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络正教江天唯该如何向长公主暗示,诸如“听闻小柒禁足许久,她早已知错了”此类。
她才交代完,念春突然黑着脸,一把将她拉起,没好气道:“外头冷,今日姑娘玩了许久,该回去了。”
柒络虽不满,可她确实怕冷得很,这会手脚早是冻透了。无奈,柒络只得匆匆与江天唯道别,任凭念春连拉带拽地领出花园。
出了花园,念春便松开柒络,主仆两个并排走着。柒络边走边问:“好端端地,你发什么火?”
念春冷哼:“那你现在回去,江天唯应该还没走。”
柒络拢了拢披风,缩缩脖子道:“不要。外头好冷,我要回房睡一觉。”
念春回头,挑衅地看向远处跟出来的江天唯。江天唯面色如常,挂着浅浅笑意,眼底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柒络余光瞥见念春的动作,不仅没有等她,反而加快脚步往回走。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回到屋里,流夏见柒络脸色极差,不敢开口询问,只麻利地解下柒络的斗篷,又扶着小姐坐到榻上,拿来手炉给小姐暖手。
“流夏先去别处忙吧。”柒络打发走流夏,屋里只剩她与念春。柒络低头抚摸着手炉,良久才问:“你为何这样讨厌他?你觉得他不值得信任?”
念春一直不喜江天唯。
当年江天唯是救了柒络不错。念春总说,倘若她那时便跟着柒络,绝不会叫柒络受半点伤,哪里还轮得到江天唯得这么个好处?
然而,假使没有当年的事,长公主未必会将念春送到柒络身边。
念春知晓柒络需要江天唯,沉默许久,实话实说了:“不是。”
江天唯确实没有异心。
柒络初次与江天唯接触时,他便在暗卫的视线中了。与念春一起跟着柒络的还有个少年暗卫,名叫云久。
云久轻功了得,最擅长藏匿跟踪。念春吩咐云久盯着江天唯许久。没想到江天唯整日不是读书练功,就是伙同朋友赚些银钱,等柒络去找他,便拿这钱给柒络买零嘴、首饰或者小玩意。
江天唯做得太好了,好到令人生疑。
可他偏偏还是慕容家义子,是柒络幼时玩伴,对柒络好似乎是理所应当。
柒络冷声道:“你今日险些坏了我的事。”
念春垂下头,低声反驳:“姑娘交代都做好了,哪怕他是蠢货也该知道,如今姑娘需要他。”
出门前,柒络告诉念春:“倘若我说起要出府,你便说阿娘不许。我会叫他帮我求情,好让他知道,我如今正需要他。剩下的事,阿娘会帮我。”
念春看不惯柒络与江天唯亲近,愣是憋到柒络要说的话都说完才发作。
“所以我没有生气。倘若你下次再耐不住性子,我真要罚你了。”柒络语气缓和许多,叹道,“好冷的天,冬日何时才过去?”
念春看向窗户,她们回来时黑云便慢腾腾攀上天际,这会儿再看屋外竟是暗了许多。兴许要下雪了。
念春收回视线,回道:“就快了,姑娘。”
“你在哄我开心吗?”柒络眉眼弯弯,全然不见方才清冷模样。不知怎的,她又有些失落,沉声道:“等春天到了,我想四处游山玩水。”
念春不忍扫柒络的兴,闭口不言。因着外头没了太阳,屋里有些黑,念春正打算点灯:“姑娘要读书吗?”
柒络平日里很忙,这些日子要跟着吴教头学习,暂不用学习旁的。但是读书练字是不能落下的,长公主时不时要检查女儿的功课。是以柒络每日都要留出时间读书练字。
“晚些时候吧。”柒络掩嘴打了个呵欠,“不必点灯了,我歇会儿,酉时记得唤我。”
她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
“是。”念春细声回应。随着话音沉下去的还有她的脸色。
念春悄声退出房,换流夏守在外室,自己则大踏步地朝着江天唯的院子去了。
柒络在人前总是笑脸盈盈的模样,江天唯亦是。
念春看到他这虚伪的模样便觉得恼火,她忍着脾气,尽可能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江公子,今日骤然将姑娘带走,其实是我擅作主张,并非姑娘授意。”
江天唯笑道:“念春姑娘是为此事特意来一趟吗?”
“自然不是,我来此是想与公子比试一番。倘若我赢了,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念春早就想找机会亲自与江天唯过招了。只可惜,要么柒络不许,要么江天唯不答应,今日念春是做了万全准备,定要江天唯推辞不得。
江天唯蹙眉,委婉拒绝:“可我不与姑娘家动手。”
“知道你的规矩。”念春拍了两下手,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小郎君从房顶越下。念春抱胸道:“由他代我与你比较。”
“许久不见,江公子。”小郎君乐呵呵地打招呼。
这个嬉皮笑脸的小郎君即是云久,是与念春一同被派到柒络身边的暗卫。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
念春懒得同柒络那般循序渐进地试探。不如借此机会,直接了当地和江天唯摊牌。只是有些遗憾,无法亲自动手,借切磋之名做些小动作。
眼看切磋已是板上钉钉,江天唯又问:“可否说说需要我答应何事。倘若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便我输了也无法信守诺言。”
念春嗤笑一声。江天唯对于“伤天害理”的判定太过灵活,可以简单概括为:旁人说的且对柒络无益的。凡是柒络提出的要求,哪怕她说想要皇位坐坐,在江天唯眼里也只算得上难办些的事。
“姑娘需要你帮忙。至于她要做什么,在她亲自开口前,我希望你保持缄默,莫问莫言。”念春话音一转,补充道,“姑娘想做的事自然是存在风险的,假使你胆怯了,明日便可去拒绝姑娘。”
“怕是要让念春姑娘失望了。若是此事,哪怕我赢下云久,我也会答应你的要求。”江天唯明显松了口气,接着道,“至于临阵逃脱,姑娘更是多虑了。”
念春早知他会如此回答,冷哼一声:“那就开始吧。”
江天唯赶紧止住上前的云久:“且慢。还未商定我赢下的筹码。”
念春不耐烦道:“讲。”
江天唯沉吟片刻,道:“若是我赢,此后你我可否好好相处,免得小柒徒生烦恼。”
“哼,公子赢下再说吧。”念春转身往屋檐下走,给两人让出地方。
云久收起笑脸,拱手道:“得罪了,江公子。”
江天唯回礼,嘴上却不客气:“此话应当我来说才是。”
他们三人不仅年岁相当,习武的时候也差不多。云久的武功在同批次的暗卫中算不得拔尖,也并非垫底。念春以为云久再怎么不敌江天唯,也不至于连个还手的能耐都没有。
江天唯像猫捉老鼠般,一边提醒云久,一边轻松躲过云久的招式。
从前教头们亦是如此教导他们,只是教头们比江天唯下手重得多。念春不得不承认江天唯有几分本事,这样的结论反倒令念春烦闷不已。
念春没留心他们二人打了多久,听到江天唯的一声“承让”才回神。
云久气喘吁吁,笑道:“多谢公子不吝赐教。”
江天唯气息平稳,回道:“切磋本就是相互取长补短。我虽蛮力胜你几分,可你轻功了得,我自愧不如。”
比试结果显而易见。
“公子果真武艺过人。”念春客套地夸赞一句,转头没好气地对云久说,“快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罢,念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云久则是规矩地同江天唯道别,还不曾转身便听到江天唯道:“我还有一事要问姑娘。”
念春停下,并未转身,只是站在原地背对着江天唯道:“说。”
江天唯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问:“明日恐要飘雪,小柒仍要去练武堂吗?”
念春沉默片刻,垂着眼道:“长公主若未开口免去修习,无论晴雨风雪,姑娘都要去。”
“好,多谢告知。”江天唯嘴上道谢,却不由得心疼柒络这样辛苦。
此时他倒是忘记了,自己从前练功时比柒络辛苦十倍百倍。兴许是柒络爱撒娇的性子,总叫人觉得她吃不了苦。倘若那娇女子当真吃不得一点苦头,她又怎能遍读诗书,诸艺精通?
念春匆匆回到柒络的院子。柒络酉时要起身读书练字的,这会儿约摸酉时二刻了。幸好临走前,念春同流夏说过酉时要唤醒柒络。进屋前,念春理了理自己的发丝衣衫,又稳了呼吸,这才推门而入。
柒络睡前已经卸去妆容,拆去发髻。这会起身又不见外人,脸上不施半分粉黛,长发也随意拢起,慵懒散漫的模样还有几分娇气。柒络拿着书,只抬眼看向一声不吭进屋的念春,抱怨道:“你去哪里了,这样久都不回?”
念春面不改色撒谎道:“和云久说了会话,不知不觉耽搁许久。”
柒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她的目光落到念春胡乱包扎的右手上,凝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伤的?”
念春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摆了摆:“和云久闹着玩时不小心弄伤的。”
流夏好奇地看向念春的右手,不看还好,这一看叫这胆小的姑娘吓得惊呼出来,脸色惨白,好似受伤的是她而非念春。
偏偏念春没有痛觉一般,握拳试试妨不妨碍自己做事。她再张开手时,白布下隐隐透着血色,不知是伤口崩裂还是根本没止住血。
柒络撂下书,起身上前握住念春的伤手,不许她再折腾自己。柒络对流夏使了眼色,让流夏拿伤药来,末了还补充一句“多拿些”。柒络每日跟着吴教头练武,难免碰着磕着。为以防万一,长公主隔几日就要送伤药过来。然而柒络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次次把自己弄伤,积少成多,她这里已存了不少未开封的药瓶。
“是吗?”柒络脸上扬起笑容,语气反而冷淡得很,“过会儿把云久叫来,我非要好好说说他。”
看柒络皮笑肉不笑的,念春心知姑娘生气了。若真把云久叫来,那个直肠子非一口气全坦白不可。思及此,念春干脆替云久拒绝了:“恐怕不太方便,姑娘。”
流夏拿来伤药交给柒络。柒络拉着念春坐下,细声问:“此话怎讲?”
柒络轻轻解开念春手上裹伤的帛带,伤在外侧,像是一拳砸到什么东西上。
这伤药撒到伤口上有些疼。柒络气念春出去惹事还扯谎,并不开口提醒,想着让念春呼痛,长些教训。
念春哪知柒络的小心思,这点小伤,忍忍就过去了,满心想着怎么蒙混过去:“他……他摔了一跤,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样啊。”柒络拿着干净的帛带一圈圈缠上念春的手,缠好后轻拍一下,念春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柒络的坏心得到了满足,笑着将流夏多拿的药瓶推到念春面前:“这些伤药你们拿去分了吧。”
柒络回到方才坐的地方,重新拿起未读完书,摆摆手道:“外头好冷,快去快回哦。”
念春出门后,流夏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小姐在生念春姐姐的气?”
看流夏有兴趣,柒络又放下书同她说起话来:“是啊。我原以为她今日闹够了,没想到她竟趁我休息去天唯哥哥那边找茬。”
听到这话,流夏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坏了”,她颤巍巍地问:“这么说来,其实念春姐姐是和江公子打了一架?”
流夏比柒络小些,不知怎么在府里养成这么单纯的性子。柒络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同她细细说道:“非也。她是和云久打了一架。”
见流夏更加迷惑。柒络便说江天唯有不与妇孺动手的规矩,哪怕念春是习过武的姑娘家,江天唯也不会和她打。念春若想和江天唯斗,只得叫云久代她。
可云久武功不比念春,更别说江天唯了。八成是云久没打过,念春回头又教训了他一顿。瞧念春的伤便知她下手多狠。不让云久露面,多半是怕柒络见到云久的伤,追究缘由。
柒络待自己的人极好,单是瞧念春的伤便心疼得亲自上药。云久一身伤过来,柒络不追究到底决不罢休。到时他俩去找江天唯打架的事定是瞒不住的。
如今柒络只是猜测,念春死不承认就是。
这两人总是不和也不是个事。柒络让念春去送药是希望江天唯看在她的面子上,莫要和念春计较。
流夏又问:“小姐,念春姐姐为何不喜江公子?”
“我若出嫁,她是当不了我的陪嫁的。”柒络有些得意,“她舍不得本小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