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似乎又要小了些,这是木倾迟醒来的第一天。
她愣愣地看向床边的满天星出神,耳边逐渐有些脚步声,这时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老妇人很和蔼,说自己是照顾她的护工,见木倾迟醒了立即停了手头的活坐在了她的床头。
老妇人这辈子也没见几个这样好看的女娃,光是看着就招人疼,说话也细声细语的,生怕吓着她。
“呦,姑娘你总算是醒了,医生总说你身体没事,就是太累了,开始我还不信,谁知道你还真醒了,医生的话还真对嘞……”
老妇人说了许多,看得出来心是好的,只是木倾迟有些听不进去,她觉得自己像是刚从地域里爬出来一般,周围的所有于她而言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窗外依旧是大片大片的银白,她看得眼睛有些酸了才收回视线。
木倾迟的身体睡了许久,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能听到宋佳佳每天都在她的床头哭得惨兮兮的,能听到程置骂她不争气。
还经常经常有一个不同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朵,就坐在一边牵着她的手,什么也不说。
这样沉闷的性格除了周赐大概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木倾迟没来由地笑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运,有朋友陪着,也有人爱。
老妇人看着情形都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多漂亮一个小姑娘啊,折腾成这样,手上脸上就没一处好的,看着就够吓人了,这换了旁人哪里还笑得出来。
木倾迟对上老妇人错愕的表情随口说道:“我就是看这床头的花真好看,让人看了心情就好。”
提到床头这满天星老妇人猛拍脑门,这哪里是闲聊的时候,正经事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下一秒就囫囵塞了一封信给木倾迟,嘴上飞快地说:“这是一个小伙子让我给你的,她今早刚走,那小伙子叫什么来着的……”,另一只手也不知道是拨通了谁的电话,还没等话说完那头就被接起。
或许老妇人记不住他的名字,可木倾迟会永远记住。
周赐的字迹即便是混在千万人中她也不会认错,于她而言周赐就是最特别的,也是唯一的。
周赐这辈子似乎除了上学时候哄她开心怕是再也没有过超过百字的信了,简言意骇,是他的风格。
信的内容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概括为两个字大概就是“等我”。
周赐反反复复修改内容,想要显的不那么像临阵脱逃的负心汉的模样似乎就在她的眼前。
这一天当真是个好天气,木倾迟想。
做完了全身的检查木倾迟就有些等不下去了,她想去见周赐,分开七年的感情好像决堤一般,一刻也等不了。
大概是她萌生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魏亮出现在了在了医院,木倾迟猜刚刚病房里和老妇人打电话的就是魏亮。
魏亮琢磨着顺京的医疗技术总比这儿发达些,没等木倾迟多费口舌就应了下来,还要亲自送她去机场。
呼啸的风卷穿堂而过,路上的人冻得一哆嗦,又拢紧衣服加快了脚步,木倾迟醒来过后总爱发呆,即便是坐在魏亮的车上也不例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痴迷雪。
魏亮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比先前哭得脸都花了的那个小姑娘抗冻多了”
木倾迟歪头看了一眼:“佳佳吗?她确实很怕冷……”
“医生说你就快醒了,那姑娘就和男朋友一起离开了,估计还在生气呢,你回去多哄哄。”
木倾迟点头应下。
魏亮:“小姑娘,你可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年轻人就该多笑笑。”
“其实你私自去山上我是最应该生气的,但还是要替当年**案的所有人谢谢你,这是唯一一个好好活着的人。”
气氛有些沉重,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自然的切到了另一个话题:“第一次来封坪吗,感觉如何?”
像是随口一问。
“以前来过一次没有久留,不过冬天来这儿还真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车里的空调热得她有些发麻,看着落下的雪就好像是醉了一般。
“感觉的话……雪很大,很漂亮。”
魏亮笑答:“这样大的雪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们这一辈年轻人还真是不一样,难怪说年轻一代人才辈出,不过说漂亮是因为雪大的就见过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周赐那小子。”
“话说我现在是真的有些怀疑你和周赐那小子有什么关系了,看你对他也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咋么到现在还没修成正果,这么一想,今早提到你的时候那小子好像是低着头的,这才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可疑,实在是可疑啊。”魏亮挑了挑眉,像是在和木倾迟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木倾迟莞尔一笑,周赐那个人就算是头抬着也不见得能有人读得懂他的表情。
“这几天他一直守着你,今早他家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闹得好些人不得安生,他家里情况你比我清楚,应该也明白的。”
“我都明白的。魏警官,可以和我讲讲周赐从前的事情吗?说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他的我都想知道。”
提到周赐的过往,魏亮忽然愣住了,要说别人他必然能把那人刚入部队时候的囧事都翻出来,然后再夸一些好的,这是他带队那么多年惯会做的,可周赐这个人存在感极高却一直没什么可说道的,翻遍了所有记忆,可说的也就那几样。
周赐入部队算是个巧合,那个时候来封坪的一支旅游团队遭到恐怖袭击,跟**案也多少有点关系,一众人里只救下了几个,那情形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周赐在医院躺了十几天,半个身子已经踏进阎王殿里了。
几个幸存者醒来之后支支吾吾不肯说话,有的还吓出了病。
可周赐不一样,他不但记得那群人的长相,还清楚地记得那些人身上不同寻常的行为特征,也就是后来坑害了不少人的新型毒品。
后来他当年的顶头上司有意留下这个年轻人,周赐通过训练顺理成章地留在了部队,他以名牌大学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方方面面都出色的不像话。
那个时候上面的一个领导很看好他,甚至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他捕捉细节的能力十分出众,对新型毒品使用反应也很敏感,也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调查“**案”小组里最年轻的成员。
周赐长得好看,性子也沉稳,队里的小姑娘都很喜欢他,壮着胆表白的也不在少数,他愣是一个也没答应,偏偏拒绝得也十分礼貌干脆,让人恨都恨不起来,整日里抓心挠肝的。
队里有专门的心理医生,第一次出任务的新人总是免不了心理疏导,尤其是那种第一次拿枪面临死亡的,很多人都过不了那一关,但周赐却出奇的冷静,出任务时候的白色便服被染成红色他也丝毫不在乎。
有时候不得不庆幸这样的人没有走错路,他像是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队里的心理医生总是说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可每每到了填问卷的时候,他的报告永远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不是没试过激一激周赐,让他发泄出一些情绪,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对症下药,可怕的就是他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表情,分明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眼睛却像是失焦一样,不见任何波澜。
和所有人一样,魏亮自己也一度以为周赐就是天生干这一行的,但随着相处的越来越多他也发现了周赐这个人所存在的问题。
周赐太过于寡言少语,而且十分不爱和人接触,队里有些接触不多的人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以至于他过于独立自主,很少需要别人的帮助。
和队里的人成功合作多次才敢让他参与群体行动。
他似乎很难与人亲近,尤其是和女性,出任务扮演情侣他卯足了劲儿也没见真的有多喜欢,没有十分喜爱的东西,也没有特别排斥的事情,分明没有很明显的洁癖但就是冷情冷性。
那时候总有人调笑,说和周赐这个人能说十句话以上都是个人才,能让他笑的就是个鬼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魏亮还是在窥得他的冰山一角之后发现了那些众人都不曾注意到的习惯。
周赐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一张相片,漂亮的女生穿着红裙子,还没等魏亮再细看两眼就被塞了回去,问起也只是说是个女演员,单纯觉得好看而已。
有了那张照片的印象魏亮意外地发现周赐一个整天不是穿黑就是穿灰的小古板似乎十分迷恋红色。
队里发下来的日历钢笔什么的他一个大男人却只要红色的物件,别人摆着手不要的土气玩意儿他一个劲儿地往怀里揽,没有红色那就可有可无。
有个心细小姑娘发现了这一点就问他是不是喜欢红色,向来只会点头和摇头、惜字如金的周赐难得多蹦了几个字说:“我觉得红色很好看”。
后来周赐喜欢红色的事情就莫名传开了,连带着魏亮这一群男人都略有耳闻。
队里时不时地就有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姑娘刻意地出现在周赐的办公室外,可他似乎反应平平,看都没看两眼,没见得有多喜欢。
见过那张照片的魏亮瞬间就明白了不是裙子的问题,也不是颜色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只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儿恰好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所以他才喜欢红色。
一次闲聊的时候魏亮坐在周赐的办公桌上,听着周赐敲键盘的声音,随口一问:“你为什么答应干这一行,多危险啊,不像是你这种人会做的事。”
其实真的就是随口一问,周赐用惯了以前队里的老键盘难免手重,新换的静音键盘都被他敲出了些的声音,魏亮听着节奏有些催眠,他必须转移一下注意力。
周赐当时干这一行的时候就是魏亮带的,他算是队里难得能和他正常交流的。
键盘声停止,周赐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她的父亲是干这一行的,我没有什么想做的,所以觉得这一行也很好。”
魏亮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笑得很大声,因为干他们这一行的大多都是家国情怀,没见过是受前女友影响稀里糊涂入行的,关键还干得那么好。
对上周赐的眼睛后魏亮顿时笑不出来了。
周赐的眼睛会说话,淡淡的棕色,像琥珀一样好看,与以往失焦一般的神情不一样,他在很认真地陈述事实。
魏亮摸了摸口袋,扔了一颗糖到嘴里,说:“想过换工作吗,你不适合干这一行,重情义是好事,但也要分场合,与队友合作的时候再怎么重情义都不为过,但如果队友死了,你一直活在过去,那就不是一件好事。同样,你前者不足,后者太过,听叔的,到了时候就离开,你在这一行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周赐多么清醒的一个人啊,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行业可有可无,向来习惯于被安排的他第一次挣脱束缚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哪儿都好,可就是没有一处适合他的。
周赐再怎么少年老成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说他清醒,实际上他比谁都迷茫。
魏亮从桌子上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白纸,敲了敲着上面的设计稿道:“你不是会设计吗?就干这一行,学好了就为你喜欢的姑娘设计漂亮裙子,保准比那照片里的款式好看,而且我看你没事就研究这玩意儿,好像还挺感兴趣的。”
周赐默默抽回纸,像是被窥破秘密一般窘迫:“可是我不会,也没学过,而且在别人的眼里怕是不学无术吧。”
魏亮斜看了一眼,一看就知道以前肯定受过这方面的不少打击。
虽然是新中国,但架不住人们思想依旧迂腐,设计师这个职业干的好就是个艺术家,干的不好那就是个破画画的。
“不会就去学,再说了,我虽然不懂,但我就是觉得设计这东西就是图个自由开心,要是人人都去拜师学艺,几十万人画出同一个风格的作品,那引领时尚的该不如换成我们部队里的这群糙汉好了,保准连汗臭味儿都不重样的。”
魏亮话糙理不糙,见周赐紧皱的眉头略有松动,又添了最后一把猛火。
“再说了,你都敢干我们这一行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得的,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罢,魏亮拍了拍周赐的肩膀,挥手扬长而去。
其实魏亮早就看出来周赐这人家庭背景不简单,无论是气质还是品性教养,又或者是谈吐,一切都堪称绝佳,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完全不同于刻意的伪装。
高门大院的家庭教育大多分为十分极端的两类。
一类是儿孙享受祖上荫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采取散养的政策,长辈只需看着不走弯路便好。
另一类则是在优秀的长辈的光环之下仰人鼻息,严苛的家庭教育规束孩子的一言一行,世世代代皆是如此。
从周赐的言行举止以及沉闷的性格不难看出他是属于后者,而他偏偏选了前者才能走的路,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做,偏要自讨苦吃。
有一必有二,既是有了第一次违抗,那么往后的种种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之后一次**案大行动中,周赐受伤最重,一直昏迷不醒,就差阎王收人了,最后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事一出,有了魏亮的推动,周赐的离开很顺利。
“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我还算是那小子的半个引路人呢。”魏亮一想到自己成就了一个大艺术家的诞生就忍不住地沾沾自喜,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木倾迟安静地垂眸听着周赐那段与她无关的过往,周赐的成名魏亮几句话带过,谁有知道这背后付出的是什么。
木倾迟坐上飞机的时候她忍不住地去想,怕是一路艰辛,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她和周赐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同一类人,只是周赐比她勇敢多了。
这一次大该是木倾迟这些年来第一次那么勇敢了,或许是最后一次,她太害怕输了,懦弱了那么多年,也在黑暗下生活了那么久,以至于微弱的月光照到身上的时候欣喜地像个傻子。
木倾迟坚信并笃定周赐是她的水中月,从九天之上坠落吻了她的水中月,不会让她输的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