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人不多,清洗伤口很快,医生开了单子让孟兆言去缴费回来再领人去打针。
医院大,他楼上楼下跑完,已经八点多钟了。
急症室门虚掩,何炽一人弓背垂眼靠墙而坐,伤腿搁在旁边椅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孟兆言挥了挥手上缴费单子:“走,输液室在二楼”。
“嗯”何炽点头:“药费我过两天还你”,挣扎撑墙想起身,孟兆言快一步先搭了把手:“好”。
输液室病人多得排队,外面位置不多,孟兆言给何炽找了个空儿让他坐下,自己站在一边等护士叫人。
里面不时传来小孩啼哭和家长絮叨声,到是显得异样嘈杂热闹。
刚才在急诊室缝针时,何炽嚷着不让打麻药,全程眉头都没拧一下,一副少见多怪的硬汉样。
现在等打针倒是手捏拳紧,身体僵硬。
“你怎么了?”孟兆言问了句。
“没什么”何炽回答有点勉强,脸色有点泛白。
“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孟兆言蹲下来和他平视,打量他的脸色。
何炽别开脸,抬下颌,眼神飘忽,不耐烦:“老子都说了没有”。
“嗯”孟兆言起身也不追问。
两人都默了会,他突然听见句小声:“还有几个人?”
孟兆言往里扫了眼:“没几个,快了”。
何炽又沉默了几秒,和他确认:“破伤风……是不是打屁。股。针?”
孟兆言翻开病历:“臀部肌肉注射”。
何炽瞬间脸色有点难看:“艹”
孟兆言反应过来,慢斯条理问:“你怕打针?”
“不怕”
“嗯,那你是怕臀部肌肉注射?”
这回何炽没说话。
猜想确认,他极轻的讪笑了声,很快敛住。
好一会,何炽才蹦了句,声儿难得有点颤巍:“我小时候打过屁。股。针”
“贼。他。妈。疼。”咬牙切齿。
孟兆言斜他一眼:“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啊?”何炽仰头,他这是要哄自己?
他又不是小孩子。
“不吃”
“嗯”孟兆言抱臂,专心等号。
就这?
真他。妈。敷衍。
何炽有点生气,有这么哄人的吗?
“哎!”他很不爽。
“怎么?”孟兆言低头注视他,极有耐心。
“我要吃鸭头”
“不是不吃吗?”
“老子现在要吃了,不可以?”
孟兆言看了会输液室,下一个就到他们商量:“等会儿再吃?”
“等不了”何炽拽得像二大爷。
“那你自己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何炽翘腿示意:“老子又不是瘸了”。
“嗯”孟兆言把单子病历递给他:“那你自己进去,我去给你买”。
护士喊了何炽名字,他忙应声,见孟兆言还没走,摆手赶他:“快走快走,看什么看。”
里头护士催促:“何炽在不在啊?”
“在在在!”
“快进来,别磨蹭!”
孟兆言走了几步,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我艹啊”
“呵”他狭促笑了声:“还真怕啊”。
晚上9点,输液水已经安静下来,疲倦的孩子依偎在家人怀里睡得香甜,忙碌一天的大人正难得有空打个盹,时不时抬头揉眼看看吊瓶。
何炽一个人孤零零混在里头,坐在个角落里,低头无精打采刷手机。
像个没人要的臭小孩。
孟兆言在门口扫了整圈才发现他,迈腿过去,柜子上的电视正在放小品,传来观众鼓掌笑声。
“你怎么才来啊?”何炽歪头看他,把手机塞兜里。
“还去买了点别的东西”孟兆言把鸭头递给他,把手上其他东西放一旁空椅子上。
“还要多久?”
“不知道”何炽一手绑吊针,只好用另支手举着鸭头用嘴咬保鲜袋:“护士过来换了一次”。
“嗯”孟兆言检查了一下输液器和吊水瓶:“估计还得两个小时”。
低头看何炽袋子还没打开,伸手给他把袋子解开,将鸭头包好才还给他,又拿了个垃圾桶在他脚边。
“怎么还要那么久啊”何炽啃鸭头啃得口齿不清:“我以为打了破伤风针就完事了”
“一瓶接一瓶,他。妈。的,没完没了”
孟兆言坐回他身边:“我先出去一趟”。
“啊?”何炽举个鸭头,不大乐意:“你又干嘛去啊”。
“送东西”他挥了下手中的袋子:“王姨家蚊虫多,我给她买了个蚊帐”。
“顺便给她带个话,让她别担心。”
何炽想起王临梅露出来小腿上的红包,还挺细心。
“你去吧”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你自己可以吧?”
又来了!
“老子有什么不可以?”
“哎,你快点,一会晚了”何炽吐了嘴里的鸭骨头提醒。
“什么晚了?”孟兆言不解。
接我晚了。
但这话何炽说不出口。
“艹”他有点暴躁,捏着鸭头转来转去也不啃了:“反正你不来接,老子自己也能回去”。
“嗯”孟兆言评估了下何炽伤势表示赞同。
“艹”
“爱接不接”
何炽嘟囔两句,专心致志啃鸭头,扭头目光落在电视上,不再看孟兆言。
“时间早的话,我会来接你”孟兆言回话,何炽没动,说完迈长腿往外走:“等我”。
“艹”何炽讥讽挑了嘴角,眼睛还留在电视屏幕上:“跟谁说呢”。
孟兆言走后,电视里放了个倚老卖老的大爷逼老实小伙让座的小品
何炽越看越觉得不得劲,脸上发躁,臊得慌。
脑子里想起孟兆言好脾气,对比自己所作所为,越发觉得自己他。妈。就像电视里那个又事又作的老大爷。
“艹,傻。逼电视”他顿时觉得手里鸭头也不香了,干脆都扔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最后何炽也没等孟兆言接,生怕看到他心虚,干脆让护士调快点滴,提前挂完水自己回去。
夜晚渡口这边还算热闹出摊的人多,吃烧烤的,喝啤酒的,聚成一团。
何炽没饿,腿也不便就直接抄了小路,里边旧城区小巷子七弯八绕的容易迷路,不过他天天在这儿乱晃,门清儿。
他叼了根烟走得磨蹭,拐了个口子,听到侧边巷子里传来推嚷声。
“大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这个月是真的没钱了,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发工资立马就给你,好吗?”
是个女的,带哭腔鼻音重。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男声粗壮,语气不善。
“就是!再让你个。婊。子跑了怎么办?”
还不止一个男人。
追债啊,何炽靠电线杆咂了口烟,纠结管不管闲事。
管吧,今天有伤,动手不便。
不管吧,这片毕竟是他的地盘,说出去名声不好听。
他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会要是鼻青脸肿回去,孟兆言瞧见得多说话。
只能怪这女孩倒霉。
“我求求你了,呜呜呜,我不跑我真不跑”
“钱我一定会还的。”
啧,这怎么还真哭起来了。
何炽直起身,弹了烟头,双手上升往后靠伸了个懒腰,冲着巷子里中气十足喊了句:“干嘛呢”。
里头安静下来,三人都看过来。
只见一个男人满身腱子肉,套件白汗衫,狭长的眼睛挑起,像狩猎的豹子,抬着下颌,一步一步走过来。
漫不经心,又伺机而动。
柳静白认出他来,求救似地喊了声:“炽哥!”
何炽定睛一看,是她啊。
要是柳静白,为了黄毛这闲事他还真得管到底。
要债的两男人,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短小精悍,何炽有点面熟,是这一片混的。
高的那个满脸横肉,后脑勺有条长疤,这人他听说过。
横丘疤子。
疤子扫了眼何炽,问柳静白:“你认识?”
身边小个子男人抢了话:“他是这片儿的头儿,渡口蛇头,炽哥”。
“何炽?”疤子乜了何炽一眼,看到他腿上的伤,耸了耸肩摊手:“怎么着?”
“要管闲事?”。
何炽睨他:“管了怎么着,不管又怎么着?”。
“呵”疤子上前一步,堵住巷道:“别说哥们儿不给你面子”。
“瘸子就别。他。妈。逞英雄了。”
何炽没出声,疤子以为他怵了,伸手拍他脸:“赶紧滚吧”。
“滚。你。妈。”何炽手臂突然发力,伸左手扣住疤子的手腕往后一掰,右手抄了根木棍比在刀疤脖子上,死死盯住他,低声警告:“别动!”。
说着用木棍上的锈钉子细细划在他皮肤上比划,左手加劲儿:“不然老子就废了你这只手”。
一时二人各不相让,屏气相对。
疤子手腕吃痛想挣脱,才发现何炽力气极大,自己被擒住动弹不得。
后头矮个儿高喊了声:“大哥!”
小步跑上来,见两人剑拔弩张,疤子又落了下头忙打圆场:“炽哥,炽哥,你看这是干嘛?”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干嘛伤了和气?”
何炽面无表情瞥了他眼不买账,矮个心里一惊,想起什么指着柳静白:“不就是为她吗?”
“这样,今儿我们也不要钱了,人你领走。”
柳静白早被吓傻了,突然被点,慌乱跑出来,见何炽架势极凶,再者疤子这边也松了口,怕出什么事,也跟声劝:“算了吧,炽哥”。
场面又僵持了好一会,何炽才松开手,扔了木棍对矮个儿吼了句:“滚”。
疤子吃了瘪不服气,被矮个扯住,怨毒地盯了何炽一眼放话:“你。他。妈。给我等着”,说完才扭身和矮个儿走了。
见二人走远,何炽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上,安顿梨花带雨的柳静白:“走吧”。
“去……哪?”她声音有点哆嗦。
“送你回去”
“喔喔”柳静白慌乱点头,看见何炽腿上的伤咬唇迟疑:“你的伤……”
何炽吸了口,烟雾萦绕声音极低:“不碍事”。
两人不熟,一路无话。
何炽送柳静白到她家楼下,转身打算走,被她喊住:“炽哥,今天的事谢谢了”
“嗯”何炽点头,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一点了,再不回去怕人急:“我走了”。
“炽哥……”她迟疑地又喊了声。
“还有事?”何炽不大有耐心。
“炽哥”柳静白捏了捏裙边有点为难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和他说,让他别来找我了。
“黄毛?”
“嗯”柳静白脸色苍白很难看,苦笑:“炽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何炽没说话抱臂看她,这是实话。
“我……”柳静白似乎想解释什么,吞吞吐吐半天,垂眼叹了口气:“我不是什么好女人”。
“我们两个不合适。”
何炽安静地注视着柳静白,将她的难堪都收在眼底。
“我知道”他声音平淡,眉头拧起:“但这事儿,我管不了”。
说完转身:“你自己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