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天下午暗得很快,云层堆叠像要掉下来。
网吧空调开低,何炽腿翘在一边椅子上,手臂被吹得发凉,胸口闷得慌。他有点心烦意乱手上一顿操作,屏幕黑了,干脆丢了鼠标,歪在椅子上侧个身体去看外面。
像是要下大雨了。
黄毛在打得聚精会神,半晌结束一把瞥到何炽屏幕暗了,摘了耳机:“炽哥,看嘛呢?”
“天要下雨了”何炽没回头。
黄毛挺身跟着看了眼,瘫回椅子:“下大雨才好,这天热死了,妈。的。”
“哎,炽哥”
黄毛滑拉两下手机屏幕,低眉耷眼:“你最近见过小静没?”
“她好几天没理我了。”
“柳静白?”
“是啊,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何炽没说话,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
低头看了眼腿上的伤,长了快两个星期,黄毛陪着换了两次药,差不多快好了。
只不过,自那之后他就没和孟兆言说过话。
那天他回去晚,孟兆言房门关了,像是早睡了。
他顿时火冒三丈,在客厅盯着人家房门看了半天,气得拿烟的手都在抖。
不是说来接他吗?
人没回来问都不问一句?
还他。妈居然睡了?
冷静下来后,他又觉得自己气得有点不讲道理。
说不定孟兆言回去找过他呢?
不过他已经走了,所以就自己回来了?
说得通,这人这么一板一眼,肯定回去接他了。
没接到罢了,一定是这样。
想到他扑了个空,心里还有点窃喜。
但也琢磨不出别的,干脆直接回房睡觉。
第二天孟兆言依旧早早上班,何炽下午起来去网吧上网。
一切如常,又好像有点变化。
两人呆一个屋子也说话,你一言我一语。
客气,小心,不得劲。
总像莫名其妙像在闹别扭。
孟兆言面上没露什么,倒是何炽老躲着他,有时候看他神色如常。何炽总会怀疑,是自己一人在白较劲。
“炽哥?”黄毛伸手拍了拍何炽的肩。
“说?”他极度不耐烦。
“外头这么大雨,小白会不会没带伞啊?”
何炽突然偏头看他,黄毛眉头拧成个团。
心里一动,话就到嘴边了:“柳静白就……”
“怎么?”黄毛瞥头看他,一双眼睛在杂乱无章的黄毛下忽闪忽闪纯得像只猪。
“……”
何炽说不出话来了。
只两支手指在桌上敲打火机:“艹,这雨真大”。
黄毛像是下定决心,手忙脚乱摘耳机起身:“炽哥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去给小白送伞”。
“你有伞?”
“没”黄毛尴笑挠头:“我去买把新的”。
何炽掂打火机的手一停,摆摆:“去吧”。
送伞?
他嗤笑出声,真俗。
小学生才会干这种事吧?
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那件印花的衬衣和极白的锁骨。
他,不会也没带伞吧?
啧,管他。
他不是最近也不理人吗?
何炽又打了两把,等到晚上快9点黄毛才回网吧,喜笑颜开给他打包了炒粉,兴奋得很,嘴里一直叭叭,什么柳静白今天穿的裙子好看,还让他送她回家。
何炽吃炒粉没功夫理他,助长了他的自信心。
“炽哥”黄毛双手搭他肩膀,满脸踌躇:“我觉得我和小白快成了”。
何炽想开口骂人,被呛了两声,手上端着粉,脚伤不能踹人。
只能硬生生憋红脸和他对视。
黄毛为此见状大受鼓舞。
吃完粉,看雨停了,两人一块回家。
雨后凉快了不少,老城区路不平下水道估计早报废了,灰色的污水夹杂不知明的垃圾在路面上淌得到处都是。
何炽皱眉跟在黄毛后头靠一只脚跳,不想伤口溅到水。
“哎,炽哥”黄毛停在那,抬下巴点前面巷子角:“有人”。
“嗯?”何炽从他身后定睛看,外头几个汉子站一圈围了个人。
“认识?”
何炽最近心情奇差,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认得一个,赵启”
“赵启?”
“赵全德那个混账儿子,上次我们修车你不是盯人家门口看半天吗?”
何炽含下颌:“他啊,难怪看着眼熟”。
“走吧”黄毛伸出手扶何炽胳膊,往一边撇,也不想蹚浑水。
他掠了眼,就这么一眼。
竟然无比清晰地看到中间那人的脸。
孟兆言呐。
心下笑起来,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掰回黄毛肩膀,站在原处。
“咋了?”黄毛纳闷。
何炽盯着巷角,赵启那几个人气势汹汹,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儿。
孟兆言嘛依旧是那么个样,敛眉抿唇面无表情,连腰都没弯一点。
“呵”何炽笑出声,黄毛有点愣:“炽哥,你到底在看啥啊?”
“看个人”
“赵启?”
“谁看那个混账?”
“那你看谁?”
何炽顿了会:“也是个混账”。
“走”他把翘着的腿踏地上,往里头走:“过去看看”
“哎”黄毛在后面跟:“炽哥,你要管这闲事儿?”
管闲事儿?何炽摸了根烟出来。
还真是,他最近闲事管得有点多。
那圈人听到声儿也看过来,何炽慢吞吞叼烟过去。
隔着烟雾,赵启先认出来他,主动打了个招呼:“炽哥”
“嗯”何炽把烟夹在指尖弹了弹灰。
孟兆言也从人圈里头看过来,视线在何炽腿上停留了几秒。
“炽哥,这是有什么事呐?”
赵启在渡口混得多,知道何炽。跟何炽说不上什么熟,但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混,面上也算客气。
“没事”,食指和大拇指掐了烟,把烟头踩在地上:“你们这是……干嘛呢?”
赵启精明,眼睛在孟兆言和何炽中间溜了圈察觉到点什么:“怎么,炽哥认识?”
何炽瞥了眼孟兆言,伸了个懒腰:“谈不上”。
这回答,连黄毛都愣了。
要是不认识,那凑过来干嘛。
“那怎么?”赵启啧声。
何炽抱臂直直盯住孟兆言,眼下垂面色铁青像在和谁较着劲:“他是我房东”。
“这样”赵启点头,笑着伸手去拍孟兆言肩膀:“看不出来,孟大律师在这片混得还挺熟嘛。”
孟兆言微撤半步避开,没说话,和何炽对视,一双眼睛像夜里的一团雾,湿润迷离又无孔不入。
赵启是个聪明人,摆了摆手把几个小弟散开,抽了两根烟出来递给何炽一根,何炽没动,黄毛忙上前接。
他也没在意,自顾自点了根烟,靠在墙上笑得有几分邪气:“我呢,就爱吃喝玩乐,不喜欢难为人,也不喜欢人家挡我的道儿”。
随手磕了磕烟灰,乜了何炽一眼,看得通透:“炽哥都来了,今儿也就算了。”
“只不过……”
赵启吐了口烟,眼神有些冷:“孟大律师,这世上快活事多了,别揪着些不相干的事逞善心。”
说完主动招呼小弟,往巷子外头走。
确定人走远了,黄毛才凑过来:“炽哥,赵启在说什么呢?”
何炽摊手:“不知道”。
绕了个面对着孟兆言,抬颌:“问他”。
“你怎么来了?”孟兆言终于出声,一句话几乎又要把何炽气个半死。
“老子想去哪就去哪”
“嗯”孟兆言点头,俯身捡起地上的公文包,从里头翻出一块旧手帕细细擦包上污水。
“就嗯?”何炽声拔高了八度,身边黄毛吓了一跳。
孟兆言偏头看他,卷发遮挡下目光晦涩:“谢谢你”。
何炽消了气。
看来他也不是不识好歹。
黄毛夹在二人中间,只感觉刀光剑影格外渗人,干脆找理由先走溜。
何炽和孟兆言两人干站在原地瞪眼,四周寂静,孟兆言把手中的包递给何炽,自然地半蹲在他面前,嗓音低沉:“上来”。
“干嘛?”
何炽一愣,脸有些热。
“背你”孟兆言说得理所当然。
不用两个字卡在何炽喉咙里吐不出来,半晌磨出个好字。
他腿也没那么严重。
不过他刚帮了孟兆言,这算是报恩?
何炽手匡公文包,趴在孟兆言肩头,他瘦背上的蝴蝶骨隔着皮肉顶住他的肋骨,有点生疼。脚下步子倒是稳,不快不慢不癫人,格外让人放心。
何炽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应该是顶到肺了。
一路无话,到家各自回房。
何炽也没问孟兆言具体为什么被赵启缠上。
双手靠在枕头上,脑子里只有孟兆言顶在他胸口的蝴蝶骨。
没想到孟兆言敲了他的房门。
何炽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腿上伤口牵扯疼得龇牙咧嘴。
又勉强坐回去,盘腿挺直腰说了声:“进”。
孟兆言已经洗好澡,换上了居家的白体恤,头发半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何炽顿时觉得后悔,他就不该坐在床上!
“什么事?”
孟兆言把手上资料递给何炽,何炽接过来随意扫了扫,只看到上面【房屋纠纷】几个字。
“谁的?”
“赵全德,赵启正和他打官司争这房子的所有权。”
“巷子里那个破房子?”
“嗯”孟兆言点头:“我是赵全德的辩护律师”。
何炽随手把资料卷起来扔在旁边,嗤笑一声:“那么个破烂房子能值几个钱?”
孟兆言捡起来资料翻到尾页确认:“市面价值确实不高”
何炽忍不住调笑他:“你还真白帮人打官司啊?”
“不是”孟兆言一板一眼纠正他:“是法律援助”
“成成”何炽摊手不太上心:“我早和你说了,赵全德他儿子是个王八蛋”,说着想起赵启临走前的话:“赵启堵你是叫你别多管闲事吧?”
“房屋所有权属于赵启德的”孟兆言沉声。
“我知道,可这事儿……”他歪回床上:“就没得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