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络睡醒时已近申时。自己穿好外衣,急急往外室跑。念春听到动静,问道:“怎么了?”
柒络笑盈盈地拉着念春坐到榻上,不答反问:“如何?阿娘可是答应了?”
原是为这事慌张。念春故作玄虚,唉声叹气:“姑娘……”
念春刚开口又止住。柒络心里开始打鼓,焦急问道:“怎么?阿娘竟是不许吗?”
闻言,念春低下头偷笑。柒络气得上手轻轻打念春:“姐姐,枉我这样信你。”
早先她们下到第三盘棋时,柒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她想让念春告诉长公主,她有心仪的男子,是以她不甘心用自己的婚事做赌注。
念春不肯,让柒络自己去说。柒络说若念春赢棋便要传话,念春允了。
一盘棋,柒络又是让子又是耍无赖,好不容易才输了棋。念春勉为其难同意帮这个忙。
柒络叮嘱道:“有破绽也无妨,你瞒不过阿娘的,只管把我教你的话告诉阿娘便可。若我猜得不错,阿娘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答应下来。”
丞相忙于朝政,府中大小事务都是乐宁打理。柒络出生后,丞相的小妹韶华到了学习掌家的年纪。乐宁便将女儿和小姑子都带在身边,一边教导韶华,一边照看柒络。
柒络自小和乐宁亲近。一如母亲了解女儿的小心思,女儿同样熟悉母亲。
念春道:“我还是不明白,姑娘自己去说不就好了。”
为了让念春传话,柒络甚至特意输了一盘棋。
“难不成要我亲口告诉阿娘……”柒络作出少女娇羞的模样,好似乐宁就在跟前,“阿娘,我心悦天唯哥哥,你将他从浔阳叫来京城吧。”
念春被柒络逗笑。柒络白了她一眼,恢复正经模样:“且不说多叫人难为情。兴许阿娘听过后,本想答应的反倒不许了。”
早些年乐宁带着一双儿女前去封地浔阳,头日才住进别苑,翌日便听闻浔阳司礼一家满门被屠,只剩一个年幼的儿子从狗洞中跑出来侥幸存活。
这孩子就是江天唯。
杜妈妈带着柒络出去玩儿,柒络缠着江天唯喊哥哥。彼时柒络年纪尚小,说话都不利索,也不嫌他满身泥泞,抓着不肯撒手。
杜妈妈没办法,只好先将江天唯一同带回别苑。
因着柒络格外欢喜,江天唯又无依无靠,乐宁便做主将江天唯养在浔阳的别苑。
后来江天唯拜了一位世外高人为师,小小年纪随高人上山去了,前两年才学成归来。
江天唯下山前曾外出历练,途经长安附近,恰巧救下被土匪追杀的柒络。
柒络带的随从丫鬟被杀尽。多亏柒络与母亲长得像,江天唯认出了这个幼时向自己伸出手的姑娘,将人送回丞相府。
念春就是在那之后被送到柒络身边的。
这是柒络记忆中与江天唯的初遇。像话本故事的开篇,侠肝义胆的俊朗公子救下貌美娇弱的富家小姐。
念春拿来茶壶,倒了两杯热茶:“说起来,姑娘为何要将江公子叫来?他在长安又没什么人脉,应当是帮不了你。难不成你们想私奔?”
柒络羞愤不已:“我说姐姐啊,我还不曾谈婚论嫁你怎能说这种话?”
她哪里还有机会谈婚论嫁,已经定好的婚事她不满意,她正满心想着如何搅黄呢。
念春懒得拆穿,接着问:“行了。快说到底为何?”
柒络想要出京,找来的援军却无权无势。念春认为柒络与其请他来帮忙,不如多去求求长公主。
柒络捧着茶杯,笑容甜美:“自然是请他来搅浑水。”
念春盯着柒络,似要看穿柒络的心思。良久,念春道:“姑娘,你告诉我个准信儿。你当真中意江公子吗?”
柒络问:“好端端地为何这样说?”
念春哼道:“我瞧着姑娘是想害江公子。”
柒络要反抗的是皇族,江天唯不是最好人选,甚至本不该在她的选择之中。
总不能是柒络还像小时那样,看中江天唯的容貌。
柒络放下水杯:“怎么可能?从前你惹祸,我哪次没有护着你?既然是我叫来的天唯哥哥,我自然会护他周全。”
“依我看,姑娘你是想逼江公子做决定。”念春自己抿了口茶水,接着道,“选择站在你身边,还是安安分分做回江家遗孤。”
柒络没有否认,食指放到嘴边,微眯着眼:“嘘,谨言慎行,我可没说过哦。”
“要敢作敢当啊,姑娘。”念春非要柒络亲口承认不可。
柒络哪里肯如念春的愿,话头一转:“劳烦姐姐取纸笔来,我要给天唯哥哥写信。”
“殿下不是说叫你等着便是?”念春嘴上觉得柒络多此一举,还是麻利地找来笔墨纸砚。
柒络铺开纸,等着念春磨墨:“我这信是写给阿娘看的。”
念春怪气地来了句:“哈,一石二鸟啊。”
柒络嗔道:“什么呀,我这叫一举三得。”
念春不屑一顾:“哪来的三得?”
“其一,我想要我的婚事自由;其二,我想知晓天唯哥哥究竟是何立场;其三嘛……”柒络提笔试了试墨,接着道,“我想叫阿娘知道,我早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莫要事事都替我做好打算。”
“姑娘未免太信任江公子了。”念春百无聊赖地看着柒络写信。
“我赌他会是我的人。”柒络思索片刻,墨色跃然于纸上。
桌上摆着一盘蜜饯。柒络近来不怎么吃,几乎全进了念春的肚子。念春抓起一把蜜饯,边吃边道:“这不像你啊。你之前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凡事总有例外,兴许我当真对他情根深种。”柒络放下手中的笔,等待写完的墨迹风干,“何况,应当鲜少有女子能拒绝他那般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男子吧?”
念春嗤之以鼻:“你分明是被猪油蒙了心,美色迷了眼。”
江天唯哪里是什么温润如玉,阴暗狡诈才是真。念春瞧见的江天唯和柒络认识的判若两人。
先前浔阳有个郑家小姐,大庭广众之下仗势欺人,欺负到了柒络头上。
柒络噎了对方几句,懒得计较,掉头走了。江天唯知晓此事后,借着慕容家的势毁了郑姑娘的婚事。
郑家本指望女儿高嫁,哪曾想女儿竟被退婚。退了婚的郑姑娘变为家中弃子,待遇一落千丈。
平素仰仗家世作威作福的郑姑娘,失了家中庇佑简直和杀了她没什么两样。
江天唯此番作为,直叫郑姑娘生不如死。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和柒络说的温文尔雅哪有半分相像?
郑姑娘境遇没人告诉柒络,只念春提醒过柒络江天唯此人不简单。奈何柒络觉得江天唯合眼缘,一句也没听进去。
写完一行,柒络要等墨迹晾干,趁机回念春的话:“哎呀,才不是呢。天唯哥哥随世外高人学武,况且你也见识过他的能耐,我想将他收为己用。”
柒络写写停停,总算将信写完,信纸随手交给念春。念春趁机扫了一眼:“用美人计?”
柒络的信很短:
自六月分别,许久不见哥哥。佳节将至,欲邀哥哥共度。柒络已非稚子,是该婚嫁之岁。倘若哥哥不来,他日柒络或为人妇,再不便与哥哥相逢。
柒络活动手指,随口回了一句:“好用为何不用?”
“得亏是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换作旁人这样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念春拿宣纸吸去信纸上多余的墨迹,将信装进信笺。
柒络不甚在意:“未必能到他手中,写得大胆些又何妨。”
长公主的信也要送去浔阳。柒络催念春将信拿给送信人,好一并送去浔阳。
柒络叫住马上要开门的念春:“念春,你送信回来顺道带碟梅花酥。”
念春阴阳怪气地回应:“是。我的大小姐。”
柒络人如其名,名作柒便是因着她是家中的幺七。念春喊一句“大小姐”却也不算错,长公主就柒络一个女儿,何尝不是“大小姐”呢?
正如柒络猜想的那般,她的信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了长公主手中。
“尽快送到。”乐宁将柒络的信扔进火盆,摆摆手让送信人离开,转头对杜妈妈说,“小丫头人不大,心思倒多。”
乐宁给杜妈妈看过信,杜妈妈眼瞅着信纸化为灰烬,疑惑道:“这信不像小姐的手笔。”
乐宁哼道:“怎不是?她是故意写给我瞧的。她要告诉我她宁愿嫁给江氏遗孤,也不愿入皇家的门。”
民间有一种说法:“宁为农家妇,不为贵门妾。”然而,以柒络的身份,做皇后都是绰绰有余。
只如此一来便挡了当今皇后的路。
皇后能坐到后位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皇后自己。
从天而降的权势迷惑了皇后的心智。她开始企盼,妄图代代皇后出自自己的家族,牢牢抓住权势,让母族压过慕容家成为第一世家。
皇帝与太后已经在为柒络铺路了。皇后心急,柒络亦是如此。
“这孩子的身世倒是知根知底。”乐宁沉吟片刻,对杜妈妈道,“派人给丞相送碗羹汤,带个话去,让他们父子俩今日早些回府。”
杜妈妈应下,安排下去后回到屋中,问道:“殿下当真想将小姐许配给江公子?”
乐宁端着茶杯:“天唯的确是个好人选,无权无势,省得人忌惮。嫁娶大事,哪能只凭她的心意便定下?待丞相回来再议吧。”
晚膳前小将军独自回府了,派人告诉乐宁,丞相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稍晚些才回。
这一等便等到了戌时三刻。丞相一身寒气进屋,乐宁冷脸坐在桌边,重新热过的饭菜早已凉透。
乐宁身边的小将军看看母亲,又看看爹,招呼下人将饭菜重新热一热。
眼看乐宁神色不悦,丞相率先开口解释:“陛下子嗣稀薄,张将军主张选秀,我与他多争辩了几句,这才迟了。”
乐宁冷哼一声:“巧了不是,我正要与你说,你女儿已经为自己相好夫婿,只等你这个爹松口了。”
父子两人同时黑下脸。丞相问:“柒儿相中了谁?”
“江天唯。”乐宁暂且搁下此事,反而道,“你们父子二人整日忙活,到底准备得如何了?柒儿整日忧心,这才出此下策。”
听闻是江家小子,丞相的脸色缓和不少:“陛下未立太子,我们行事很是顺利,还缺一个契机。”
乐宁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多等等倒是小事,万万不可半路出幺蛾子。一计不成,再出手就难了。”
小将军的脸色依旧难看:“阿娘,这您不必担心。只是柒儿那头,江天唯哪里配得上柒儿?”
乐宁冷笑:“依你所言,皇家岂不是最配得上柒儿?那你们父子何苦为此东奔西走,都安安稳稳留在府里等着便是。”
“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将军忙昏了头,惊觉自己居然这般沉不住气。
乐宁自是知晓长子并非此意,事态急迫,江天唯已是他们能找得出来最好的挡箭牌。
她摆摆手,止住儿子的话:“我已经派人给天唯送信去了,将他叫来京城过节,也好看看这孩子品行如何。柒儿若是当真欢喜得紧,就先定下他俩的婚事,莫要声张便是。”
小将军不满:“阿娘,这太仓促了,实在是委屈妹妹。”
乐宁嗤笑:“难不成你想看见柒儿整日愁容满面,寝食难安?”
小将军低头沉默,丞相亦是不语。
“还是依我所言,给她些盼头吧。”乐宁说罢不再言语。
小剧场时间——关于第三盘棋
轮到念春落子。
念春的手才到棋盘上,柒络抓着念春的手,把棋子落在另一处。念春不肯,重新将棋子拿起来。
柒络:落子无悔,放下了就不能再拿起来了。
于是念春被迫吃了七八颗白子。
又轮到念春落子。
这次念春动作极快,让柒络来不及阻止。
柒络:等会等会,我方才下错了。
念春:落子无悔。
柒络:我是小姐,我说的算,咱俩都退一步。
念春落子,念春挣扎,念春无语,念春摆烂,最后念春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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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执棋者谁局中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