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第6章 第六章

老皇帝行如此长之路，整个人飘飘然。内侍便制了点安神的浓汤。待到最大的主子昏睡后，本来松散的队伍更是懒慢。

谁都知晓，皇太子殿下并不看重自己这个所谓的亲爹，丫鬟婆子，无心照料聚在一堆边聊边走。

待行之长河之堤，高内监扯着嗓子喊，“快些快些！”

堤坝略窄，只容四人并行通过。老皇帝被吵闹声惊醒，睁开朦胧的双眼喃喃自语，“今夕是何年？”

此堤坝，便是殷长生三人计划脱身之地。

巫马壹同宣陵先行一步，打算绕过堤坝便入竹林。殷长生自然紧随其后。

哪知人群相拥，混乱至极。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清秀小女子踩着殷长生的鞋子不松脚。叫殷长生狠狠吃痛一瞬，便与巫马壹二人相隔数远。

此小女子惊慌失措，声道，“我阿爹在哪？我找不到我阿爹！”

殷长生瞪了她一眼，“滚你个蛋，到粪坑里找你阿爹吧！”

“你……粗俗无礼。怎的骂人？”

小女子眼泪汪汪。

老皇帝迷迷糊糊，看见一对倩影。二人交谈，互搀扶双臂。其中一个，长发高挽，正对着后背看出一副英气侠女姿态，正是殷长生。另一个露着半个水白侧脸。正是那小女子。

此二人宛若一对水生姐妹花。令老皇帝垂涎无比。心道，迁到新宫定要收此二人入后宫。

奈何药力上来，马车轻晃，老皇帝脑中昏沉，又转身睡去。

殷长生自然不清楚老皇帝心中所想。老皇帝也没人出此人便是他亲自扔进浣衣局的亡国公主。

只是，巫马壹快步上前，扯住殷长生的手腕疾色，“何故在此磨蹭？”

殷长生冷哼，“你急得什么？”

巫马壹不喜与女子接触，握住她的手才觉得掌心骨头突兀，简直咯人。

他呼吸一滞，眼中浓雾散开却还是冷意，扯着殷长生转身便走。二人迅速穿过长堤，行至竹林，殷长生忽然开口，“你说的那个故事我听过。”

竹林风声纷乱，巫马壹快步朝前走，根本没细听殷长生的话。只是随口应付道，“是了是了，我说的故事说书先生也爱讲。”

殷长生无言。

走了不知多久，巫马壹忽地停住，沉声道，“到了。”他终于可以松开殷长生的手腕，长舒一口气。“到你该去的地方了。”

“我该去的地方，”殷长生面色沉静，“我该去什么地方？”

密林深处，暗藏军队。这支军队人人配长矛。宛若石雕，一动不动。军队中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一身紫色袍子，冲过来抱住她，“阿姐，你受苦了……”

少年脸庞轮廓分明，带着丝稚气，一双眼眸干净明亮，纯真透彻。

正是黎妃所出，十七皇子。她的皇弟。

贺边叙当年只杀皇室，这位十七皇子如何活下来的，不得而知。

殷长生转身看向巫马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黎妃也姓巫马。原来是如此，殷长生顿感了然。

殷淳岐扑进她怀里，“阿姐，我好想念你。”

“你先起来，”殷长生记得自己与这七皇弟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不过，殷国最后的皇子与她关系亲近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到这里，殷长生眉目柔和了一些，“小七，你先起来。”

殷淳岐眸光一闪，撇了撇嘴道，“阿姐，你叫我阿淳好不好？如今已没有小七了。”

殷长生自然依他，“好，阿淳。”

殷淳岐喜形于色。一旁的巫马壹却突然跪下，“恭喜主上，迎回公主。”

“哎呀，表哥。说了不用这样。”殷淳岐附身拉起他。“表哥你放心，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他眼神闪动，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告状的。”

他笑起来，露出唇边两颗整齐的小虎牙，更显得一副明朗少年模样。

巫马壹抱拳，应是。在这个皇子面前，比在她这个须弥长公主面前规矩许多。还有他们之间的约定，是什么。

想来，该是与她有关，或许便是帮她逃出承国皇宫。也说不准。

殷长生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只是随殷淳岐回了他们驻扎的寨子。

巫马壹自竹林之后便不见了踪影，问及，殷淳岐便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表哥自然是跟他的心上人过小日子去了，还不让我告诉母妃呢！”

原是如此。

说到黎妃，殷长生回到寨子便见到了黎妃。只是黎妃神情淡淡，只是简单地冲她微微颔首算是招呼。然后便日日守在佛堂礼佛，不见踪影。

殷长生明明记得，黎妃之前是不信佛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性情大变，或者经历灭国大灾后，改信佛了也说不定。殷长生没把注意力放在黎妃身上，而是随着殷淳岐操练军队。

老实说，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只待他们殷国旧人重回巅峰，她要把贺边叙那个贱种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殷淳岐十分乐意自己阿姐跟在自己的身边，说是舔犊之情吗？殷长生也不晓得，不过，她也很乐意对这个未来国主的弟弟和颜悦色。时不时盯着厨房给他炖鸡汤滋养身体，生怕这个殷国希望出现一丁点毛病。

更加要紧的是盯着自己弟弟的复国动向，更要让他确定谁是殷国，他们姐弟俩最大的仇人！

自然是贺边叙。

“阿淳，你复国之后第一件事干什么？”殷长生问他。

殷淳岐趴在姐姐的膝盖上，仰着脸乖巧回应她，“自然是砍了贺边叙的头，亲自送给阿姐。”

殷长生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便摸了摸他的头表示赞许。

她对谁都是这样，殷淳岐明白。

小时，他跟着皇姐的身后玩。皇姐却总是看不见他。

许是因为她的母妃不起眼，大臣的儿子，他的几位兄长几位姊妹都聚在皇姐身边。是因为皇姐最受宠吗？

殷淳岐当时不太明白，只是四处打听皇姐爱什么，然后为她寻来。

他记得，有一次宫里时兴竹蜻蜓。小孩攀比谁的竹蜻蜓更精巧。恰好他母妃会做。

他母妃做的竹蜻蜓连两只翅膀上都刻了花纹呢！母妃给了表妹，表妹很高兴。拿出去炫耀了一番。后来，他听说皇姐在宫里发了脾气。

他皇姐向来是这样，什么都要自己是最好的，只能允许别人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央着母妃给他做一只比表妹更好的。

“一定要很好很好的才行，”他是这么说到。“最好是最最漂亮的。”

“哝，皇姐，给你，”当年幼的殷淳岐举着竹蜻蜓，给皇姐看，像只狗儿一般眨着圆眼睛，嘴角骄傲地翘起来，“这可是我寻的！”

殷长生看了后十分欢喜，笑起来唇边两个小酒窝，“好，小七，你是好样的。”抬起手接过竹蜻蜓后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

殷淳岐惊呆了，反应回来后便乐极，当晚便没有睡着。

直到有天，皇姐揉了其他孩子的脑袋。他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五雷轰顶，或者置身冰湖。

像是蚂蚁啃食他的血肉，他在内心尖叫，“别咬我！我可是皇子，别咬我。”无人在意，只有皇姐只是皇姐。

那个皇宫身份最高的孩子，她的生母是中宫皇后，她同母同胞的兄长是东宫太子，她的父皇视她为祥瑞，视她为大殷的福星。

父皇为她取名“长生”。皇祖母抱她在膝，柔声哄她“宝丫”。

长生，长生。宝丫，宝丫。

皇姐还记得那支竹蜻蜓吗？

他把他的竹蜻蜓给了皇姐，是最漂亮的竹蜻蜓，表妹哭了好久，质问他为何向着外人。

母妃也用惊疑的眼光看着他。

外人么？

皇姐，是外人么？

当贺边叙将国度迁到豫章的时候，天下无人不晓这个名字。

承国皇太子殿下，贺嗣，字边叙。八岁封嘉亲王，入大殷为质。

尚未及冠，一举灭了这个欺辱他的国家。整顿兵马，将殷国数个小国收复后坐镇豫章。

这个风水宝地。用的还是曾经殷国的皇宫。殷氏一脉，奢靡无度举世闻名。所居之地，金碧始增。民间诸多传言，众说纷纭。

“该死的贺嗣小儿，心机深不可测，惯会占便宜。”民间熬粥师傅是这么说的。

饮粥食客忙劝，“小声些，那贺边叙现如今毕竟是皇太子。往后九五之尊，你该如何说？”

“等那小儿做到他爹的位置再说吧！”熬粥师傅动作不停，盛满一碗粥迅速端给一旁坐着等待的另一位食客。“公子，慢用。”

言罢，他扯下肩膀上的手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十分不屑道，“他若真是个好人，好太子，将来的好皇帝，怎会征战杀伐？害我老娘随我颠沛流离。这么些年也攒不下个银子。”

食客叹了口气，说是小儿也不为过，如今的皇太子殿下也不过刚刚及冠罢了。

无甚可说。

粥铺师傅便道，“我将来一定攒够银子，置办一个铺子，带着我那老娘安稳生活。再讨个媳妇，哈哈哈哈。岂不乐哉？快乎！”

一旁公子却在此时插了一句，“贺氏竖子，委实该杀。”

此言一出，顿时寂静。

那师傅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年轻公子。这公子面如冠玉，年轻的很。此番急言令色，令师傅与一旁食客吓了一跳，“我说公子，我瞧你气度不凡。如此言论还是切莫再说为好。”

那公子神色从容，若无其事，“为何？你们说的，本公子说不得？”

“那怎一样？我们都是实在人，”师傅将手中碗筷搁下，朝食客方向遥遥一指，“周老板是咱们铺子的熟客，我们是认识的呀！你人生地不熟，如此大逆不道言论若是让有心人听到，少不顿苦吃。说不得还会蹲大狱。”

公子眉梢微挑，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蹲大狱吗？我还不放在心上。不过，还请你要小心你那位熟客周老板了。”

刹时，方才那位食客腾空而起。疾速向一旁屋檐处飞起，狂奔欲走。

却见那公子将唇边饮了一半的粥搁下。埋伏在四周的兵士即刻显现，其中为首一人一脚将其踹倒，随机从屋檐上翻滚而下。那食客落在地上，甩的一时不甚清醒。

却还记得要逃。又被飞身下来的士兵按住。动弹不得。

饮粥公子终是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叹了口气，“好些时间未见了，王总管。”

他站起身来，瞧的是清风晓月之派，言语也是极尽温柔，“您以为您认出孤来，小心说话便能躲过一劫么？可是，孤可是专门来找王总管的。这要如何说来好呢？”

被按下脸的王总管没了动静，兵士把人翻过来一看，竟是被活活吓昏了。这公子叹了口气，顿感无聊。

不过，他好似很快提起兴趣。转身看向一旁的熬粥师傅。

那熬粥师傅年岁也不大，至多二十有五。此刻也是被这番动静吓得魂飞魄散。

“在下不才，正是该死的贺嗣小儿。”

那公子如是说。

熬粥师傅的腿此番抖了三抖，说不出半个字儿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