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春拿着药瓶去找云久。柒络那边他们找了人来暂时替班,云久正在房里自己上药。念春没想太多,推门进去,一件衣裳飞在半空,挡住她的视线,还没看见人就听到一声惨叫。
云久缩在床边,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我说姑奶奶,我都这样了,您不会还没消气吧?”
说罢他又低声念叨:“就算没消气,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进来啊。”
念春冷冷扫了一眼云久,这人活像要被人欺辱的可怜姑娘模样。她走到桌边,接连掏出四五瓶伤药,全都横七竖八地倒着,有一瓶险些滚落,被念春抓住直直戳到桌面上:“姑娘给的。”
云久探头,瞥一眼问:“是不是太多了?”
“多的吃掉。”念春本该现在就走。此时她却抱胸玩味地盯着云久。
云久的伤她清楚得很,肩头上的伤严重些,旁处都不碍事。她从前不知给他上过多少次药,这会儿突然知道害羞了。
云久被盯地羞赧,不好意思道:“这不合适吧。”
这么盯着他不合适,还是外敷的药口服不合适?念春没心情深究,当后者答了:“知道不合适就送给旁人。”
弯弯绕绕,说到底就是这药是分给他和江天唯的嘛。云久转念一想,心道不妙:“是给江公子的啊?那小姐岂不是知道我们和江公子打架了?”
一提到江天唯,念春就炸毛:“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送你只管送便是。”
柒络让念春拿药来,多半是让她给江天唯送去。念春刚挑衅完人家,她可不好意思再去送药。云久不是真的蠢笨,立马就想到了。他也不甚明白念春为何独独不喜江天唯,脱口便问:“我觉得江公子对小姐挺好的,你为何讨厌他?”
回答云久的是重重的摔门声。
云久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摸摸鼻子,喃喃道:“本来就是个犟脾气,偏小姐还惯着。”
念春压根没给云久拒绝的机会。云久认命地给自己上好药,抓紧给江天唯送去。药送到了,云久磨磨唧唧不肯走。江天唯问:“可还有事?”
云久踌躇半晌,才道:“药是姑娘送的,还有,朝……念春她没恶意的。”
江天唯微微勾唇,声调却平静得不见喜色:“我知晓,她担心小柒罢了。”
云久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转身离开。
冬日的夜格外寂静,簌簌风声掩藏雪花飞舞的动静,直至遍地铺满厚重的素锦。
天还没亮,念春一推门便被冷气迎面打红鼻尖。雪还飘在半空,悠悠然地像是在笑人的红鼻。念春皱眉想着:“这样的天,长公主过会应该就要派人来了。”
传言慕容七小姐体弱是真的,就是晚了几年。她出生时不足月,自小多病。乐宁长公主疼爱幼女,寻遍名医为柒络调理身子。到如今,柒络只需避风避寒,便可免汤药之苦。柒络的身子畏寒,心却总惦念着玩雪。因此每到冬日,她总会因贪玩染几次风寒,发几次热。
直到赖床半天,马上就要赶不及的柒络着急忙慌穿衣用饭,长公主也没派人来说今日不必去练武堂。
念春有些担心,在柒络随便垫了肚子准备出门时拦住她:“姑娘,昨夜下了好大的雪,还是别去了。”
流夏趁机附和:“是啊,小姐。您先别急,我去问问殿下您今日是否还需去练武堂。”
“可我要迟了。阿娘至今没派人来,兴许是照例不变的意思。”柒络执意要去,推开房门,眼前一亮。多厚的雪,堆雪人、打雪仗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府里的下人早早在各个院子间清出小路,没办法踩在雪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柒络有些失望。
“先生。”柒络着急忙慌赶到练武堂时,吴教头已经在候着了。
吴教头闻声,错愕地回头:“七小姐?”
柒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乎看不出吴教头的异样。流夏吓得捏手指,心道:“完了完了,瞧吴教头这样子,怕是长公主说了小姐今日不练武。”
不等柒络接着开口,有人在门外喊“柒儿”。柒络回头瞧见慕容晖飞快跑过来。他道:“方才我还以为看错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往这边跑?”
柒络这时心虚地低下头:“阿娘没有说,我以为……”
“别以为了,快回去吧,阿娘若是怪罪我给你担着。”慕容晖将柒络往外推,末了在妹妹身边低声骂了句,“真是从小笨到大。”
柒络执拗地不肯走,和慕容晖较劲:“可先生不还在?”
从前慕容晖骂她一句,她要回三句,这次却半句也没还嘴。他正觉得稀奇,转念一想,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小丫头又憋坏水呢。想到这里,慕容晖更要把她往回赶:“我与教头有旁事要做。我想着教头熟悉练武堂,便定在此地碰面。早知你这丫头这样傻,我就直接叫他去我院子了。莫要贪玩,快回屋去。”
柒络像是打定主意要多在外面待一会,闭口不言,站在练武堂门口,光明正大地听他们两人说话。
两人没还说几句,吴教头时不时瞧向柒络。慕容晖回头看见柒络还在,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过去,将妹妹的身子扭过去:“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回去?”
看她还是恋恋不舍,慕容晖突然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方才的气一下子散尽,在她耳边低语:“别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天塌下来还有哥哥呢。回去,听话。”
说完慕容晖又要去找吴教头,走两步不放心,回头威胁柒络:“别逼我把大哥叫来。阿娘惯着你,大哥和爹可不惯着你。”
流夏简直要哭了,感激地看向慕容晖,在心中大喊:“四公子啊,您真是奴婢的恩人啊!”
“好吧。柒儿听话的。”柒络刚转身就是一个喷嚏,随后打了个冷颤。
流夏的心死了。
柒络当然不会乖乖巧巧地回院子,她在流夏的念叨中跑到江天唯的院子。下人到赶紧跑到屋里通报,流夏又开始劝:“若是教长公主知道咱们去玩雪,定是要罚的。”
柒络正要开口,江天唯从屋里出来,道:“小柒,外头多冷,快进屋。”
柒络拉住江天唯,笑盈盈道:“我们去玩雪吧?”
江天唯面色奇怪,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可。你先进屋来。”
说着,江天唯轻轻捏了两下柒络的掌心,牵着她往屋里带。
柒络心中慌张,想要挣开江天唯:“哥哥,既然你没空,那我便回去了。”
江天唯没用多大力气,柒络轻而易举挣脱开,调头就要跑。
屋里传来女子的阴阳怪气:“这么急着回去?不是还说要去玩雪?”乐宁长公主在杜妈妈的搀扶下走到门口。
柒络一个激灵僵在原地,漂亮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她苦笑着回头,强装镇定:“阿娘,您怎么在这?”
乐宁冷哼:“我是因为谁才来这?快进屋,回头病了你又不乐意吃药。”
柒络耷拉着头跟着进屋。江天唯再次悄悄握住柒络冰凉的手。柒络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眉眼,他轻声道:“莫慌。”
这不过是句安抚人的空话。她怎么可能不慌。
传言中,慕容丞相与乐宁长公主偏爱幼女。
殊不知柒络生性顽皮,三天罚一次抄书,七天关一次禁闭,偶尔还要罚跪祠堂。她聪明得很,从不犯大错,家中没理由重罚。丞相每每都被这个小女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奈何不了她。她在家中最受宠,挨罚也是最多的。
长公主不许柒络冷天在外头玩闹。她来喊江天唯去玩雪被抓了现行,此时已经在估算要挨什么样的罚了。
乐宁长公主坐下后,招呼女儿到身边来,拉过女儿的手,不由长叹:“都冻成这样了,还想着玩雪。你几时才能叫我省心?”
柒络像鹌鹑一样缩着头不吱声。能说什么呢?说她无意路过,突发奇想便来叫人出去玩?
长公主料到女儿不敢应声,回头对江天唯说:“你瞧瞧她,老大不小了,一点都不懂事。”
江天唯道:“您疼爱小柒,她难免孩子气些。”
长公主心中很满意江天唯,面上却嗔道:“你惯会说好听的。我若把她交到你手里,你非要把她哄得无法无天不可。”
听到这话,柒络立马来了精神:“阿娘要为我俩定下婚事吗?”
长公主瞪了女儿一眼,拍拍她的手,骂道:“说这话害不害臊?谁家姑娘像你似的,整日缠着天唯。”
“哪有?”柒络撒着娇,起身谄媚地给母亲倒了杯热茶。
长公主接过茶杯,嘴上仍不饶人:“还没有,昨日你做什么去了?”
柒络笑着装傻:“昨日休息呀。”
“狡辩。”长公主放下茶杯,起身欲走,“天唯,我同你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想清楚了便来找我。”
江天唯跟着站起,一脸严肃:“殿下,无需接着考虑,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这话为时尚早,过完年再告诉我。希望到时你还能毫不犹豫地这样说。”长公主撂下这句话抬脚便走。
柒络凑到江天唯身边,悄声问:“你们说什么了?”
长公主走到门前,回头吩咐:“流夏,带小姐回去。她若是在外头胡闹就告诉我,知而不报,扣三个月月银。”
“是。”流夏赶忙应下。三个月月银!这可不是小数目。
柒络的笑脸碎裂,还以为长公主忘了她在府里乱窜的事。为了保下流夏的月银,柒络不得不跟在长公主身后一起离开。
临走前,柒络超小声对江天唯说:“去我那儿。”
她正好奇长公主同江天唯说了什么事,晚些时候非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