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京的天空难得不是雾蒙蒙的,雪虽下得不大也堆积了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会发出声音,路边小孩儿的手和脸都红彤彤的,却还是开心地滚着雪球,堆着属于自己的雪人。
小区的保安记得木倾迟,进门还打了个招呼吧。
站在门口,木倾迟忽然紧张到没有勇气按门铃,她心里预想了无数次这一时刻,周赐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开心吗?还是会大吃一惊?
应该不会,毕竟他总是那样的游刃有余。
门铃按响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木倾迟的个子已经算得上高了,只是每每周赐站到她面前总会将她整个人罩住。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周赐的眼睛显然聚焦了些,麻木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他的世界都是她,再无旁人。
周赐的声音很温柔:“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跑回来了?”
木倾迟笑了:“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周赐也笑了,浅浅的,淡淡的,像是在哄她开心:“下雪了,很冷,你回去等我好吗?”
“我想你陪着我,我也想陪着你。”木倾迟牵起了周赐的手,他的手太冷了,比外面的雪还要冷,可就是舍不得放开。
“你听话,先回去吧,我这边结束了就去找你,一刻也不耽误,好吗?”
周赐笑得好看极了,像是从前一般,她对着他撒娇,他无论好坏全盘接受。
门被周赐堵了个严严实实,木倾迟侧头想要看一眼里面在忙什么,视线忽然在周赐的左脸顿住了。
周赐的皮肤很白,所以什么样的伤痕在他身上都会十分明显,就算是蹭破了点皮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方才他一直侧着脸没有注意到,此刻才发现他的整个左脸布满了一个通红的掌印,靠近嘴角的地方还有些泛青。
木倾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怒意质问:“谁打的你?”
“没有人打我。”周赐依旧笑得温和。
“你让开!”
周赐安静地看着她,见她生气也只是侧了身,意思大概就是让她看清了里面的人就不要在进去了,他爱木倾迟不在乎他的过往,却也害怕木倾迟知道他的过往。
房间里的人似乎一直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儿,以至于木倾迟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张与周赐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虽然带着几分病态,眼睛却不似周赐那般麻木,而是像鹰一般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木倾迟忽然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周赐低着头与她温柔地像是一笑,这是他一直以来不愿让木倾迟知道的过往,女孩子都喜欢独当一面的,木倾迟也不例外。
家庭的束缚犹如他身上最丑陋、最是难以愈合的伤疤,以前看一个故事,一头大象自小就被戴上了枷锁,所以长大之后也就忘记了挣扎,尽管那枷锁于长大后的他而言已经可以其二一句地挣脱。
而周赐就是那头已经被驯化的大象,他早就已经忘了外面自由的天地是什么样的,他是矛盾的,既渴望木倾迟能拉他一把,又希望他在木倾迟的眼中干干净净,没有污点的。
木倾迟鼻头有些泛酸,抬手抚上了周赐的脸,动作轻柔地好像她眼前是珍贵的玉器。
“疼吗?”她问。
周赐笑了,闭着眼像只猫一样在她的手心蹭了蹭:“有点。”
他一说疼木倾迟就觉得自己的心痛到无以复加,从他被打的脸上收回的手又反手握住了周赐的手腕,就像曾经无数次腼腆的少年牵着她的手陪她出入不同的兼职场所,不乏有些犬马声色的地方,他不喜欢却也始终护着她,陪着她。
木倾迟眼里蓄着泪,后头一步一步地向外踱。
周赐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她身上脏兮兮的,怕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找他了。
她总是这样,拒绝是不留余地的,付出是完全赤诚的。
周赐有些时候也会拿自己没有办法,因为只要对面站着的是木倾迟,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要拥有更多,无论是漂亮的木倾迟,还是狼狈的,又或是把他推向深渊的,她的每一种模样他都爱极了。
木倾迟背对着周赐,两个人几乎是转身仰头就能接吻的距离。
在雪地里顿了一两秒,她忽然间就挪不动半步了,一两秒后,攥紧的手忽然松开,转手却握住了周赐的手,拉着他进了没什么生气的沉闷宅子。
紧接着就是与她小巷子里整天发出“嘎吱”声不同的微弱到难以察觉的机械锁门声。
在木倾迟看不到的角度,周赐的脸上有了明显的错愕,只是很快他又低头看着两个人紧握的双手露出了无奈的浅浅的笑意。
进来了才发现里面有三个人,木倾迟只认识一个人,里面唯一一个女孩儿,尽管只在读书时候见过几面,但她记得很清楚——那个与周赐无一处相似的妹妹,名叫周苑。
唯一一个坐在沙发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概就是周赐的父亲了,离得近了才发觉两个人其实并不相像,只是两双带着不一样神情的眼睛却如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人歪着头漫不经心的打量眼前的两个人,视线两人紧握的手上顿了两秒,紧接着眸子又暗了几分。
木倾迟注意到男人打量的眼神,又整个人向旁边移了一步,将周赐护在身后,眼睛红的吓人,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男人似乎是觉得有趣,笑声带着轻蔑:“女人想要靠男人上位就应该找个有本事的,你年纪轻轻,虽漂亮却实在是没什么眼光。”
木倾迟心忽然颤抖了了一下,她还从来没遇到哪一个父亲能够当着别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指责子女的无能。
温柔握着她的那双手忽然紧了,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周赐的笑容带着无可奈何的苦涩笑容。
这样的神情没有人比木倾迟再熟悉了,对着那些她不想接受的怜悯,她又何尝不是这般无力。
木倾迟看着周赐,眼里倒映着少年落败的模样,手指摩挲着少年的手背,温柔地说:“我木倾迟看上的人从来不会差,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少女不卑不亢,语气里没有一丝妥协的意思:“他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男人闻言冷哼,许是也觉得没趣了,丝条慢理地起身抚平西装上不存在的褶子,几分病态遮不住他的贵气,自始至终都不屑于给她一个正眼。
随着男人离开的步伐,身后跟着的头发花白的老者,微微向着木倾迟点了点头,没有一丝停顿又将视线放在了她生后的周赐的身上。
“少爷年轻不懂事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并不要紧,只是您损的是周家的颜面,您自小到大没为家族挣过什么荣誉,丢的脸却是够多了,还希望少爷谨言慎行,当个透明人也是好的,莫要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这人口中唤周赐为少爷,说出口的话却未见半分恭敬:“少爷喜欢女明星也不要紧,只要不摆在明面上,包养她的钱……周家也不是不能出。”
“王叔,她有名字,她是我喜欢的人,我是要娶她而不是包养她。”周赐一字一顿。
王端有些愣住了,这位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到大不论是对他说多难听的话都不见他反驳一句,这是王端记忆里周赐唯一一次反驳他的话。
谨言慎行?
木倾迟咬紧了牙关,脑海里不断循环着方才的几句话。
周赐这一辈子活得毫无自由可言,一辈子都没有自由可言,只是因为他不是最好的,所以他就是家族的耻辱?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她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周赐,她偏爱了那么多年的周赐,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少年分明就是千好万好,怎么在别人那儿就成了耻辱?!
木倾迟必然不知道自己的嘴被咬破了皮,丝丝鲜血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王端见状递上了一方白净的素帕:“木小姐,您受伤了。”
木倾迟看着王端有些红肿的手心,联想到周赐脸上的巴掌印她莫名有些悲凉。
初中的时候她曾听过一个流言——同级不知道哪个班上成绩很好的阔少爷被家里的佣人当着一众人的面扇了巴掌,考了第二名的阔少爷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那个时候木倾迟整日玩闹还不知道有周赐这个人,也觉得这个流言实在是荒唐,且毕竟哪家的佣人敢打雇主家的儿子。
且不说普通人能否接受当众挨了巴掌,再者木倾迟所熟悉的阔少爷一直都是像宋时钧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她就没见过哪家的阔少爷能窝囊到这个地步。
后来认识了周赐也从来没想过把他和这件事相关联,因为周赐身上没有任何娇生惯养的阔少爷模样,他的好让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原来木倾迟当年曾无法共情的人就是他,原来他们口中的那个阔少爷是周赐。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落下,模糊了眼前的素帕,她苦笑着嘲讽自己的愚笨。
木倾迟逼着自己擦干眼泪看向前面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人,尽管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只不过要说的话总要说的。
一句“周总”让男人顿下了脚步。
周父身为周家的掌权人,心里有一种属于上等圈子的优越感。
作为上位者,“周总”二字落在他的耳中总是带着敬畏与讨好,与生俱来的气场也让遇到他的人不自觉地放低姿态。
然而身后响起的声音没有一丝畏惧,没有谄媚,强忍着的怒气不带一丝隐藏。
他停在原地,他实在是好奇今天在这儿到底能听到多少笑话。
木倾迟道:“周总您知道吗,就在前几个小时我听到了醒来以后的第一个新闻——一位并不算富裕的养母用六十万送走了孩子的生母,从此这个孩子和生母算是断了个干净。”
周父依旧是云淡风轻,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始终没有回头,
倒是身后跟着的周苑回过了头面露不解,许是对上了木倾迟红肿倔强的眼睛,又或是注意到了她那时常沉默的哥哥紧握着少女不肯放开的手,咬了咬唇,神色复杂地偏过了脸。
“我当时不懂,可我现在懂了。”木倾迟没有期待他的回头,也没有因他的无视而止住自己的话:“所以我现在也想问问周总您,您要怎样才能放过周赐,您要如何才能把他给我。”
木倾迟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早在少年时期她就觉得周赐的眼睛很忧郁,像是蒙着一层雾。
她爱他的同时也爱他的破碎,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自己要是哪一天有钱了,她就带着周赐走,去看他喜欢的一切。
这句话一出就没人再说话了,王端收回了手,周苑别过脸只能看到嘴唇被咬的发白,而周赐紧握着她的手此刻热得发汗。
周父笑了,先前是因为木倾迟想要借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发达而发笑,如今木倾迟的真心就是更让他觉得可笑。
在周父接受过的教育里,人都是更偏爱权力和利益的,优秀的人里面挑了个最优秀的还觉得不够。
而周赐都不是,他显然是家族的失败品。
周父如今是对身后的小姑娘有些兴趣了,鹰一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的弧度充满讥讽:“来之前我看过木小姐你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是窝居在一个小几十平的老巷子里吧,每天被编排的新闻都够写好几本书了,过往的违约费已经还清了?打官司的钱还有吗?六十万是个小数目,就是不知道木小姐能不能拿出我想要的价格。”
“能不能拿出来是我的事,您只管说您要什么就是了。”
周父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刚准备开口面前的小姑娘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个严实。
眼前的周赐依旧和记忆里那个如同死水一般的少年没有区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里多了一些别的,太过于陌生,以至于作为父亲的他始终看不明白。
周赐嗓音有些哑,吐字却是极清晰的:“父亲,您与我当年的约定我依旧记得,她从不在我的约定中,您是知道的,您要是试图干涉她的思想和行为,我想我们的约定也就到头了。”
周父第一次觉得周赐的脾性和他是这样的相似,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周苑扯着周父的衣角,显然是待不下去了:“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去吃饭,不要在哥哥这儿耽误了时间,我们走吧。”
男人回过神,带着周苑出了门,关门声响起的同时他的话音也落了地——“一千万,他在我这儿值一千万。”
一千万对于周家来说九牛一毛,也就是说在周父的眼里周赐他一文不值。
周赐听到这句话怔愣片刻,几秒之后又淡淡地笑出了声:“没想到我在他那儿居然也值一千万。”
木倾迟颤抖地伸出手,捧起周赐的脸,那笑容当真是让人心疼,一对上他那双眼睛她就想哭。
“周赐。”她叫他的名字。
“嗯。”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你怎么那么可怜啊,你怎么过得比我还不好?你没了我这个拖油瓶不是应该过得很好吗?”
“你怎么听了那种话还在笑呢?周赐你是不是生病了?。”木倾迟抽噎着:“这些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早知道周赐离了她就没有人心疼了,她不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她一直以为周赐离了她也会有更好的人去爱他,因为周赐至始至终都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的存在。
周赐看着眼前语无伦次哭成泪人的木倾迟反而笑了,可怜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到头来哭的倒成了木倾迟。
随着深吸一口气,少年的的弯下身抱住了眼前的人,下巴轻轻地垫在少女的颈窝里,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她一哭弄得他心里更酸。
“木倾迟,”从最开始周赐就喜欢叫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好听到像一首情书,他声音温柔地说:“手上的伤还好吗,还是很疼吗?”
木倾迟哭的有些耳鸣,但她听得极清楚。
“早就不疼了,你的呢?”
“也快了,不久就会结痂的。”
自始至终,木倾迟的名字也是周赐心口那个溃烂的、碰不得看不得的伤疤。
她和周赐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有些时候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同样的无趣,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敏感,同样的爱装做什么都无所谓。
在带着假面的生活里,没有人愿意去探究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有彼此心甘情愿地去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医者难自医,所以他们成了彼此最好的医生。
见证彼此的悲哀与无奈,接受彼此的平庸与懦弱,不论是一起向高处走,还是一起跌入淤泥里都心甘情愿。
因为他们深知,对方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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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老巷子里大多都是些老人,木倾迟的脚印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个脚印,身后跟着的男人踩着她的脚印,跟在她的身后,她回头对上的总是少年温柔的浅棕色的眼睛,她看着他笑,他也就笑。
一只三花猫瑟缩在门口角落里,没了往日的嚣张,木倾迟走过去抱起了了猫,贪心的小猫感受到了一些温暖又往怀里拱的更深了。
木倾迟笑了,“它是家养的猫,可就是喜欢待在外面,平日里佳佳最喜欢喂她。”
说完伸手将猫身上的雪扫落在地。
雪地里有一道算不得浅的轱辘印,木倾迟顺着方向抬头看了过去,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宋佳佳拖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看到木倾迟和她身后的人显然有些意料之外,顿了一会儿又恼了:“你醒来不好好待在医院观察回来做什么,手里还抱着那脏猫,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啊,不怕感染?木倾迟你是嫌你命太长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刚醒,难不成在那之前你一直守着我?”木倾迟挂着假笑,见宋佳佳没有要和她开玩笑的意思又识趣地收敛了笑容。
木倾迟苦笑着看向宋佳佳:“我好了,所以就出来了,……你这是要走吗?……还是说我当时没听你的,你生气了?”
“别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丑。”宋佳佳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也么比木倾迟好看到哪儿去,她不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故作轻松:“程置那小子太粘人了,姐去陪他几天,你不会吃醋吧。”
“不会。”木倾迟不敢哭,因为她怕她的眼泪会留住宋佳佳,宋佳佳为她耽误的已经够多了。
她不会因为宋佳佳舍弃周赐的同时,也不会因为周赐舍弃宋佳佳,这也是她出现在这儿的理由。
“那就好。”宋佳佳像原本预想的那样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前面停着的黑色大G里下来一个男人,对上了对面一男一女的眼神,没几秒又自然的接过了宋佳佳的行李箱。
木倾迟抱着怀里惬意打呼噜的猫站在原地寸步未动,任由周赐把猫抱着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宋佳佳永远都不会回来的错觉。
木倾迟好像要失去宋佳佳了。
木倾迟头微垂着,下一刻被人搂着脖子抱了个满怀,鼻尖充斥着和自己衣服一样味道的洗衣液的味道,刚一动宋佳佳力气更大地把她按了回去。
“你太高了,不许抬头。”
木倾迟的衣领灌入了雪花,下一秒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脊背滚了下去。
“木倾迟你听好了,”宋佳佳吸了吸鼻子:“你和那个人要是结婚了我必须是伴娘,……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为了我的命,你给我好好活着,……最后……你要是过得不幸福我会恨你一辈子。”
木倾迟抱紧了宋佳佳,不说话。
“木倾迟……我真的很讨厌你……最讨厌你的人就是你了……我原本不想这样的,都怪你!”哽咽声愈发大了:“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最好一定长命百岁,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宋佳佳真的很讨厌木倾迟,木倾迟自小就比她聪明,学什么都比她快,孰是孰非她再清楚不过了。
就像是小时候只要说几句违心话就能获得糖果一样,所有人都为轻而易举便能获得的糖果欢喜不已,唯独她咬破了嘴皮子也不说半句话,她所做的决定即便是错也绝不会后悔,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
对于木倾迟的遭遇她始终冷眼旁观不敢涉足,生怕自己被同化,可是最终还是成了局中人,她根本不懂到底要经历多少绝望才能看到希望,在木倾迟身上发生的悲剧根本就无休无止。
心疼她是真的,可宋佳佳累了也是事实。
宋佳佳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知道她在被木倾迟影响所以她急不可耐地远离,幼时的木倾迟护住了幼时懦弱的宋佳佳,但是变成大人的宋佳佳依旧懦弱,所以原谅她这样一直懦弱吧。
宋佳佳就这样抱着木倾迟,不远处就是穿着灰色羽绒服的周赐,脖子上戴着红色的围巾,她认得,那是木倾迟的红围巾。
宋佳佳第一次承认自己是错的,心服口服的那种。
她承认周赐是配得上木倾迟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这个人再爱木倾迟了。
爱木倾迟样貌的数不胜数,可是抛却相貌,能爱上木倾迟灵魂的能有几个?
妄图救赎的人都是自以为是的骑士,宋佳佳就是那个败北的骑士。
一想到过去木倾迟需要的时候她也曾仓皇逃跑过,就再也没办法面对了。
“木倾迟,如果你这一辈子都不能遇到看懂你的人,那就忘记过去所有的不愉快。你跟他走吧,我要是哪天回来看看的话,我不希望遇到你,你能明白吗?”
时间仿佛停在那一刻许久,宋佳佳本来也不期待能得到她的回答。
她跟着程置上了车,她始终学不会木倾迟那样无声无息的哭,她就是觉得她哭了就该全世界来哄她。
木倾迟大概没有想到,宋佳佳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了,尽管她的声音很小很小。
木倾迟说:“佳佳,祝你自由快乐。”
木倾迟呆站在原地,看着黑色大G消失在视线里,周赐怀里的猫忽然不安分起来,猫爪轻轻地踩在雪地里,讨好似的蹭了蹭木倾迟的腿。
周赐走了过去,宽大的手掌握住另一只苍白冰冷的手,顺势十指相扣带进了留有余温的口袋里。
小猫似乎也觉得没趣了,周赐微微躬下腰,猫就顺着周赐伸出的手臂向上爬,又安安静静地窝了回去。
木倾迟被周赐带着进了屋子里,许是宋佳佳收拾走了不少东西,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东西少的没什么居住的痕迹,木倾迟的东西很少,收拾起来也是极少。
从进门到离开木倾迟几乎都没说什么话,收拾东西的时候木倾迟就看着周赐,淡淡的笑着。
一个行李箱就是木倾迟的所有东西了,周赐提前把行李箱放到了车上,那只猫又会回到了木倾迟的怀里。
不到一分钟他又撑着伞回来接她,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撑着伞。
“这猫主人家在前面,还是送回去好。”
周赐看了眼猫,像是随口说道:“我以前家附近有一只流浪猫,一只很漂亮的猫。”
木倾迟看着他,有些想不到周赐养猫是什么样子的。
周赐继续说:“那只猫被我喂出了感情,我心软将她带回了家,它浑身雪白,总是粘着我,我从来没养过,所以我放了学就整天看养猫的帖子,你也知道我不聪明,一旦转移了注意力就更差了——”
“你一直很好,从来不差。”木倾迟打断了他。
周赐笑了:“一次小考,我的排名没有变,但是成绩下降了一些,被父亲知道后他很生气,觉得我故意给家里丢脸,在我上学的时候,王叔叫了开锁师傅开了门,他动作很重把猫扔了出去,我没有勇气忤逆父亲,任由着事情发生。”
“那只猫它总是绕在附近,王叔就想把它打死,它跑得很快但还是断了一条腿,然后就变成了脏兮兮的流浪猫,我每天都去喂它,想偷偷带回去,可没过多久就再也没看到它了,没有人愿意养一只瘸了腿的猫,我想它大概也是累了,生命停留在了某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周赐停下了脚步:“木倾迟要是伤心的话,你就哭吧,就当时为了当年那个懦弱的我。”
木倾迟的脑袋抵他的肩头,他的品味一直没有变,依旧是微弱的淡香水味道,从这个角度周赐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神情,只是能清晰地听到她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大概是哭了。
她说:“周赐,我和佳佳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
周赐低低地应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生怕惊动了她,没几秒,怀里的人肩膀岂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里面穿着的那件薄薄的毛衣湿了一块。
两个人站在雪地里好几分钟,周赐给她撑着伞,自己白了头也一无所知。
大概是长久养成的习惯,木倾迟奔波于生活,留给她悲伤的时间总是很少,只有在这个人的身边才勉强有片刻的喘息时间。
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周赐淋了那么久的雪,一边骂着他是傻子,一边帮他擦去雪,他也顺从地矮下了身子。
木倾迟牵起周赐那只和他同样冰冷的手,慢慢地向前走,周赐的伞总是偏向她,木倾迟就推向他的那一边,一来一回木倾迟有些被他的固执逗笑了,伞在两人的中央维持了十几秒又倾向了她,木倾迟索性也不说话了。
“周赐,其实你有了我,你就什么都有了……”木倾迟哭完之后脸很红,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热烈。
“钱的话我虽然不多,如果买下你的话,那之后甚至可以说没有,不过你要是愿意跟着我过苦日子的话,我还是愿意养你的,就是那种把西瓜中间最甜的那一块给你的那种好。”
周赐笑了,棕色的眼睛难得不再死板,他觉得刚刚有那么一刻,好像看到了他第一次认识的木倾迟。
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扭捏,喜欢的话嘴上不说也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我知道……”周赐温柔地笑着,握着木倾迟的手好像永远不会放开,他听见自己说:“我知道我有了你就什么都有了,跟你在一起的话,去哪儿都好。”
“周赐,”木倾迟喜欢叫的他名字,看着他逐渐加深的笑意,又附到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其实你的那只猫是被我偷了。”
周赐有些愣住了,显然没反应过来。
“想不到你这人闷闷的,养的猫倒是脾气挺大的,让它跟我回家还不乐意,差点抓伤我,我喂了它将近一个月的火腿肠才勉为其难地跟我回家了。”
木倾迟许久没看到周赐这样无措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不过你有一条说的对,它真的很漂亮,离开的时候也很安详,它一定不会怨你的,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没有做错,不要自责。”
过了许久周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木倾迟,我有了你真的就有了全世界。”
他不是一个喜欢讲一句话来回重复的性格,可木倾迟补全了他人生中的所有遗憾,他也开始趋近于平凡。
木倾迟的全世界包括很多,周赐在最中心地带,他是木倾迟最浅显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但没有人能走到她的内心,也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心底的囚徒是周赐。
而周赐的世界很简单,木倾迟就是他的全世界,他的爱意总是不加掩饰,无论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看向木倾迟的眼神是清白的。
周赐和很多性格有缺陷的人一样,他的喜欢和爱不比其他人少,只是他们这种人似乎大多都缺少些运气,遇到的人都会避之不及,幸好他遇到的是木倾迟,也幸好木倾迟的眼睛在他动心的那一刻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这一生永远在不断地向上爬,一路上血淋淋的,却依旧得不到一句赞美。
就像是高中时候晦涩难懂的数学题,总有人解题速度比他快,也总有人用的方法比他好,没有人问他,也没有人等他。
那个时候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女生,即便是隔了一夜的答案,她也等他。
她不会嫌弃他的笨拙,她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她时不时地塞给他自己喜欢的糖果,在她的眼里,他的付出是能被看到的。
万千世界,人来人往,只有在木倾迟的眼里,他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