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色素 第12章 跨省公路

出逃第一天，很顺利，林礼青开着机车一路顺畅无阻。

他们一晚上就到市外，林礼青往特别偏僻的地方开，希望能找个世外桃源。

可能就是一个百公里外的小镇街，他们没有手机没有导航，全凭直觉而定。林礼青到一小加油站加满油。

已到早上，他们小吃一顿饭。

花四十块钱租一个劣质小宾馆，他们大睡特睡，并没有出汗，所以放弃洗漱。

淮思清点一下他们所有物，两大包苏打饼，九百二十一块钱，三颗太妃糖，一个画架，一排颜料，一条林礼青说可以卖的项链。

公鸡二次打鸣时，他们又跑。

又开了有六个小时，可能跑了有几百公里，淮思看着不认识的路牌，觉得他们离出省不远了。

下车，他们去买水喝，听着不熟悉的方言，他们笃定自己已经出省。过早达成目标，淮思觉得有点失落，他们又借宿一间民家，主人对他们很热情。

主人家有个七岁的小女儿，上着小学，她扑闪大眼睛看着两个奇形怪状的客人，问：“你们从哪里来啊？”

林礼青说：“印度。”

小女孩对这个金黄头发，且面目俊朗的印度帅哥颇为好奇：“你们要去哪里啊？”

林礼青答：“泰国。”

淮思觉得她真是够了，自己抱着衣服，先去洗个澡，又借来衣架洗净衣物晾干，出简陋的浴室后，看见林礼青正在和小女孩围在电视机前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她坐过来，用毛巾弄干头发。

小女孩拿着纸笔，过来，说比赛画画。

淮思不知道林礼青对这小女孩说过什么，但林礼青似乎面色安定，只是接过纸笔，用最简单的白纸和水彩笔。

淮思对画画一窍不通，并不参与。

林礼青稍许一动，不过两分钟，一只栩栩如生的喜羊羊浮跃纸上，小女孩很惊喜，大呼：“你真会画画？！”

淮思开始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三岁就开始握笔。”林礼青答。

网上通传成名是在十三岁，一幅死人之作一鸣惊人，却忽略了他十年的积累。

出身艺术之家，林礼青子承父业，他给淮思讲了小时候，大概是4岁时练素描练到哭的故事。

淮思觉得很不可思议，她4岁的时候还只能看绘本，对美术一无所知。

到点，他们睡觉，挤在一间瓦砖房而眠。

第二日在民家吃早餐，林礼青给这个小女孩画了整整十二只喜羊羊，又付五十块。主人家不肯收，他们就此作罢。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开得比较慢，淮思看到很多牛和水稻田，开到天黑时，终于到另一个县城。

林礼青的白色机车已灰尘扑扑，似乎负荷不住，平日只用三十分钟的摔地宝马如今一天运作八小时，还要又稳又快。淮思觉得它离报废不远了。

他们进一家面店，淮思要了十二块的云吞面，林礼青要了十五块的牛肉面。

稍坐一会儿，面食呈上来，淮思谢老板，拿起筷子。

面很烫看，汤料快溢出，淮思嗦一口面，林礼青也低头品尝。

林礼青吃东西很斯文，一点都不五大三粗，几乎没声音，他勺筷并用，低头吹一口气，雾气腾腾向淮思涌来。

淮思说：“我可以喝一口你的汤吗？”

林礼青让出位置，让她把勺伸入。

淮思喝一口，就是普通味精水的味道，她吃碗面，问老板要了块没用的抹布，出去擦拭林礼青的白驹。林礼青把两碗面汤都喝干净，老板问他还要不要加点汤。

老板娘出来看着淮思：“你们是要去干嘛的呀？”

淮思想想，答：“旅游。”

林礼青付完钱出来，任由她抹车，自己先去隔壁小超市买纸巾、干粮。林礼青掏出来的钱都零零散散，机车很耗油，长于奔波，烧好几百块钱。

他回来，说：“我们可能没钱了。”

淮思顿顿，问：“还剩多少？”

“不够油费。”林礼青答。

他们其实已经走得够远，超额完成目标，出了省界，到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哪打哪的地方。

淮思问：“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很容易，报个警，立马专车接送。林礼青料想得到那群警察疯了似地找他，十分惶恐地怕自己把淮思变成画。

林礼青想想，说不要，他们去一个当铺把项链给当了，换回一千二，勉强够三天油费。

警察可能随时会找到他们，但林礼青走的都是乡村小道，监控设备稀少，林礼青直觉还能再多游荡几天。

毫无目的的漫游令他很放松。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好转，淮思也似乎心扉放开，特别欢快。

“不走了，在这儿玩吧。”林礼青主动提议。

淮思对这个一向靠心灵感应大艺术家的突然提议表示震惊。

“你不要紧？”淮思问。

林礼青胡言乱语时仍是很冷静，他长发微垂，遮住眼帘，拨弄自己的爱车一边说：“车受不住了，往回走不了多远，继续走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警方很快会找来，一千二够玩几天。”

淮思没有异议。

问了当地人，附近挺多山水好景的，大把画家最爱的田园山庄，他们决定就在这里落脚，等自投罗网。

林礼青街头画画，多是残品，淮思和大爷大妈聊天，度过三日，警察还没来，两人都有点苦闷。

大山大河看完，林礼青很无奈，他们去把机车充满油，淮思说：“要不定个小目标，去凤凰古城吧。”

淮思向当地人留了个口信，说如果有人来找他们，就说他们去凤凰古城，当地人应允，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警方人就来了。

警察同志面目和善地走街寻访，问是否有见过照片上的两人。当地人点点头，说像又有点不像：“刚走，说要到凤凰古城去。”

警察同志扑了空，很无奈，这已经是两人断联第九天。

一个阴郁黑暗的死人画家和一个未涉世事的小姑娘，警察同志真想不出什么凄美神仙爱情，只有浮尸、碎尸、血尸在眼前不断循环。

“陈队，刚走了。”警察同志向队长报告。

陈警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坐在一棵大榆树旁抽烟，烟口微微火光。

林礼青，他默念好几遍这个名字。

宁愿坐牢也要跑路，真是随心所欲，而且现在不排除他围了逃避警方追捕，拿淮思当人质的可能性。

至于淮思这个小女孩，十六岁半，性情孤僻，多次与林礼青有接触，铁了心似地要跟着他，林礼青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药蛊。

他们半夜联系林礼青，本是想确认关于聊天记录的情况，不休想两个电话打过去便再也联系不上。

艺术家多多少少有点心理疾病，想不开就自杀，一查定位，在江中，把他们吓一大跳。

恰巧碰上监控维修，拍到的地方一片空白，林礼青不知所踪。他们在江内排查，手机捞到了，人却不见身影。

最后其他监控立大功，车影相似，还载着一个没带头盔的小姑娘，与此同时，分区报上来一单失踪案，名为淮思。

没人想把这件事闹大，对哪方而言都不好，陈警官自己都难以断定，这件案子究竟是否林礼青所为，毕竟才22岁，死扣帽子可不是开玩笑。

这里到凤凰古城距离还很远，没日没夜开车也得好几天，既然刚走不远，追也来得及，陈警官提起精神：“俊子！”

一个小警察马上到跟前来，陈警官咽唾沫，说：“派人盯着沿线监控，这小子不走大道，着重排查偏僻小路，联系凤凰古城，让他们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小警察答“好”，陈警官看着各人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感觉一个案子能这么憋屈，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被一小黄毛弄得束手无措叫苦连天，他往地下呸一口。

忽地看到在榆树脚旁，一张纸片，露出一角。

陈警官弯腰，拣起。

一张画，速写。

描绘的是眼前街景，非常精湛，神形皆备。陈警官定眼一秒，立马明白出自林礼青之手。

真是他妈的大作。他看着被自己烟头烫出洞的一角，焦黑之中隐约看到遗存的字迹。具体而言，已难以分辨。

陈警官折好，收起来，准备等林礼青回来时再当面质问。

“陈队，已经给丽江那边发通知，他们会时刻关注，一有消息就联系我们。”

陈警官点点头，坐上车，把车窗摇上。

过足烟瘾，嗓子干哑，喝水。他愣一下，又掏出那张速写来，以谨慎的目光重新察视，目光细细落到每一笔触。

据他所知，林礼青是油画家，多画死人。

如今弄这么一副格格不入的速写，画得还如此平和安宁，不大像是他的风格。

他联系原市的美术馆馆长，将照片发与他，在分析林礼青绘画心理这件事上，对方出不少力。

不画死人。

陈警官把头靠在车座椅上，独自思考。

这是在抑制吗。

抑制自己的情绪，减少主观色彩的外泄。突然的风格改变不可能无缘无故，林礼青选择较为传统、刻板，与油画截然不同的速写。

而下一张呢，是油画还是素描。陈警官更希望是素描，林礼青肯定是在逃避，隐藏自己的内心情感，才会一改常态，更换方式。

是压抑自己杀人的**吗，还是掩盖杀人的**。

陈警官往这方面推，很顺利，但他自我内心告诉他这站不住脚跟。林礼青真的会是杀人犯吗？如果不是，这一切的解释可能会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他讨厌这种内心感受，想要改变，想要规避，心病使他不敢表露，但又要装作与平常无异。

陈警官摸了摸那排被烫掉的字迹。

究竟是什么。

他侧侧头，向窗外的街景看，往最善意的角度想。

***

林礼青和淮思开着车，人没想停，车却突然停了。

他们刚好从一农户门前经过，慢吞吞的摩托车动一动，飘烟哑火，又动一动，彻底罢工，门口坐的老大爷摇着小葵扇，被突然闯入视野奇装异服人士震惊一脸懵。

林礼青很冷静，两手握车把，淮思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

林礼青酝酿一下：“车坏了。”

淮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