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柒络的胆战心惊不同,念春原是幸灾乐祸,越靠近长公主院子,笑容越僵硬。
柒络注意到了念春的变化,只是没心情安抚。
能让念春胆怯的只有长公主暗卫队里的教头。柒络听闻教头很有能耐,若非旧伤成疾,他不至于而立之年就做了教头。他培养的第一批暗卫便是念春他们。
彼时念春等人不过六七岁的孩童。乐宁长公主喜欢英俊的属下,故而教头生得并不丑,脸上也没什么骇人的疤痕。照理说这样的外貌容易招孩子喜欢,教头铁青着脸,要求严格,惩罚也重,愣是把一群孩童吓得服服帖帖。
至今念春仍怕他。
柒络暗自思忖:“莫非是念春犯错了?可念春近来都在府中,能犯什么错?阿娘该不会要把我交给教头磋磨吧?”
柒络摇摇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乐宁站在檐下,身后有位面容冷峻的男子。柒络一见就觉得寒意自脚底迅速穿过全身。念春更是惨白着脸,垂头立在柒络身后。
乐宁侧身让男子上前来,对柒络道:“柒儿,这是吴教头。此后便是你的武术先生。”
“先生好。”柒络不熟悉吴教头,加之在长公主面前,柒络更是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行礼。柒络收起闹腾的性子时,瞧着文静又乖巧,很是讨喜。
“七小姐。”吴教头作揖回礼,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能感觉到他在尽力放软声调。
拜师有一套繁琐的拜师礼。乐宁只盼着柒络临时能学些皮毛,算不得是正式求学,便免了拜师礼。
长公主提了新的要求:柒络若想彻底离京,需通过吴教头的两次考核。
柒络反驳,乐宁的语气不容置喙:“若觉得办不到,你就死了出京的心。”
柒络咬咬牙,回道:“女儿定不负阿娘所望。”
小姑娘坚毅的眉眼刺痛了母亲。乐宁闭上眼,摆摆手:“你带着先生去练武堂熟悉熟悉,今日未时起练武。五日一休,不可怠慢。”
“是。”柒络辞别长公主,带着吴教头往练武堂去。
念春一言不发,从长公主院子里出来后,悄声逃掉了。柒络到练武堂时,有个气喘吁吁的小丫鬟候在那里。
这丫头是柒络另一个贴身丫鬟流夏,来接替念春的活儿。
流夏朝两人行礼:“小姐,吴教头。”
柒络点点头。吴教头视若无睹,径直踏进练武堂。
这练武堂是府里子弟用的。丞相府的小辈今早要跟着先生读书,故而练武堂空着。
堂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吴教头一一扫过,两手各拿着柄长剑,掂量两下比较重量,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一柄瞧着就比较轻巧的剑。
柒络站得有些远,教头将剑扔给她。柒络后撤两步,任由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吴教头皱眉,道:“捡起来。”
柒络眨眨眼,蹲下身子捡起长剑抱着。
吴教头的眉头皱得更深:“试试看能不能挥动。”
柒络学过剑舞,能舞上一招两式。剑舞所用长剑轻巧,现在这柄剑可重多了。柒络摆弄两下便没了力气,插回剑鞘抱在怀里。
吴教头对柒络的能耐有了初步估量:反应不错,力量欠缺。这柄已算是最轻的剑,柒络还是用不了。
长剑都拿不动,别的武器就更不必提。力量不足,哪怕用匕首近身攻击她也很难占上风。若是力量无法弥补,只能教她软鞭或轻巧的暗器。
吴教头需要时间琢磨教柒络些什么,拿过柒络怀里的长剑放回去:“没什么事小姐先回去吧,午后再过来。”
柒络没急着走,反问道:“先生宿在何处?可需要晚辈带路?”
“不必。”吴教头抬脚,三两步绕过柒络踏出门去。
吴教头对丞相府熟悉得很,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了解柒络,好因材施教。
柒络跟着吴教头跨过门槛,追问:“先生,午后我直接来练武堂,还是等先生派人唤我?”
吴教头不耐烦道:“直接到这边来。”
柒络还想问什么,腹部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怪响——她这会儿还饿着!
“七小姐尽早回去用膳吧,换身轻便的衣裳。”吴教头说罢,提气快步跑远了。
流夏担忧道:“吴教头瞧着有些不好相与。”
流夏与柒络同岁,打小进了府。从前她跟着杜妈妈在长公主院子做事,一直是怯懦的性子。若非流夏手脚麻利、擅女红下厨,她早就被杜妈妈赶走了。
柒络揉揉自己哀声连连的肚子,边走边道:“可不是。阿娘给我找了个厉害的先生。”
“小姐莫要担心,他若是欺负你,奴婢就去喊人来帮你。”流夏想起吴教头就两脚打颤,仍是鼓足勇气安慰柒络。
柒络听到流夏颤抖的声音,问她:“你要去叫谁来?府里兴许没几个打得过他的。”
“找谁呢?下人们确实都管不住吴教头,只能找主子。长公主定是不行的;丞相大人和小将军都很忙,也不行;那就只能找四少爷和安平公主……”流夏想得出神,不知不觉落在柒络身后几步远。
流夏一抬头发现柒络走远了,小跑着追上去:“奴婢去叫四少爷。”
安平公主是长公主的儿媳,若是惹得婆媳生嫌隙,流夏可担待不起。那就只有四少爷了。
四少爷慕容晖是乐宁长公主的次子。不同于小将军的沉稳,四少爷与妹妹性格相近,故而兄妹二人更加亲近些。
“多谢你有这份心。四哥若真来帮我,怕是我俩要一块儿挨训。何况严师出高徒,先生若是诚心教导,再苦再难我也能坚持。”柒络近来吃得不多,这会饿了头昏眼花的,脚步虚浮,“流夏,快来扶着我,我有些头晕。”
闻言流夏赶紧扶上柒络的胳膊,主仆二人赶快回去了。
念春已经备好饭菜,甚至将柒络的骑射服拿了出来。
凡是柒络需要练武,都是流夏跟在身边伺候。
柒络练武的第二日。慕容晖闻讯过来看热闹,假好心地陪练,待柒络体力不支时冷嘲热讽几句。柒络一还嘴,吴教头就以咳声警告。
有时候慕容晖会让柒络和他过上几招。答应妹妹不还手,慕容晖仍是两下把柒络撂倒在地。他会抓着她,以免摔着她。可柒络好面子,每每都要气急败坏地打回去,这时候慕容晖就站着任她软绵绵的拳头落在身上。
慕容晖过来也不全是给妹妹火上浇油。若是赶上教头让柒络休息片刻,慕容晖还会给妹妹捏肩捶腿。
就这么练了近一个月。每日劳累让柒络食欲大涨,渐渐养回面色红润,朝气蓬勃的模样。
这日慕容晖分明也该来练武堂练习枪术,时过晌午仍不见其人。柒络歇息间想念起哥哥,不由地长长叹息。
正想着,堂外传来慕容晖的声音:“哎呀,柒儿不会想哥哥了吧?”
不用看都知道,慕容晖定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子。
柒络撇过头去,没好气道:“少往脸上贴金,谁会想你!你不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我乐得清静。”
慕容晖报复般使劲揉了两下妹妹的脑袋:“你竟是这般没良心。亏我还为讨你欢心特意给你接了人来。”
柒络回头瞧见慕容晖身后跟着一身姿俊逸,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她登时欢呼雀跃,起身扑进少年郎的怀抱:“天唯哥哥!”
江天唯身子一僵,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只轻声应道:“许久不见,小柒。”
慕容晖一把将妹妹扯开,没好气道:“做什么呢?你哥哥我还在这里,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身上没了挂件,江天唯长舒口气,眸中柔情如水。
南霄国民风开放,男女携手赏花赏月比比皆是。饶是如此,像柒络这般大胆投怀送抱的也是骇人听闻。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吴教头突然咳了一声:“七小姐,时候到了。”
休息时间并没有结束。吴教头是奉长公主之命教导柒络,哪能任由她与外男纠缠不清,回头长公主要是怪罪下来便是他的失职。
权衡之后,吴教头决定给柒络加练。
柒络似乎没有察觉到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吴教头冷冽的目光追着她,她不敢多言,匆匆留下一句:“明日我休息,天唯哥哥记得来找我玩儿。”
江天唯的视线粘在飞远的小蝴蝶身上。
“回神。”慕容晖用手肘戳戳满头雾水的江天唯,“她一时半会可没空和你寒暄。走,我带你去你的院子瞧瞧,有什么缺的我叫人给你添上。”
江天唯望了眼听吴教头训话的柒络,转身跟慕容晖离开:“她这是,弃文从武?”
慕容晖轻哼,不屑道:“她这是自作孽。”
这兄妹两个平日里总拌嘴,江天唯早已见怪不怪。于是江天唯问:“此话怎讲?”
“她要离京去。阿娘担心她的安危,特地将吴教头叫来给她上课呢。”慕容晖记起妹妹学的三脚猫功夫,他只一下就能撂倒,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江天唯眉头更紧:“她从前不也经常跑去浔阳,这次怎的不一样?”
皇家那摊子麻烦事,慕容晖不会轻易泄露,免得惹火上身。不过他脑袋灵活,浅浅一笑,坏心眼道:“她说要与你私奔。阿娘气坏了,所以才禁足她。”
江天唯无奈摇摇头:“给亲妹妹泼脏水,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她从不说这种话。”
这话有意思。
柒络生性顽皮,时常说胡话,逗人发笑,家里都觉得柒络说什么糊涂话都不稀奇。怎么江天唯这样言之凿凿,确信柒络不会说出“与他私奔”这种话?
慕容晖嗤笑一声:“你何时如此了解我妹妹了?”
日光穿过墙上秃枝,斑驳残影印在少年郎额间,遮住他眼中情绪。江天唯叹道:“非也。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至于让丞相嫡女为我痴情如此。”
慕容晖不知他俩是什么情况,是柒络单相思,还是他们两情相悦?他无意继续试探,承认自己瞎说:“我方才确实在唬你。”
犹豫片刻,慕容晖又补了几句:“阿娘能叫你来,自然是承认你的。我丑话说前头,柒儿缠人得很,你若是对她没什么感情,就同她讲清楚,离她远点。你若有别的什么歪心思,我可要翻脸不认人了。”
江天唯勾唇浅笑:“多谢你的提醒。”
小剧场时间——教头的摸底考
话说那日,慕容家七小姐领着吴教头来到练武堂。
教头瞧见满室兵器,心思微动:还不知七小姐力量几何,能舞剑否。
教头遂上前,选出一柄较轻的长剑,随手扔给身后的七小姐。“哐——”一声,长剑应声落地。
原是七小姐见长剑飞来,想也不想,退后几步,免得被砸了脑袋,破了相。
教头皱眉心想:七小姐似是不大灵光,长剑给她怎地不接?
七小姐心道:干嘛干嘛,一见面就打我?不能吧不能吧,我打不过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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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蝴蝶振翅越墙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