薄,随便安了罪名,吓得连续几天做噩梦。
还是柒络心细,见流夏眼圈乌黑,精神不振,问了缘由,好生安慰下,流夏才渐渐好转。
若非有此事在前,流夏宁愿被罚去三个月银钱,也不敢同柒络作对。
柒络使劲想要挣开流夏,没想到流夏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柒络道:“你的银钱我给你补上就是了,放开我。”
念春站在门前,就算没有流夏的阻拦,柒络也别想绕过念春出门。听到柒络说给流夏垫上月银,念春嗤笑一声:“得了吧,姑娘。你自己还三天两头找五爷贴补,哪来的银钱给流夏补月银?”
“我……”柒络一时忘了挣扎,满脑子想着她是否真的能拿出银两弥补流夏的月银。
她从前一个月拿十两银子,有次偷溜出府,不知道贪嘴吃了什么,回府后上吐下泻,疼了两天才好。打那之后,她一个月就剩二两银子了。
这二两银子是她的零用钱,置办衣裳首饰什么的跟管家说一声即可,不需要挪用她的小金库。原本长公主连这二两都不想给,柒络求着母亲,说自己要打赏下人,这才保住每月二两银子。
慕容家五爷是老太爷晚来子,无心政事,整日游手好闲。后来干脆接管家中商铺,借买卖之名四处游山玩水。柒络用完手里的银钱,都要悄悄找这位小叔父接济。
细细算来,柒络还真掏不出钱来,只得作罢。
江天唯特意在院里多留了一会儿再过来。柒络交代了院里的丫鬟,若是江天唯来了,直接领进屋便可,不必通报。
他一进屋便听见内室的柒络在说话。少女甜软的声音带着坚毅与决绝:“瞧见他我就欢喜。我认定了他,若是嫁不得他,就算是投河我也绝不会另嫁旁人……”
江天唯不由得皱起眉,心想:“这小家伙说什么呢?”
他没吱声,把领路的丫鬟打发了去,站在门口听内室的小姑娘继续说:“我会等郑郎来接我……”
“郑郎又是何人?”江天唯按捺不住,抬脚往里屋走。
柒络手中拿着书,瞧见江天唯立马欢快地扑过去:“天唯哥哥,你怎么才来。”
江天唯一手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稳住她的身子;一手拿过她手里的书,简单扫了一眼。原来她方才是在念话本里的词。
两个丫鬟原本是坐在榻上看着柒络绘声绘色地念话本,此时都起身让出空来。
他来时神色紧张,看到话本后立马舒展开来。柒络心下了然,拉着他坐到榻上,笑道:“哥哥莫不是以为我心里有了旁人?”
流夏准备热茶和点心去了,念春则是黑着脸候在一边。
江天唯并不觉得自己误会了有多难堪,他将话本扣到小桌上,轻点柒络的鼻尖,有几分委屈道:“是啊,我以为七小姐要始乱终弃。”
柒络牵着江天唯的手,一本正经道:“话本里可都是男子抛弃女子,辜负美人的一片痴情。”她说话的语气像是质问江天唯可有变心,有些无理取闹。
江天唯喜欢她这点矫情,接着话头逗她:“话本里像小柒这样聪慧漂亮的姑娘都是狐狸变的,小柒也是吗?”
闻言柒络咯咯地笑:“哥哥,你是在骂我呢?”
柒络在人前时常挂着笑,大多时候那笑都是虚的,客气又疏离。私下里她也是爱笑的,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可不就像小狐狸。
她笑起来很好看,江天唯很爱看她笑。笑声会传染,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弯起唇角:“自然是夸你。”
流夏端来点心,又斟了两杯热茶。柒络不再提话本的事,转而问起母亲与江天唯的谈话:“哥哥,阿娘同你说了什么事啊?”
乐宁长公主身份尊贵,若是有事吩咐江天唯,应当是将人叫过去才是,主动前去江天唯的院子实在是稀奇。
江天唯端起茶杯,微低着头,借饮茶掩饰眸中情绪:“殿下不过是路过我的院子,进来坐了坐。”
“我不信,阿娘才不是这么有闲心的人。”柒络嘴上这么说,心底是有几分相信的。府里最近都在忙,长公主把过年的家务事都交给了安平公主,就连慕容晖都有事在身,更不用说忙得几乎不着家的丞相和慕容小将军。
柒络还是被家里当成小孩子,只管玩乐,然后做好自己的功课便足矣。对于此事她是很不高兴的,她觉得自己长大了,急切地想要为家人分忧。
江天唯感觉得到柒络有些失望,故意误导她:“好吧,其实殿下是想为我张罗婚事,已经瞧好了人选,我很满意。”
柒络果真忘了方才的愁绪,急道:“什么婚事,你和谁的婚事?阿娘怎能如此,她分明知道我心悦你。”她起身,脸上带着怒色,伸手去打江天唯:“你更坏,你怎么能答应?你跟那话本子里的负心汉有什么分别?”
江天唯将她揽到怀里,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殿下是打算年后为我俩定亲。”
柒络抬头盯着江天唯的眸子,问道:“当真?”
江天唯答:“自然。你若不信就去问问长公主。”
乐宁长公主当然不是这么说的。长公主是有这个意思,她说柒络的婚事原本是要与皇家结姻亲的,但是柒络不愿。长公主疼爱幼女,知晓柒络心里更属意江天唯,便问他可否愿意。
江天唯顾忌两人身份,不敢立马应下。长公主倒是不介意江天唯的出身,叫他宽心。不过长公主还道,皇帝很中意柒络,若是将柒络许配给他难免要给他惹麻烦。遂叫江天唯多考虑考虑,若觉得不合适便作罢。
他没什么好考虑的。他不怕麻烦,只要长公主和丞相同意他俩的婚事,再大的麻烦他也会想办法处理好。
“好,我这就去找阿娘。”柒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作势要出门问个明白。
江天唯拉住她的手腕:“晚些时候再去。长公主说今日有事要处理,这会儿说不准已经不在府上了。长公主在我那边待了才不到一刻钟,就撞见你过来了。”
柒络顺势坐到他身边:“是吗?那可真是不巧。若是没遇到阿娘,我就能叫你陪我堆雪人去了。”
江天唯帮她将鬓边的发绕到耳后:“还想着玩雪?不知是谁去年风寒哑了嗓子,一连半个月不肯说话。痊愈之后还说再也不想得病了。”
去年差不多也是腊月里,柒络在外头玩闹,染了风寒。她喜欢自己本来的声音,风寒之后嗓音嘶哑,她羞于开口,干脆不在人前说话,回到房里偷偷说,也能知道自己嗓子好没好。
她是很能忍的,硬生生憋了十来天,叫人又心疼又好笑。
柒络装傻充愣,开始胡闹:“不知道呢,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你在外头撩拨别的小姑娘了?莫不是记混了?”
江天唯被她的话震得一时语塞,这都能说成是他移情别恋?看着小姑娘笑得灿烂,他也气笑了,去捏她的脸:“你耍无赖就罢了,还污蔑我,嗯?”
她将他作乱的手拿开,秀眉蹙起:“不许捏本小姐的脸!”
“好好好。那你下次不许胡说八道了。”江天唯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
她抓着他的手,一口咬住他手里的点心。温热的鼻息洒在他的手上,惹得人又苏又麻,他下意识松开手。柒络将点心整个含进嘴里,嚼了半天就着茶水咽进肚子。
“小狐狸精。”他眯起双眸,轻轻拭去她嘴角的点心渣子。
柒络不喜欢这个叫法,拿起一块点心,别过头去。
长公主不许柒络出屋。柒络就让念春把云久也叫来,五个人在屋里玩了一天。
夜幕垂落,本该熟睡的柒络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小心避开守夜打盹的流夏,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