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 第94章 第N次闯入

比说好的提前十分钟，路菲站在贵宾楼大门右侧。有意给左侧行驶而来的车辆让出一个空间。

李重短信友情提示：“如果早到在大堂咖啡吧稍候。”但她还是按自己意愿亭亭立在门口。坐五星级酒店大堂难免被误会旁的意思。既然商务会面，对方又是甲方，理应站立迎候。况且，这是一个暖意融融的午后，她想尽可能呼吸干怂清透的空气将连日阴郁一扫而空。

廖红11点到达贵宾楼，足足提前两个小时。可他不敢停车，更不敢兀自进去，生怕路菲认为她自己晚到了哪怕并不是迟到。他一直待在车里。车子停在贵宾楼对面的街边，透过驾驶侧车窗将那边情形尽收眼底。

北京的住所，早早预置了三辆车，一辆保时捷卡宴，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还有一辆与路菲同款红色路虎。最后选了路虎倒也没过多纠结。若她侥幸记得协会庆功宴结束那晚，曾被这辆车送回宿舍，是不是有些话不必从头说起。

死死盯住一个地方是会盯出幻觉来的。有几次，他以为是她。立刻启动车子，等到开至近前，发现并非本人，又悻悻地离开。

冒失到第四次，门童莫名地打量这辆车，欲出手而未出手，因只作片刻停留，确实没有驱赶的理由。

后来，他索性下车，倚靠车门站着，目光不舍目标。就像那天晚上在广媒校门外留守一样，他微微颤抖点燃了一支烟。然而，一半还未燃尽，魂牵梦萦的身影，再一次浮现于视野中。

这次怎么确定呢？他见门童想要上前扶一把。

李重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妹今天脚受伤了，如果改天见面会不会太明显？”

他询问了伤势，说是可以走路，只行动不便。他想了一下，慎重回复：“按原计划吧……”

多少次见她心情低落，只能偷偷躲在暗处观察。眼下好不容易可以见面了，没有任何闪开的理由。

门口站定的路菲着实忽略了坡道对伤口的吃劲。门前坡道右侧下斜趋势虽不十分陡峭却也需要给些支撑的力气。刚选好站立位置，脚底伤口猛然被牵扯不失时机刺痛了她。

老远见她款款走来。中式立领无袖上装，A字型撒开的中长下摆，通身紫色花朵图案，远观仙气十足。门童行了一个职业注目礼。这时见她有些站立不稳，便下意识上前搀扶。

然而，此前N次闯入的红色路虎抢先了一步。

一脚油门，廖红熟练将车子掉头，旋至贵宾楼的门前坡道，刹车既快且稳干净利落。而且他确信没有留下与地面接触的刺耳的摩擦声。

这个动作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没有类似的情境付诸实践，却淋漓尽致施展在当前。

丝毫没有担心，门童因他前几次冒失有所怠慢。他坦然自若推门下车，将松绕在食指上的车钥匙，隔空抛给对方的同时，仅用余光扫了一眼。

门童20出头的样子，正是激情澎湃的年纪。来来往往的客人见过不少，眼前这位个头不高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莫名让他产生好奇与好感。

看明白了，他专程为玉树临风的小姐姐而来。不同于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对主动赴约的女孩子不以为意吆五喝六。他是诚惶诚恐的，甚至还可能错误百出。总有一刻，撇开内心的千军万马，孑然一身如赤诚的少年。

这一刻，直觉也占据了路菲的意识。从未谋面便知他是今天要等的人。而且不止今天。

仅仅一个晃神，路菲落入对方的手掌心。廖红适时接住了她站立不稳的身子，本来可以顺势拉得贴自己更近，可他控制住了就将手掌固定支在原有的位置，如此便于她原地恢复淑女的站姿。

无需开口，他们已经认识了。

路菲赶紧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将散落头发别回耳后，调整心态重新看向他的时候，被俊朗绅士的面庞震撼了。

路菲觉得这个客户蛮有趣的。不仅没有甲方的架子，反而比乙方还紧张。他楞楞擎住路菲两只手，而不是礼节性地单只握手。照说扶住趔趄之人不算失礼，可他看上去局促的什么似的。

一瞥之下，更是惊艳。

路菲在女生中长得高，本能判断男人先看身高。这次因为人家是甲方，说话前务必对上目光。结果这一眼不得了，搅得小心脏怦怦直跳。

好看的男人太多种。眼前这个男人，属于精致到骨子里。眼睛不十分大，鼻子不十分挺，嘴唇不十分厚，摆在一起有无法言说的性感。

为男人脸红心跳是多年前的事了。她以为这几年全然心如止水，现在看来不过没有扔进水里的石子。

门童停罢车，拎着钥匙准备进去交付，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回过头来但见一位戴墨镜的酷帅男人。

“给我吧……”李重简单证明身份，把车钥匙接管过来。随即大方掏出1000元小费，俯在门童耳边悄声说：“管好嘴就可以了……”

小门童微张嘴巴，憨憨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奇异午后，两小时内上演的“哑剧”，承诺缄口。

两人坐下没等吩咐，服务员将一壶咖啡一壶绿茶端上来，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示意二位自由选择。

显然，这是事先做了准备的。

路菲晓得，无论哪一个被端走，钱都已经付过了，所以懂事地说：“都留下吧，我正好没吃午饭……”服务员立刻将桌角的餐单递到她面前。

路菲迅速瞄一眼，指了六样小食拼成的迷你套餐，没有为他省钱的意思，也没有随心所欲的感觉。

全程廖红微笑望着她，没有哪个情态不让人喜欢。他认识她六年了，没有人了解这份漫长的孤独。

“廖总，说实话今天蛮仓促的。突然接到见面的通知，没来得及做充分准备，所以就想提前了解一下，您关于年底活动的需求……”等待餐点的短暂过程中路菲主动亮出开场白。

廖红忽然不想让她发现，他已经认识她很久了。他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陌生，因而也想顺势配合一下。新鲜感他从来没有想刻意营造。

“别着急，还没正式认识一下。”

“哦，您好，廖总！我是小路。”她临时给自己编了一个谦卑的称谓，听上去非常乙方。

“那你是叫纯子吗？”

“为什么叫纯子？”

“没看过排球女将吗？”

“哈哈，你绝对暴露年龄了。”说完后悔立刻收住玩笑趋势，转而严肃对待，“嗯，我是路菲。”

“小鹿飞飞？想入非非？”对方继续调侃。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都不是，随你怎么说吧……”初见的甜蜜回忆，竟在一来二去的斗嘴中。

中间有一个瞬间，他们都察觉到自己一反常态，同时停下来不说话了，偶尔各自回味着笑一下。

只想看她笑，很久没见她笑，不管会不会显得幼稚。心里漾出那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此时，餐点已端上，话题自然终止。路菲选择了咖啡。

廖红喝茶，路菲让他也吃一点，正好一个电话拨进来，他并没有避讳走开。防止偷听别人讲话的嫌疑，路菲也边吃边打开手机，发现来凯打过无数次电话，最后编一条很长的信息大概意思是，来玲坚持认为，路菲明天没法陪她去医院了，他出差中途必须回来一下然后再走，所以通知她暂时不用管来玲那边了。字里行间没一句询问她的伤势。

说不上失望，只觉得寒心。轻微的表情变化也许不自知，还是被对面的人看了个真切：“怎么？有事吗？”

“主任问我方案谈怎么样？”路菲随口编个理由。

“已经有方案了？”

“呃，这……”果然言多必失。路菲本想方案今天不提算了，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也只能拿出来献丑。

刚刚廖红接的李重电话。接起来就听他在对面火急火燎说：“老板，您不方便，听我说哈……”

原来，他在大堂寻摸了几个来回，也没找着与老板单独说话的时机。生怕这顿下午茶在不应该结束的时候结束，情急之下只能拨电话进来。

整件事说清楚不容易。前因后果复杂到除了自家人一律搞不懂。他对自己口才也没啥信心。但就吃准了一点，老板愿意跟路菲待在一起。

所以，他尽可能把事态往严重的方面描述，总之就是拜托老板，务必把路菲留下来吃饭，而且晚上拖得越久越好，千万别那么早放她回家。

周二去姨妈家开会是上周敲定的。拆迁计划来势汹汹，负责人找他们分别面谈几轮，各家各户的表态综合起来，最后汇总出一个方案。临时接了陪来玲去医院的任务，路菲盘算过时间，一个上午，一个中午，哪边不耽误。然而这晚突发事件，多吃多占的二舅想起早逝的哥姐，想拿下他们的子女，瓜分不属于自己的份额。

听他啰嗦老半天，廖红抓住一个重点。原来，几个舅舅舅妈今晚齐聚他家，七嘴八舌召开所谓家庭会议，无非是为了老家儿遗留的房产。孰是孰非理论不清，他们揪住路菲母亲早年去世，不具财产分配权这一点，集体洗脑让她主动放弃。路菲怎么想他不管，那是人家自己的私事，然而妈妈早逝这个点，绝不可以成为被围攻的理由。

方案给了他一个由头，于是煞有介事看起来。足足看了半个小时。路菲吃光了盘中餐。喝了一杯咖啡，又喝了两杯茶。卫生间去了两次。终于，他从三页纸文案中缓缓抬起头。

经过这么久的等待，路菲的心已经揪到了嗓子眼儿。

“我觉得很好啊……”廖红的嗓音是浑厚的男低音。磁性中略带沙哑，后劲绵软如温润的玉。路菲的文案中提到内娱一档知名综艺节目，他确实觉得点子不错，不过想法比较模糊。

“线上流量借助线下热度，确实是想要达到的互动效果。具体有什么想法？”廖红打算把这个创意吸纳进来，细节上的丰富和完善，刚好可以利用晚饭时间，商讨一个眉目。

“以为您不看娱乐节目呢……”

“我们有代沟吗？”

“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的精英人士不是都习惯看财经新闻吗？”

“没办法，女儿喜欢啊，我也只能跟着看喽……”这是廖红赴约之前为自己设计的另版履历。

他不是来趁人之危的，而是来解燃眉之急的。他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但始终没有忘记使命。

倒是路菲的心抽了一下。果然优秀男人都已经名草有主。轻微失望一闪而过，空气短暂凝固。俩人又不约而同停下来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路菲说：“廖总，您看要不这样，我回去仔细斟酌方案内容，争取一周之内，哦不，三天吧，向您提交一个成熟的版本。”

“来不及了。今天之所以着急见面，因为下个月我要去一趟英国。方案今天必须有个相对清晰的轮廓，明后天提交董事会审议。”

“没问题，我加个班……”她还是相当敬业的。

廖红看看表，已经快四点，迟疑片刻说：“关键，我还有些想法加进来，沟通完差不多晚饭时间了……”

“这样好了，廖总，第一次见面我请您吃饭吧！这里晚餐自助不错，不敢称京城第一也是独具特色呢。”

“请我吃饭，那得听我的，带你去一个地方……”

路菲顺从说：“好的，没问题。”做好把这晚搭进去的准备了。

李重没能见到老板，出门时又把车钥匙还给门童，嘱咐他待会儿亲手交给车主，其他什么都不用说。门童拿了巨额小费自然言听计从。

路菲上车才发现，这辆路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但是没有说破。安之若素等他将自己载到别的地方，直至车子停在附近一家医院门口。

廖红不做解释。只管下车径直走到副驾驶一侧替她打开门体贴询问：“自己能走吗？”

“可以，但是廖总，我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说好了，听我的。”廖红不由分说将她送去急诊。

以为重新换了药，包扎一下就完事了，没想到已有化脓的趋势。护士做了排脓处理疼的她龇牙咧嘴，又不好在客户面前表现过分脆弱。

路菲使劲强忍着，一直用手掐自己的胳膊，眼泪都快下来了。廖红很自然地走过来温柔地攥住了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