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引力 第3章 商品的自我修养

许舟星被迫跟学校多请了两周假期，因为乔钺暂时还没空来亲自挑选治疗信息素狂躁症的协助者，而这期间，许舟星和其他参选者一样，被安排在的研究所的临时宿舍。

研究所对他们再次进行了身体检查，这次的检查更加全面细致，当检查报告出来后，有两位参选者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惨遭淘汰，一位是因为心律不齐，另一位是因为体重过轻。

在顺利通过了这次筛查后，研究所开始给他们每日注射“模拟信息素”。

这是为了测试他们对于游简歌和乔钺的信息素是否会有过敏、排异等不良反应。

这一轮又刷掉了三个人，很幸运，许舟星再次通过了，尽管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让他身体沉重头昏脑胀，但好在他的异常值都在正常范围内。

那两人的信息素味道有些出乎许舟星的意料，乔钺的信息素竟然是非常清淡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木头味；而游简歌则是十分浓烈张扬的玫瑰。

根据智能标签显示，他们是愈创木和百叶玫瑰。

好不容易捱到了乔钺回中央星的这天，几个参选者被聚集到观察室中时，许舟星并不知道，乔钺只是来走个过场。

那位年轻的将军站在观察室的玻璃对面，对身边的未婚妻说：

“你选吧。”

游简歌吹了个口哨，把皮球又踢了回去，笑嘻嘻地说：“他是要跟你睡，你选。”

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墙，许舟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过于明亮的光线让映入他眼中的画面有些轻微的失真。

许舟星望着那两个人，心里忽然也有种强烈的失真感——

为什么同样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却好像被割裂开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呢？

对面的人在谈笑风生，随意买卖着别人的身体。

而自己，是那个待价而沽的货品。

许舟星这么想着，眼睛忽然一酸，右边脸颊爬过一行痒酥酥的温热，他心里顿时一凉：

完了，自己又哭了，在这样的场合，未免太不合时宜。

许舟星有些慌乱地抬起手，想要趁人不注意擦掉眼泪，却惊恐地发现对面的乔钺正好在看着自己。

乔钺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望过来，用一种礼貌的、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许舟星这才意识到，乔钺的虹膜是蓝色的，像平静的大海。

从前在新闻报道中看到的乔钺，总是戴着军帽、防离子风暴镜或者机甲驾驶头盔之类的东西，那双眼睛一直隐藏在阴影或者镜片后；而比起面容上的细节，乔钺的身形才是更引人注目、令人憧憬的东西，以至于许舟星从来没有注意过乔钺的虹膜颜色。

“那个哭的不要，剩下的你随意。”乔钺转身就要走。

“我看看啊······”游简歌嘴上应着，手里却打开终端将几人的资料都投在半空，“哎，乔钺，你等一下！”

“怎么？”乔钺还是很给未婚妻面子的，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耐心地看着他。

“可我刚好看中他了。”游简歌指着半空中投映的个人资料，乔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许舟星的证件照片。

那是许舟星大学入校时拍的学生证照片，白色的衬衫，清爽的黑发，长相周正，笑得很开朗、又带着几分腼腆羞涩，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是星际军事学校机甲制造专业、紧急应用系的学生呢，只比我大一岁，也还在上学。”游简歌笑眯眯地说，“你不也是星际军事学校的吗？他是你的小学弟哎，而且长得很可爱，眼睛黑黑亮亮的像小狗狗，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乔钺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你对婚约有些异议，但我没有任何强迫行为，我只是按照系统提供的匹配度，向排名前十的适婚Omega发出信函，既然你已经接受，就收起恶作剧的心思，也尊重我的意见。”

“我有在好好选哦。”游简歌撇撇嘴，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感，他当然知道这事怪不着乔钺，婚约的敲定是他游家的长辈“争取”来的，但他打小嚣张惯了，乔钺让他不爽，他也就不想让乔钺太好过。

刚才他也发现了，乔钺盯着那个哭鼻子的beta多看了七秒，那七秒里，乔钺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排斥与烦躁，因为他和乔钺的信息素匹配度很高，因此他非常轻易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游简歌抬手触碰光屏随意地翻动着许舟星的个人资料，翻到了参与理由那一栏，顿了顿，说，“乔钺，我觉得他很需要这份工作。”

许舟星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只知道那两人很快都离开了观察室，方助理走过来开始“遗憾”地告知大家落选的消息，并且保证每个落选者也会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报酬，人们都发出了欢欣的笑声。

而当方助理走到许舟星面前时，神色却有些复杂，对他说：“跟我来吧。”

许舟星心里猛地一沉。

很快，许舟星被带到了一间会客室。

乔钺已经不在了，游简歌正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坐没坐相地用终端打游戏。

许舟星听着终端里传出的击杀声，听出那是一款最近几年很火的竞技类游戏，一局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于是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

没一会儿，游简歌打完了游戏一抬头，看见许舟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你已经来了呀，坐啊，站着干什么？”

许舟星乖乖地走到游简歌对面的沙发坐下。

“要喝点什么？”游简歌问。

“不用了。”许舟星有些不自然地紧绷着身体，就好像随时想逃走似的。

游简歌显然也看出来了，放松地往沙发背一靠，大大咧咧地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正式的合约晚点有人会带你去签，我们先简单聊聊。”

“嗯。”许舟星点点头。

“你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对吧？”游简歌先同他确认这一点。

“清楚。”许舟星答道。

游简歌又笑了两声，没有什么诚意地同他道歉：“将你牵扯进我们的私事我很抱歉，但这是必须采取的治疗手段。”

许舟星垂着眼说：“嗯，我知道。”

游简歌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忽地“啧”了一声，说：“很不人道是吧？但是没办法，医生评定乔钺的病情是s级，如果不在婚前进行治疗，我很可能会死在新婚夜······被摁头嫁人已经够烦了，要是再因此丧命，那我可太倒霉了。”

游简歌这话像是抱怨，许舟星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看向他，觉得他好像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因此耐心地等着游简歌的下一句话。

果然，游简歌很快就解释道：“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跟乔钺纯粹是被信息素匹配上的一对怨偶，尽管匹配度有98.93%，但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只是他的病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而我家里的生意恰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许舟星安静地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宁愿忍受病痛也要保留爱人留下痕迹的林晚风。

林晚风和许晏的匹配度他记得在林晚风的病理报告里写了，有百分之八十多，已经算是普通伴侣中非常高的匹配度了。

许晏意外身亡，林晚风用自己的生命固执地、孤零零地继续爱着他。

而乔钺和游简歌接近百分百的匹配度，许舟星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浓烈的感情。

“我相信等乔将军的病好之后，你们会顺利相爱的。”许舟星试着鼓励游简歌，“这么高的匹配度非常难得，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请您不要担心！”

游简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随即噗嗤笑出声，起身朝门外走去，路过许舟星的时候，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真是天真得可爱。”游简歌说，“我都有点后悔选你了。”

“啊？”许舟星一听他这么说有些傻眼，赶紧也站起来，快走两步跟上游简歌，“我说错话了吗？请告诉我，我下此注意。”

“没有。”游简歌扭头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把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打碎，会很可惜。”

瓷器？许舟星不太懂游简歌这莫名其妙的感慨。

瓷器是中央星上一种很古老的东方技艺了，现在存世的作品不多，能做这种手工的人也很少了，因此成品十分昂贵。

游简歌离开之后，许舟星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瓷器是在暗示什么，只好放弃思考。

第二天，许舟星被专车接往了研究所。

出乎他意料的是，乔钺竟然也在。

“非常幸运，你们的基因回应度在10%以下，而小许和简歌的回应度达到了57.3%。”周博士划动着光屏上的资料，“也就是说，小许非常适合来做治疗协助者。”

“基因回应度是什么？”许舟星上课上习惯了，遇到不懂的就爱提问，问出口才觉得不妥，讪讪地捂了下嘴。

“简单一点说，就是你们彼此吸引的程度。”周博士倒没有不耐烦，平和地看向许舟星，“这个数值，你和简歌应该会是很投缘的朋友。”

许舟星懂了，拿余光悄悄地瞟一旁的乔钺。

也就是说，他和乔钺会特别、非常、极其，不投缘？

周博士看出了他的小动作，笑了一声，说：“不用太担心，能不能愉快地相处并不全看基因回应度，后天因素影响非常之大。”

“周博士。”乔钺忽地出了声，“我想知道接下来需要做什么，是否需要在易感期和他呆在一起，你能预测我下一次的易感期吗？”

“不能。”周博士摇摇头，“乔上将，你的病症拖延太久，十分严重，据我们的观测来看，你的易感期现在毫无规律可循，所以你需要将小许带在身边。”

“什么？”不等乔钺反对，许舟星先慌了，“可是博士，我在学校还有课程和考试，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去学校了。”

“你可能需要休学了孩子，”周博士遗憾地摊开手，“又或者是进行一些远程学习。”

许舟星安静下来，他还记得自己要赚钱，于是咬咬牙不再反对。

乔钺看起来也有些不情愿，但周博士不等他反对就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早点治好，早点省心。”

于是乔钺不再多说什么，只说自己会去安排，问过没有什么其他事需要他了解，便很快离开了。

乔钺走了，许舟星却被周博士留下来“听课”，整整为期三个月的特别课程。

得知许舟星没上过一节有关AO的生理卫生知识课，周博士只好找人来给他恶补了整整一周，从青春期如何分化，到不同性别的特征、成长过程中的常见心理，一直讲到AO怎么生孩子。

等许舟星弄懂了这些复杂的基础知识，接下来要讲的才是他真正需要学习的事情。

首先，他要学会如何熟练地使用注射仪器，将自己伪装成浑身散发信息素的omega，并且与从游简歌腺体中提取的信息素不断磨合，直到他的身体完全不再有任何排异反应。

其次，他需要掌握如何判断alpha的易感期前潮，他是beta天生对信息素浓度不敏感，因此周博士为他准备了专门的信息素浓度检测仪，嵌入他的个人终端。

最后，他得知道怎么在alpha凶残的第一次发情期中保护自己。

“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们谁都不希望闹出人命。”周博士十分严肃地对许舟星说，在光屏上为他播放其他狂躁症发作alpha的录像。

“如果你以为发情期的alpha只是性/欲高涨，那你就错了，他们的破坏欲也十分惊人，只不过一般而言，alpha会把这种破坏欲用最柔和的方式发泄在自己的omega身上，大多表现为反复占有、控制自由等行为。但信息素狂躁症的患者，在获得伴侣信息素安抚之前，则表现为完全的破坏欲，由于他们强壮的体格，如果不加管束，造成的危害将会很可怕。”

许舟星看着光屏上那个陌生的alpha硬生生掰下一根钢管，将周围可见的东西都敲了个稀烂，又撞开库房的密码锁大门，取出了一支枪，开始扫射周围的一切。

他不禁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难怪游简歌要找人来代替自己和乔钺交换信息素，这样可怕的暴力攻击，别说是omega，就算是个同样的alpha，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乔上将已经发病过两次，幸好他所在的地方，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怪人，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经济损失很大。”周博士说到这里也有些惋惜，乔钺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但身患这样的怪病，让人很难不去担忧他的未来。

“经济损失？”许舟星觉得自己身上的穷酸味冒出来了，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会有经济损失？”

“他三年前第一次发病就破坏了两台最新技术制造的机甲、摧毁了一个小型武器储存仓库，但你也不用太过害怕，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你是最安全的，因为你会随身携带与他匹配的omega信息素。”周博士耐心地教导着许舟星，“务必时刻注意信息素检测仪是否告警，alpha信息素浓度达到50%就要开始注意了，可以先行寻找掩体和计划逃跑路线，一旦空气中信息素浓度超过70%，你需要立刻前往一个相对封闭的、无法被立刻打开的空间，清洗、扩张自己的身体，注射对应的药物，然后——”

“药物会对我有影响吗？”许舟星问，“比如一些变傻的后遗症？”

“不会，只是一些让你身体放松、减轻痛感，并且加速伤口愈合的药物，还有一些维持生命的营养补剂。”周博士解释道。

许舟星这才放下心来，问：“那然后呢？”

“最后一步就是用这个特质的注射环，对准后颈摁下，向体内注入omega的信息素，然后去打开门，让alpha进来。”周博士说。

周博士的语调很平静，可听在许舟星耳朵里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颗从里到外都准备好被使用的“药”。

“博士，我不是想反悔，只是想问问。”许舟星觉得这些日子的见闻实在有些超过了自己过去二十年对于世界的认知，“为什么这样没有人权的治疗方式，会被许可呢？”

周博士沉默了片刻，说：“在开始治疗前，你们三方需要一同公证，表明自愿意向。”

“我不是问这个。”许舟星有些钻牛角尖起来。

周博士沉默得更久了些，而后才说：“这种治疗手段的确争议很大，原则上禁止，但可以进行特殊审批，在三方自愿公证的前提下，在相对保密的状态下，进行这一疗法。”

“而那些有着重大贡献，并且能够持续为星环共和国社会提供别人无法替代价值的人，”周博士又补充道，“他们是特例，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征得另外两方同意；乔上将现在选择按照普通流程审批、自愿公证，其实已经是十分尊重你的意愿了。”

原来如此，许舟星愣愣地想，乔钺毫无疑问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