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第5章 第五章

数日后，老皇帝终于起驾了。

殷长生打算混在随行厨司队伍末尾里。扮上太监装，还是遮不住枯瘦的身板。她本来便是白皙皮肤，做活儿时又常窝在浆洗洞穴里，不见个日光。更是几近透明。

她抿抿唇，咬牙将石灰抹在脸上。对镜一观，像个鬼物。

推门进来的人稍稍一愣，“嗤……哈哈哈哈！”

毫不留情的嘲笑。

来人是一少年，唇红齿白，哪怕一身粗布灰衫也不挡昂扬风华。

“公主殿下不是极爱惜这容貌，如今倒转性了？”

殷长生没空理会他，只道一句，“滚远点。”便继续往脸上涂抹石灰。此人名叫巫马壹，是一小国送来承国的质子，说起来也算个贵人，那小国殷长生早已不记得叫什么。

贺边叙一路征战，伏尸百万的架势把周边小国吓得不轻。可惜送了质子最后还是被灭了。贺边叙此人，毫无道理可言。

不过巫马壹比她有能耐多了。

她在浣衣局混日子的时候，人家再老皇帝面前混的风生水起。

老皇帝痴迷长生之术，巫马壹自称从民间寻了一位炼丹师。练上九九八十一颗丸药，便可助人得道长生。

他便时刻在老皇帝跟前，每日沐浴斋戒诵经念咒，二人相配，在老皇帝面前说的是，“大师与我，缺一不可！”。如此，巫马壹与那名叫宣陵的炼丹师便是皇帝的座上宾。

殷长生很难想象，如此二人，为何愿意同她一起出逃。

问及，巫马壹便耸耸肩，“我为质子，为的是救国。如今我国破，还有什么可待的呢？”轻叹一句，“阿陵是为我而来，我走他便也要走。”

宣陵不爱说话，总是专注做一件事。巫马壹叫他炼丹，他便执着炼丹。又叫他出逃，他便专注收拾自己跟巫马壹的行囊。宣陵又生的十分高大，处在一地不动像一根呆木头。

现在又木木地走过来，手中提着包袱，紧贴巫马壹的后背。

巫马壹往他身上靠了靠，顺手从宣陵口袋里摸索了一把，掏出一小袋面粉。啧了一声，“怎么还带这个？”

身后人神情微顿，一时讷讷，盯着那小袋面粉喃喃道，“你说，捏丸子，骗老头。”

巫马壹无言，“以后就不用了。”他又转头，扬看高挑青年，“咱们出去，去江南。置办一个铺面做点小生意，如何？”

“好。”

宣陵打得无丝毫停顿。巫马壹牵动着唇角笑了笑。

殷长生冷哼一声，“我母后说，这叫断袖。”

“断袖又如何？”巫马壹眼眸微动，“万事不及我乐意！倒是你，不带着你那小姐妹？”

殷长生翻了个白眼，晓得他说的是福禄。“不过是个贱婢。”福禄这个死丫头，她说要带着她逃跑，像是中了邪一般。

眼神发木，嘴里只会说，“我要留宫里挣银子，很多银子赎我娘。”

是个傻子。

亏她原本想着，出宫后留她在身边当个小丫鬟。

巫马壹笑笑，“不愧是公主殿下，就是厉害。”

公主殿下是个敬称，从他嘴里却变得阴阳怪气。殷长生自然不能受辱，立刻攻击了回去，“我劝你也小心些，你也是个皇子出身，小心被下贱的血脉粘上，一辈子也洗不清。”

这是她母后时常教导她的，高贵就是高贵，低贱就是低贱。就算贱人爬上来，也是改变不了的。

巫马壹面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看殷长生的眼神像看具尸体。“若不是我与黎妃同族……早就把你弄死了。”

黎妃是她父皇的一个妃子，算是她母后党羽。不过同殷长生关系浅薄，巫马壹为何因为黎妃帮她出逃。殷长生不甚清楚，不过，那有什么？

殷长生此人，最厉害的一点便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自己一分。所以她根本不在乎。

生与死，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死在贺边叙手里。这样，她身为须弥长公主刺杀灭国仇人，不算惨死。她会被所有人记住。谁不会说一句，“好一个须弥长公主。”

说不定，还会安座神像，日日祭拜她。渴求她的奋勇降落在自己身上。

每每想到这里，殷长生便觉得浑身充满劲头，日子好像也有了许多盼头。

老皇帝自然不能先行。派着辛者库最低贱的奴隶探路，而后才行。福禄自然也在其中。临走前来来找过殷长生，抽抽搭搭地说，“我要走了，长生姐姐。

不知以后能不能见面”，福禄看她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自知改变不了她的想法，便又继续抽泣，“你别想我。那个小人，你要偷偷的，千万不能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

“好了，”殷长生面无表情，“快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不要拖累我。”

福禄哭得更厉害了，“你我相依为命……”

殷长生转身便走，却又被福禄急忙拉住，“好，我走了。给你这个，”殷长生低头一看，是一个小木簪子，上头雕了一只狐狸。

估计是她自己刻的，粗陋无比。她宫里最下等的粗使丫鬟都不带的玩意儿。

刚准备嘲讽，福禄这丫头捂着鼻子跑远了。殷长生暗骂一声，便转身离开。

他们三人窝在厨司末尾里，队伍浩浩荡荡，拖家带口，走都走乱了。

是故十分不显眼，巫马壹洋洋得意说了一路，“我同那老头子讲，炼丹师必须在旧宫化练九转神丹，说不定可以祝他一举成仙。那老头便痴呆了，口水流了一地呵呵哈哈哈。”

殷长生嘴角泛起浅浅微笑，“那老头还说要封你为‘救世**师’。不愧是救世**师！就是厉害。”

巫马壹：“……”

殷长生对巫马壹这个破落皇子，还有宣陵这个呆瓜没有一点兴趣。

但架不住巫马壹自己爱讲，“我且告诉你，最初遇到宣陵时，我被父皇挑中，正在来承国的路上。”

巫马壹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他正被人当马一样拉货呢！亏我把他赎了出来。我们宣陵浑身力气，厉害得很。可是，他是我的。”

他的尾音拉长，透着几分蛊惑。殷长生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一旁的宣陵听见巫马壹在讲自己的身世，神色丝毫未变，依旧环着他的腰背。

“我讨厌那些人，所以你猜怎么着？”巫马壹嘴角轻轻上扬，“我把他们的骨头都剔了出来，做了一个马槽，让那些拉货的马天天吃饭哈哈哈……”

殷长生盯着少年桀骜的神情，沉静地看着。

“哈哈哈当然是假的，不会当真了？公主殿下。”

殷长生没有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巫马壹眉梢轻佻，拽着宣陵的胳膊跟了上去。“莫不是吓着了？”

殷长生自顾自往前走，她可不觉得方才是玩笑话。这个巫马壹从一开始找上她，说要带她逃出承国皇宫，她就觉得不对劲。

殷长生自小生性凉薄不算好人，自然也会时时把人往坏处想。

巫马壹么？薄唇桃花眼，双眼皮还微微上挑。瞧着就是一副背信弃义之人的模样。

就算他长得像好人殷长生也不敢信他，毕竟贺边叙那贱货便是长得良善温润的模样，谁知是个黑心儿的。

豺狼就是豺狼。披上绵羊的皮也装不像。

殷长生自认为猜到了巫马壹的芯子，便故作高深。为的是让这人莫要小看自己。

巫马壹懒洋洋追了上去，抚了抚自顾自往前走的殷长生的后背。却被她扭头狠狠吐了一脸唾沫。“喂，别给脸不要脸啊！小心我把你给卖进青楼里。谁看的上你……”

他对着殷长生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懒得再哄。转头便瞧见宣陵那冷若冰霜的侧脸，真真儿是英俊极了。

而后便又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宣陵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