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晨起坐妆台,先理墨发后戴钗。试过衣裙试红妆,镜中镜外展笑颜。
流夏围着柒络左看右瞧,眸中星光点点:“小姐稍作打扮便教人移不开眼。”
念春掩嘴打了个呵欠:“要见情郎,可不得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们二人互呛,流夏总要在中间做和事佬,这次流夏率先开口:“姐姐莫要这样说。”
柒络甩给念春一记眼刀,接着细细端量镜中的自己:“甭管她,她那嘴淬了毒的,说不出好话来。”
流夏帮着打圆场,对柒络说:“念春姐姐是担心有了姑爷,小姐再不和她玩笑。她舍不得小姐呢。”
柒络看向念春,嗔道:“瞧瞧,你多学学流夏。再这样跟我讲话,我要丢下你,只带流夏出门。”
念春伸伸懒腰,无所谓道:“行啊,我不去。等你回来,看看长公主是训你还是训我。”
柒络很满意今日的装扮,目光粘在铜镜上,好半天才移开去看念春,作出凶狠样:“威胁本小姐?”
“可不敢。”念春这才抬眼打量柒络的打扮。
一身月牙白的裙袄,梳着京城里未婚女子时兴的发髻。皓齿蛾眉,粉面朱唇,真真是个美人儿。
流夏抱来绣着红梅的素色斗篷,细声道:“小姐莫要只顾和念春姐姐置气,不顾自己的安危。”
未等柒络开口,有丫鬟在门外喊道:“小姐,江公子来了。”
柒络起身走到念春身侧,凑到她耳边悄声交代。说罢,柒络转身拿起流夏手中的斗篷往身上穿:“姐姐,可莫要说错了。”
念春原本抱胸靠在床柱站着,听完柒络的话,叹着气站直身子:“晓得了。”
流夏帮柒络系好斗篷,检查不出什么差池后自觉退到一侧。念春稍快柒络一步,打开房门。
此时阳光正好,无风无云。院中有棵樱桃树,冬日枯枝无叶,零散地挂着几个小木牌。
江天唯站在树下,伸手捏住一块稍高的木牌,上头写着:姑娘美貌无人能敌。
“天唯哥哥瞧什么呢?”柒络小跑至江天唯身前,踮起脚看那块木牌,看清牌上字迹后噗嗤一笑。
念春忽地想起什么,黑着脸跃起,一把将木牌摘下。
柒络戏谑道:“怎地拿走了?”
一个提着一篮煤炭的丫鬟经过,念春随手将木牌扔进去:“拿去烧了。”
柒络挑眉不语。
处理了木牌,念春才道:“说好挂五日,如今早过了,我拿走又如何?”
柒络指着稍高的一块木牌,道:“我那块还说只挂两日,如今十日有余,我也不曾摘下。”
木牌孤零零悬在所有木牌之上,清晰写着:念春武功盖世无双。
念春抬头扫了一眼,冷哼道:“还不是你摸不到。”
这两块互相吹嘘的木牌是她们主仆二人做的赌注。原本两块挂得都不算高,俩人闹着闹着互相越挂越高。
“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柒络挽住江天唯,侧脸看他,“哥哥,我们去花园吧,这些日子梅花和山茶花应该都开了。”
“好。”江天唯想牵住腰间的葇荑,手掌翻动,就要碰到那只纤纤玉手时又止住。他犹豫片刻,将胳膊抽离,落后柒络半步。
柒络慢腾腾走着,心思全在江天唯的小动作上。她止步转身,伸手与江天唯十指相扣,手上微微用力,仰头揶揄道:“哥哥今日好拘谨,是怕被我爹娘发现吗?”
她的话太容易叫人误会。江天唯有些羞赧,嗫嚅着:“我……”
“无妨。我来牵你,到时我一人挨骂就是了。”柒络垂着眸,像是有几分失落。
江天唯轻轻回握她的手:“不会让你独自挨训的,小柒。”慕容家是守旧的世家,他总担心触丞相的霉头,丞相会赶他走,因而畏手畏脚。
柒络笑道:“哎呀,我唬你呢。爹娘才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说罢,她牵着江天唯欢快地往花园走去。
念春满脸生无可恋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满心想着:“我早该知道他俩会腻歪在一块。他们又出不了府,让流夏来就好了。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临近花园,果真有琴声幽幽传来。
柒络说,花园中有个台子,她有时要在那边练舞。这几日她用不着,是府里的姊妹在用。
临近年关,府里的姑娘总要赴各种宴席。届时难免要露上一两手,故而加紧练习。
江天唯捏捏柒络的手心,问:“你怎的不用?”
柒络立马倚靠到他身上,一只手放到心口,低垂着眼,娇弱道:“妹妹我体弱多病,去不了的。”
江天唯揽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担心地问:“哪里不舒服?”
柒络重新站好,戳戳他的胸口,嗔道:“你管我哪里不舒服。我说了,你只管信便是。”
江天唯心下了然,那就是没病装病。
柒络鲜少人前露面。
城中皆道,丞相府的七小姐貌似天仙落人间。因着传言中柒络体弱不宜见风,故而民间亦传,七小姐是那西子投胎重返人世。
谣言是乐宁长公主放出去的。
念春总说,就柒络这生龙活虎的模样,跑到城里跟人说“我是慕容家七小姐”,人家怕是要以为柒络得了疯病。
才到花园门口,念春的脸色猛地变白,抬脚就要走。柒络拉住念春:“姐姐莫走。”
念春的事还没办成,柒络怎可能放她走。
江天唯往树上看了一眼,心道:“难怪昨日不见念春,她怕这个吴教头。”
花园里有一半常青的松柏。柒络拽着念春走到一棵粗壮的松树下。柒络松开念春,对树行了个小礼:“先生好。”
无人应答。
念春转身,正欲反拽走柒络,树上下来一个人。听到身后有人落地,念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转过去行礼:“教头。”
吴教头“嗯”了声,对柒络与江天唯行拱手礼:“七小姐,江公子。”
江天唯未曾言语,亦回了礼。
柒络初见吴教头也是怕他。相处了几日后,她发现吴教头看着冷面少言,实则仁慈得很。
柒络耐力不行,因此初学时休息频率很高,再由吴教头慢慢减少休息次数。
慕容晖总觉得柒络还没练什么就要休息,便对吴教头说,莫要惯着她。吴教头却道,修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循序渐进。
柒络说吴教头冷面热心,念春满脸不信。从前念春跟着吴教头时,许多次都觉得自己要死在吴教头手里。吴教头在念春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
柒络笑道:“今日巧遇先生,冒昧上前打个照面。先生自便,我等去别处逛逛。”
说罢,柒络带着念春与江天唯离开。吴教头紧盯着江天唯的背影,久久不动。
吴教头藏匿得很好,江天唯还是见到念春的异常后才有所察觉。哪怕柒络能通过念春猜出吴教头在此处,又怎么能知道他藏在哪棵树上?
既然心有疑惑,江天唯便问:“小柒怎么发现吴教头的?”
柒络得意答道:“本小姐天赋异禀,任他再怎么藏匿身形都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念春翻了个白眼,拆她的台:“姑娘从前跟踪过教头,发现教头每次都爬这棵树。”
柒络要去捂念春的嘴,被念春擒住两只手,动弹不得,不得已向江天唯投去求救的目光。
江天唯将柒络揽到身前,分开两人后接着问:“吴教头没发现小柒吗?”
柒络又捂江天唯的嘴,恶狠狠地警告:“不许问了!”
温凉的掌心轻触他的唇。江天唯顿住,鼻间绕着脂粉的香气。他将唇上的手拿下,紧紧攥在手心,悄悄和她拉开些距离,免得她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念春答:“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那叫跟踪吗?且不说她跟得光明磊落,走两步还能听到下人说‘七小姐安’,谁不知道她在后面。”
柒络办得蠢事不计其数。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事后听别人再提便觉羞愧难当。
好在他俩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如若不然,柒络要气得扔下两人独自回院子去——羞死人了!
三人坐在花园亭子里说话。柒络问了许多事,从两人的浔阳好友,问到江天唯从前在山上的日子。江天唯一一答着,念春有时也会插上几嘴。
琴声约摸持续了半个时辰,骤然没了声响,亭子里只剩柒络百无聊赖地抱怨:“好无聊。”
柒络靠在江天唯身上,抓着他的长发在指尖缠来缠去:“我们出府去吧?”
江天唯随身带了本书,一边听柒络碎碎念,一边读书。
带书就罢了,念春不知为何随身带着些糕点,碾碎了扔在地上逗弄家雀:“出什么啊?姑娘莫不是忘了,殿下不许姑娘出府。”
虽说丞相府里有两位殿下,能限制柒络的殿下只能是乐宁长公主。
“哥哥。”柒络坐直身子,晃着江天唯的手臂,“你去劝劝我阿娘吧。”
江天唯拿着书的手落在腿上,侧头问她:“你想让我如何去劝?”
柒络忽地一笑,反问:“哥哥,是不是我要你去做什么你都会答应?”
江天唯捏捏她的脸,答:“未必。”
柒络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望着他眼中的自己问道:“哥哥说说看,何事不会应允,我记下来。如此一来,我若再求哥哥,哥哥都会应下。”
江天唯把书放到一旁,专心同她讲话:“我不说也碍不到你。”
“是吗?”柒络凑到他耳边低语,“倘若我要哥哥杀了皇帝呢?”
谁知江天唯皱着眉头,毫不犹豫答应:“有些难办。你若真想,我会想办法。”
“混蛋,这种事你也应下?”柒络挥拳锤打他的胸膛,气道,“你办成了我头疼,办不成我心疼。”
出完气,柒络再次轻声叮嘱:“你千万不要去做险事,我说的也不要去。我想你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若我叫你涉险,那就是我发疯,你不要理。”
江天唯紧紧搂住柒络,眸底溢出忧愁,叹道:“小柒太温柔了。”
念春狠狠扔了一把糕点碎屑,在心底骂道:“温柔个屁。两个黑心肝的,可别出去祸害别人了。”
骂完念春又开始反悔,心想:“姑娘都是跟这人学坏的。殿下也是糊涂了,合该给姑娘找个没这么多心眼,还疼爱姑娘的男子,而不是这黑心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