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你是吗？你是吧！陶居然，你是同性恋！”

“我不是！”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啊！

“那你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你跟何啸那么亲密！我看到他抱你，你还哭了，你……哈，你真像个女的！你就是同性恋！”

“我不是！我、我没有不一样！”为什么要说这么恶毒的话？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那道声音尖利、恶毒，挟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陶居然，你有什么本事让齐凉州这么罩你？你看看你——你就是同性恋！”

好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明明是无端揣测，可话题突然变得禁忌有趣：“哈哈，我知道了！你喜欢齐凉州，是不是啊？喂——别走啊，你怎么哄他的，说来听听嘛……不过你们怎么又闹掰啦？是不是你脚踏两只船啊？哈哈，有意思！”

“你身上是不是带诅咒？你跟谁好谁就倒霉？何啸家搞成那样，齐凉州也变了个人似的，你怎么这么厉害！？”

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潜藏在教室里的幽灵，时隔许久又突然浮现出来。他如堕冰窖，脸色发白。“同性恋”这三个字好像变成了赵岚施加在他身上的魔咒，把他困在那段混乱的日子——那些毫无根据的侮辱诋毁，还有毫无理由的针对和骚扰……

他霍地站起来，跑出教学楼，停在草坪上大口喘气。风从衣服里灌进来，他闭上眼睛，寒战连连。赵岚已经退学了，他得到了惩罚，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为什么他还这样后怕？

“陶居然——嗨！”

陶居然猛然回神，徐行穿着洁白的制服，从阳光下信步而来。

他两三步走近，俯身问：“你在晒太阳，还是在看蚂蚁搬家？”

陶居然：“……”

徐行笑着拍他：“走，陪我聊聊，闷了一天了！”

“今天阳光真好，大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你喜欢秋天吗？”

秋风徐徐，流云四散，天空蓝得清新透亮。桂花落了一地，每一步都能踩出芳香。这个季节哪里不好呢？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我以前最爱秋天，喜欢在太阳下看书，让云在头顶飞过，风从书页间流走，这样一待就是一下午……”

徐行笑一笑，指着自己的眼镜：“后来就把眼睛看坏了——”

“十七八岁的时候总是喜欢秋天的……”他自言自语，像是在追忆青春，但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

陶居然不禁想起了齐凉州，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同样是在这条栽满桂花树的小路上。他说：“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春天太大众。”那时候他们还是朋友，高中的第一个秋天，风急匆匆的，吹得桂花漫天都是，齐凉州懒洋洋的，双手插兜，低头对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曾经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要好下去。

“想什么呢？”

陶居然摇摇头：“徐老师，你现在还喜欢秋天吗？”

“嗯……更喜欢夏天了。”他摊手：“你看，人总是会变的，这个世界总是在变。”

“是啊……没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如果不变的话，我们怎么能遇到更好的人？又怎么变成更好的自己呢？”

“可是，未来也可能变坏啊……”命运像只巨大的手，随机抽走人生的小积木，那些花费无数时间积累的东西一朝崩塌，生命中美好的存在无可挽回地消失殆尽。

“人生起伏是常态。但一切都会好的，所以一切也都是值得的。”徐行指着教学楼前的台阶：“当你跌入低谷，剩余的路无论哪一条都是向上的。”

“当然了！”他又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是不会相信这些鬼话的！”他露出了然而宽容的笑容：“年少时最感性，天真，固执，忧愁……什么大道理都讲得出来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烦恼和作业一个赛一个多。”

就是啊……这些只是青春期的产物，还是人生永恒的困境？万一以后都是这样呢？这样的不快乐，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陶居然踩在落叶上，小声说：“一点都不好。”

徐行看着他头发中间规规矩矩的旋儿，他连发起脾气来都是柔软的。他又想到何啸说一不二的利落，不禁莞尔：多么相得益彰的一对儿。

“当然好啦！如果不好，为什么人人都追忆青春？纵然有无限的烦恼，但大多数人在这个时期第一次发现了爱，第一次认识到爱是什么。爱之于人就像雨水于大地，不可或缺。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是学医的，但在科学之外，我相信如果没有爱人就会生病。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有了真正无法解决的烦恼且终生为其所困，那就是——对爱的需求无尽，真实的拥有却有限……”

陶居然一时止步，怔怔望向他。徐行跟靖如风差不多高，却完全没有那种令他战栗的压迫感。他举止优雅，神态亲切，有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他和何啸一样，都是积极乐观的人。

徐行微微笑着，陶居然回过神来，又低下头去。是这样吗？是因为爱吗？

他长久以来的悲伤、无助，仿佛深陷一场大病……一切只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爱他。

妈妈、姥姥……那些温暖的、柔软的……坚不可摧的爱和陪伴……那些普普通通的日子……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走他生命中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徒留他在原地惶然失措——

为什么不开心？

你好像经常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没有人爱他。

这个世上没有人爱他。

几十亿个陌生人，数不清的物种和生灵，大得不可思议的地球——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他。而爱，又是如此重要，不可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