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年 第20章 第二十章

生活就像一包瓜子，说不准下一颗就是坏的。更倒霉的时候，百分之六十的瓜子是发霉的、没有仁的，仿佛这才是人生常态。国庆节前一天，陶居然看着自己的数学分数，内心无比灰暗。

数学老师说着本次考试的情况，表示题目跟联考的难度差不多。台下一片哀嚎，前两排的学生都还沉得住气，后边的都如丧考妣。周齐家薅着脑袋头屑乱飘；高若楠呆滞地翻着卷子，撇嘴叹气；闻清见大家都考得不好，无所谓地撅着嘴抠手指。陶居然心乱如麻，虽然数学一直是他的弱项，可这样的低分还是头一回。

最近不够用功吗？还是基本知识没掌握？有些失分确实疏忽大意了，明明可以做对的；有些陷阱踩了无数次依然错了……数学发明出来是为了为难人吗？

他习惯性地想要回头，却想起靖如风没来。他的位置有一半时间都是空的，但陶居然知道他会来，或许是下午、或许是明天、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推开教室的门……总之他会来，知道这一点他就心满意足。

手指在纸面上摩挲，无意识地描摹着几个字，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数学老师讲了四十分钟的题，快下课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见下边一片愁云惨雾，干巴巴地鼓励：“这次的题综合性比较高，还有好几个月的复习时间，抓抓紧努努力！”

下一节依然是数学课，进来的却是班主任，对着大家失望、忐忑的表情，他咳一声，两手撑在讲台上：“明天就要放假了，啊、有几个事说一下。”

他的目光飘过靖如风的位置，掠过陶居然略带紧张的神情，准确地捕捉到第二排在课桌下偷吃零食的男生，严厉地瞪过去。

“这周考试的卷子都发下来了吧？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啊、难度就跟联考是一样的，联考是跟高考看齐的，所以你们心里也有底了……考得不好的同学不要气馁，满打满算还有七八个月的复习时间，啊、也够扭转乾坤了！往年都有黑马，一联甚至二联都不怎样，最后两个月突然就冲上来了，当然人家可不是只努力了两个月啊……抓紧复习，以前没掌握的现在好好学，查漏补缺，涨个十几分甚至几十分都有可能……”

演讲是班主任的必修课，他越讲越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车轱辘话转了几遍意识到该换重点了：“所以大家一定要专心，学习才是头等大事！好好珍惜一起努力的时光，高三过得很快的，一眨眼就结束了……同学一场不容易，老师话放在这里，你们跟大学里的同学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要好，同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战友感情是不一样的！不止是同学，更是兄弟姐妹，是一家人！”

“切~”

大家纷纷哧声，陶居然低头拨弄笔。

班主任笑起来：“诶，都是一家人谁也别嫌谁！不过即使是一家人，大家也都大了，啊、男女之间还是要注意距离！”

“咦——”这么一大通话，现在才进入正题，大家都笑起来。

班主任脸上带着微妙的笑容，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俯视众人，不放过他们身上一丁点儿的异样。

“这个话题也不是第一次提起了，啊、老话都说了，兔子不吃窝边草……”

宋言恩插嘴：“老师，兔子吃不吃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班主任没理他：“你们啊，总以为自己十七八岁了，是成年人了，什么都懂！比谁都聪明！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那个话怎么说——年少轻狂，狂就狂吧，狂不了多久的。老师们教不了你的社会会教你，诶、到时候都不用你学，哐当哐当就把你们锤成型了。自己长好比被别人修好强是吧？我知道，你们喜欢被动！你们啊是真不懂大人的苦心，叫你们学是为了让你们少吃苦，不让你们谈恋爱那是怕你们谈砸了！

老师跟你们说真心话，啊、真的，初恋能走到最后的没几对，你们自己也看看周围的人，是吧？但凡没能走到最后的一般会闹得很难看，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不要糟蹋了自己的青春，初恋就一次，等上了大学想怎么谈怎么谈！现在谈什么？拿什么谈？哪来的时间？放弃学习去谈恋爱？未来要不要了？你谈恋爱也得有未来啊？没未来拿什么谈恋爱！？

什么样的年纪就干什么样的事儿，是吧？不要拔苗助长——你要在夏天摘果子吃，轻则涩嘴酸牙，重则消化不良，更糟糕的是贻害终生……当然你们也快成年了，有想法很正常，就放在心里就行了，别一时冲动毁了青春的美好记忆……”

这番话学生全没当回事，对于爱情，哪怕最浑不吝的学生也还纯情得很。他们当然不怕了，有学校遮风挡雨，有大人保驾护航，只管一往无前就是了，就算错了也有大把时间去修正。

“少年慕艾，我都懂……”班主任的语气软了下来：“但是有些错不能犯，尤其是女生。闹出事就完了。”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老祖宗的话，诗三百篇为什么选这篇让大家背？国家那是良苦用心啊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班主任卷起袖子，脚踏在讲台下突起的横板上，大放豪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哇——”男生们都怪叫起来，周齐家赶紧转身对高若楠表示：“我不是啊我不是！”

高若楠大笑：“你不是啥玩意儿啊？不是男人啊？”

周齐家吭哧道：“我是好男人……”

高若楠打量他的小身板：“男、人？”对方脸色爆红，转回身去。

“女同学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信渣男。遇到难事尽管来找老师，老师给你做主！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觉得丢脸，丢脸的是伤害你们的人！”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们班的男生都给我听好了！不许在外边瞎搞！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乱搞害人，不用你们家长动手，我亲自打！听见了没有！？”

男生们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班主任站直，威严地扫过全班男生的脸：“再问一边，听见了没有！”

“听清楚了~”

闻清迫不及待地说起班主任这次谈话的背景：“你们知道吗，三中有一对情侣跳河了！”

“啊？”“什么！！”“你那里听来的？！”

把大家都震住以后她才肯透露一些细节：“听说他俩高一就在一起了呢！女的成绩很好，男的就一般……不知道怎么就被女的家长知道了，跑到学校来堵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抓个正着！这事儿闹得挺大，老师家长一块逼他们分手，听说女生还绝食呢！”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男的就跳河了，女的知道以后从家里跑出来也跳河了！大梓河！就是三中学校旁边那条！”

“我的天——”“人没事吧？！” “殉情啊——”

殉情？好像是传说里才有的事，陶居然想到了变成蝴蝶的梁祝，在他很小的时候祝慕贞经常讲这个故事哄他睡觉。小孩子当然是听不懂的，还以为梁祝是和孙悟空一样会变身的神仙。他懵懂地睁着眼睛不肯入睡，祝慕贞就一边轻拍一边哼唱，曲调悠扬婉转。陶居然便听得笑起来，就着咿咿呀呀的曲调进入梦乡。

“海誓山盟生前订，地老天荒永不分……” 时隔多年，陶居然还记得那些唱词。奇怪的是，当年还是孩子的他根本没有听懂更遑论记住了。它们和妈妈的笑容一样始终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可这些年这些影子逐渐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显露出本来面目。

“事情闹大了，听说他们校长都被叫去教育局了！”闻清正说着，隔壁班的刘思雨冲进来，一巴掌拍在她桌上，环顾一圈，笑着问：“说什么呢？！”

周齐家挤眉弄眼：“三中殉情事件！”

刘思雨一屁股挤上闻清的桌子，桌子立刻一偏，闻清眼疾手快地扶住，怒目而视。她伸手点着闻清：“哼哼，还是我告诉你的呢！”

闻清推她：“桌子给你压坏了，赔我！”

刘思雨扭了扭身体，坐得稳稳当当，自上而下对着大伙儿：“不过啊，我可打听了！事情有一丢丢不一样哦！”

闻清顾不上心里那点儿不快，扒着她的大腿：“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救活了？”

“本来也没说人家死了啊！”

周齐家嘁一声，白了闻清一眼，转回身体，翻开英语书：“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

闻清着急追问：“不是说殉情吗？”

刘思雨两手一摊：“没殉成啊！”她胡乱揉闻清的头发：“殉成功那不就闹大了，学校早捂严实了，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闻清不高兴地打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那你来干嘛！？”把她推了下去。

“欸欸欸……你这人！”刘思雨没有计较，笑容狡黠：“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女的叫程澄，男的叫夏野吗？”

闻清整理桌面，故意不理她。刘思雨也不在乎，目光在听众们脸上巡视一圈才慢悠悠地说：“我表妹在三中读高一，她恰好认识这个程澄，他可是年级第一哦！”

闻清：“早知道了，还有新鲜的没？”

“哼哼，我可告诉你，这个程澄是个男的！”她一个惊雷扔下去，炸得同学们目瞪口呆。

“不是吧？”“真的吗？”“两个男生？”

陶居然往凳子上陷了陷，扶正被挤歪的桌子，躲开他们疾呼出来气息，胸口闷闷的。

刘思雨大为得意：“当然是真的！”

大家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你是说他们是同性恋吗？”

“真的吗？真的是同性恋？长什么样？很娘那种吗？”

“我以前在大街上见过两男的手拉手！确实很娘！还穿的花里胡哨的！”

“少来啦！你这是刻板印象，很多同性恋就是普通人啊！”

“你又知道了？就算不娘也跟其他人不一样吧？不然怎么是同性恋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说不定我们身边就有哦！？”

“谁啊？你嘛？哈哈！”

“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