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年 第4章 第四章

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老师们讲课说教发卷子；学生们听课喊累开小差；陶居然做题背书看靖如风——他早自习又没来。现在陶居然不敢用逃课这个词了，光明正大地不来能叫逃吗？

语文课上老师评讲试卷，照例把陶居然夸了一顿，又让课代表把他的作文钉在墙上供大家参考。陶居然有点高兴，也有点羞耻。

下课的时候，几个闲极无聊的男生溜达到墙边，取下他的卷子一字一句大声念起来：“烈日昭昭，明月皎皎；群星暳暳，烛火荧荧。只要有光，就能照破黑暗……”一句没念完便拍着手夸张地笑起来：“好文好文！”

语文课代表是个女生，手里还拿着图钉，弱弱地阻止：“老师让钉的——”

其中一个短发支棱眉骨高耸的男生笑着说：“坐得远的同学看不见！我一念大家都能学习到了不好吗？”

莫筱薇扶了扶眼镜，被他们堵在中间走不出去，霎时满脸通红。男生们仗着身高嘻嘻哈哈看着她的窘况，神采飞扬眼睛放光。

这时一只手伸进来——她的朋友程祎祎大力拨开两个凑热闹的人，瞪着拿卷子甩来甩去的宋言恩：“你明明是故意取笑人家！”

莫筱薇忙躲到程祎祎身后，鼓着脸像只生气的鼹鼠一样望过去：“就是就是！”

“哇——”“草哦——”“哈哈——”

起哄声中，宋言恩飞快地撇过头，目光在半空中一定，眯起眼睛拧着眉毛：“欸欸欸嫌我念得不好？也是，我可没这么细腻的心思，念不出真感情！来来来——”他走到陶居然身边，把卷子拍在桌上：“大作家，给我们念念呗，让大家一块儿学习学习！”

程祎祎急了，却无法从男生中间穿过去，只能在教室前头大声喊：“宋言恩你干嘛找人家麻烦？！”这一喊吸引了其他人，原本只是男生无事生非的一点乐子，瞬间变成了一场随时爆发的针锋相对。

宋言恩无视教室各处投来的目光，两手撑在陶居然桌上，兴奋又恼怒地盯着他：“念啊！聋了？怎么，看不起学习差的呀，不愿意分享？”

“大点声，不然其他同学听不见！”他知道谁更讨厌陶居然，也知道谁在班上更有威信，便冲教室另一边的齐凉州喊：“凉州，你听得见吗？”

齐凉州充耳不闻，仿佛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宋言恩得意地笑起来，他坐到陶居然后面，戳着他的椅背：“你看，人家都听不见，还不大声点？都是同学你难道不想大家一起进步？别那么自私嘛？嗯？”

陶居然沉默着，纸上的字像是有生命一般满纸乱跑，无数尖锐的目光扎在他的后背和头顶，他捏着拳头手指用力抠手心——忽然，周围的笑声安静下来。

靖如风从门外阔步进来，他在众多注视下从容地走到座位，低头对宋言恩吐出两个字：“起来。”

他的目光和声音一样平静，宋言恩却觉得一高一低的姿势带来了明显的压迫感，他拍桌子站起来，对这个新来的装逼犯的不满达到顶峰。

“你这个——”

“宋言恩！”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喊道：“来下办公室！”

宋言恩瞪着靖如风，又冲泥塑人陶居然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地走了。围聚在这里的男生一股脑散了，毕竟爱看热闹是一回事，惹事上身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作业堆了一抽屉没写呢！

陶居然呆呆地看着卷子，听见他的桌子和自己的椅子轻轻碰了一下。靖如风坐了下来，那股轻微的震动从后背传到前胸，让他的心跳乱了节奏。

好想扭头看看玻璃窗上的靖如风……太丢脸了，他一定看不起我……他的声音真好听。

陶居然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课间程祎祎过来说了一通宋言恩的不是，也有同学来借阅他的试卷以示友好，他接受了大家的善意，但不肯再把卷子拿出来了。

他时刻关注着身后的动静——靖如风靠在椅子上，靖如风坐起来，靖如风翻试卷，靖如风写字，靖如风……他在学校几乎待了一整天，打破了他入学以来的记录。

大课间他趴在桌上休息，像是睡着了，隆起的脊背好像海边起伏的丘陵，头发也似被大风吹过的树木一样蓬乱茂密。陶居然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一整天下来也不觉得难熬了。

可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以后宋言恩常带人骚扰他，或是在他打水的时候突然插队，笑嘻嘻地说上一句：“我太渴了你不会介意吧？”或是在路过他座位的时候很用力地撞一下，毫无诚意地大声说抱歉。或是不经他同意借走他的作业让他着急地找半天才还回来……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可他们乐此不疲，或许高三生活真是太无聊了吧。

就像被蚊子叮咬，即使不痛也让人烦躁。陶居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默默忍受。等他们觉得无趣了就不会再欺负他了吧？

也有很多人看不惯他们的做派。程祎祎和莫筱薇常为陶居然打抱不平，她们都是成绩好的那一拨学生，也曾正义感爆发要去跟班主任反应，但莫筱薇的同桌蒋兆成持反对意见：“你打算怎么跟老师说？宋言恩欺负陶居然？”

程祎祎被噎了一下，她当然不会用这个词。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成为被欺负的对象是有点丢脸的。

“那怎么说？宋言恩打他？骂他？侮辱他？也不算吧。插队打水，碰他桌子——这算事儿吗？他受到伤害了吗？“

“怎么没有！难道只有暴力才算伤害吗？他们就是欺负陶居然！我就要跟老师说！我就说他们对同学不友好不行吗？”

“行，但老师要怎么处理？找人谈话还是叫家长？宋言恩每周都去办公室喝茶，有改过吗？这是高中不是幼儿园，老师没空处理这种‘不友好’的低级矛盾。一一，不要好心办坏事。”

程祎祎暂时找不到话反驳，气恼道：“诶，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还是不是男人了！？”

她的同桌薛铮听了半天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摇头晃脑转过来乐道：“听见没老蒋，是不是男人？”

蒋兆成把书推过去挤掉他放在自己桌上的手：“我从没在男厕看见你，你对此有疑问也是应该的。”

莫筱薇正在喝水，差点呛到，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可他冷冷淡淡地整理桌子，目光里从来没有别人，她的脸便从通红变成了粉红。

“诶不是——你说的啥话呀！”薛铮张口结舌。

程祎祎嫌弃道：“你两有私房话就单独说！”

蒋兆成一哂，轻蔑的目光在镜片上一闪而过。

薛铮侧回身对着程祎祎：“这种事不好办的，小题大做那不成事儿精了！”

程祎祎嫌弃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陶居然每次都帮你值日，他被欺负你就这个态度？”

谴责的眼神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来，薛铮摸了一下头，笑道：“哎呀不是——不是我说他事儿精，我的意思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找老师告状也太奇葩了，小学生都不会干，真的！”

莫筱薇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是啊一一，不要好心办坏事了！”

程祎祎撇撇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薇薇你也太没主见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莫筱薇瞥了蒋兆成一眼，解释道：“有道理我才听的……”

程祎祎烦恼地晃晃脑袋，拈起一支笔有节奏地敲在蒋兆成的草稿本上：“蒋兆成，聪明蛋，你说该怎么办？都是同学，不该帮一下吗？”

蒋兆成停笔：“柿子挑软的捏，手欠又不能剁掉——犯法，只能是他自己硬气起来。宋言恩不敢在学校打架，冷言冷语又怕什么，只当没听见。”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薛铮窃笑一声：”陶居然那样子硬得起来吗？！”

程祎祎也觉得个性是很难改的，但听他如此说还是很不满：“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干嘛老说他？”

“我没有啊！冤枉啊！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啊，难道你们不觉得他很娘吗？”

莫筱薇弱弱地说：“他只是文静一点……”

“何止一点？祎祎都比他汉子！”

程祎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薛铮陪笑：“不是——我夸你呢！“

“你是在夸我吗？你在贬低女性！”

薛铮大喊冤枉：“我没有啊！我说你是女侠女汉子！怎么就贬低了？我冤死了！”

“你用汉子来夸我，用娘来贬低陶居然，说到底你就认为汉子比娘子强呗？！”

薛铮懵了，求救似的看向剩下两人。

蒋兆成继续做题，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莫筱薇吐吐舌头，收拾课本准备下一堂课。

薛铮只好赔礼：“别生气别生气！天地良心我没这意思！”

程祎祎不理他：“人家陶居然那么好，你还背地里说他，真没良心！每次你俩值日都是他干活，一点不记人家的好！”

“哎呀我感谢他了呀！是他说没关系的嘛！”

“那你放学都去哪了！？忙着学习呀？”

“哎呀没有，上网吧打游戏呢！下次换我干活让他先走还不行吗？多大点事儿啊！”

“行了你别说了，给我转过去！还有，别叫我祎祎，跟你很熟吗？”

“别啊，祎祎！同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