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第4章 第四章

殷国曾有一明君，扩土地，勤理政，广开互市。区区十年时间，让殷国领土扩大其原本两余倍不止。而后，百姓安居乐业，家家皆有富余。

殷国之强盛，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而如今之承国，据说在皇太子贺边叙的带领下，比之曾经殷国鼎盛，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连吞并殷国及其附属众小国。贺边叙“救世皇太子”的名号自然响当当。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位皇太子所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迁都。曾经承国偏居极寒之地，如今要国度迁到富庶鱼米之乡——豫章，皇宫内自然喜气洋洋。

宫里侍者们纷纷敬仰皇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原先大闹一通。不断嚷着“背弃祖宗！”太子听说后只派人传来一句，“父皇老迈，事愦惑。豫章福地，最宜安养。亦利于父皇，求长生之道，不亦欤？”皇帝重长生，此言也算直击心之所在。

而后皇帝喃喃不语，终还是无可奈何预备齐了迁都诸事。皇太子殿下自在豫章准备。

此番迁都，最为开心的莫过于福禄。

这几天就连浆洗衣物都是哼着歌做活的。殷长生十分不理解，她晓得这丫头不过是因为能换个住所。不过，在这边她们住在柴房，到那边自然也会是柴房。

福禄整日里扬着笑脸不知云云，总也比她平时拧着眉盯着自己瞧好些。

小人事件过后，福禄像鬼魂一般，时刻紧盯殷长生。生怕她再做出些什么大逆不道，自投死路的举止来。

令殷长生烦不胜烦。可恨这丫头油盐不进，警告数番无甚作用。因着太子殿下在福禄心中便是无上天神一般所在，初与殷长生接触，还满口“尊殿下圣光”，不允任何人冒犯些殿下。

她们初见时这丫头当着殷长生的面夸赞贺边叙这个贱种，她差点撕了福禄的皮。

几次三番，福禄长了点记性。当着殷长生的面夸赞是不能了，不过要想做出这种可怕之事，还是冒着杀头大罪，福禄还是万万不能的。任着殷长生怎么威胁她都是不听。

恶狠狠地时刻盯着她手中动作，像是殷长生胆敢把那大逆不道的小人儿拿出来便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临近她们动身这两天，总算是消停了一些。

只是嘴里还是会冒出“杀头”两字恐吓殷长生。

对她自然没什么威胁力。殷长生随随便找了个隐秘之地继续她的诅咒大业。

福禄这厢急的满头大汗，“什么都带着了，可是我总记得少了一样顶顶要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左翻右找无果，作势要去翻殷长生的包裹。

立即被倚在墙边的殷长生踹了一脚，“蠢货，不久那几件破烂玩意儿，又什么好算计的。”

这话不假，殷长生跟福禄的家当，林林总总不过是几件破烂被褥，听说新宫会有也是没带，还有几件单薄宫装，最后在殷长生这里顶顶重要的便是写着贺边叙生辰八字的诅咒小人，与那扎他的一包铜针。

福禄也自觉行为欠缺，转头晕乎乎继续找她的东西去了。

豫章曾经是殷国的国都，是殷长生自小长大的地方。听说贺边叙连皇宫都未重建，还是曾经的那座。自然是她的故地，殷长生没什么好期待的。

破旧木门此时被人一脚踹开，赫然是孔武。

堵着矮小门口的一点地方，恶狠狠道，“这么慢！两个小贱人。”

殷长生不语，提着包裹便往门口去。却被孔武一把推倒在地，一个成年男性使出八成力道，殷长生瞬间感觉后腰着地处火辣辣一片。

福禄尖叫一声，缩在墙角不敢乱动。

孔武不屑地扫了一眼二人，又朝殷长生衣摆边吐了一口痰，便洋洋洒洒地走了。

殷长生扯了扯嘴角，白软的脸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福禄赶紧去扶她，殷长生盯着孔武离去的方向，暗骂道，“贱畜！”

最开始她刚来到这浣衣局时，除孔武外的众人对她可谓客气至极。不为别的，只为这位刚被贬进浣衣局的罪人的气度。浣衣局多是熟脸，哪个人哪个宫里，犯了什么事儿被贬下来都是清楚。

只因这浣衣局就算是在众多为奴为婢的人堆儿里，也是极低极低的。说是低到尘埃里也算。便是老鼠洞里的老鼠在外被别人瞧见，也比他们有脸。

像福禄这种，便是人太傻，触了贵人的眉头，便被贬下来。其余诸人，诸多理由但也都算是浮在大摆面上。

殷长生吧。要说长相的确算不上是倾国倾城，身材也算不上玲珑有致。刚进来时还有几分圆润。可那金尊玉贵的气质，宛若一颗珍珠一般，就这么滚落进他们这污泥里了。

要说那气度！芊芊细指随便一挥，便能让人下意识地为她马首是鞍。

曾在承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殿里伺候的小女奴，敢拍着胸脯发誓，那公主殿下也没得这位有气场。

浣衣局众人吓坏了，皆是害怕这位贵人时而恢复荣耀便治他们的罪，又有些者，冒着攀龙附凤的念头，紧贴着殷长生身边伺候着。

而殷长生呢？自小便是被别人伺候过来的，受的那是毫不心虚。

可是，事情终有捅破的那一日。

伺候一日，祖宗在此。伺候了一月，祖宗还在此。

浣衣局众人，慢慢地开始不再照顾她。初时，有人不再听她说话。渐渐，有人开始往她盆里丢泥巴吐口水。后来，更是拳踢脚打。

每人想伺候人，就算是这些连奴婢都不如的浣衣奴也是如此。更遑论，这个曾经的“贵人”不过跟他们一样，是个“奴”罢了。

众人皆是觉得耻辱。又或是想把本来的不公施展出来，于是统统洒在殷长生身上。

说来本是活该，活该殷长生长得便是个贵人模样。活该她命里带了贵人的命数。那么凭什么？凭她投了个好胎吗，如今不还是跟他们一样是个贱奴。

所以弄明白的当晚，诸多女奴把殷长生挤到浣衣局最脏最臭的柴房。那里还同样住了一个憨货，自然是福禄。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福禄从不知哪个宫内被人排挤到辛者库，又从辛者库被排挤到最苦最累的浣衣局。而后还不算完，浣衣局的女奴还要把她排挤到柴房睡觉。

人傻，那福也薄。

这位曾经受了他们“伺候”的“假贵人”，自然跟傻子同等待遇。

而后的第二晚，便有男奴摸进了殷长生住着的柴房。

男奴倒也不算男人，不过也是太监被贬下来，约莫算个男奴罢了。不过摸进殷长生的房里，想干什么昭然若揭。倒也是奇了，那男奴第二天便被人砍下了头，扔在他们浆洗做活的水渠旁。

鲜血染红了水渠，众人晨起极为惊骇。像血不断涌出的水渠，致使当天无人可以做活。

掌事大怒，查来查去也没个源头，只是晓得死的人进了殷长生的房里就再没出来过。

着实骇人。

殷长生一副柔弱姿态诸人皆是清楚，许多女奴还嘲讽她，“贵人身子，贱婢命。”再加上福禄那个胆小如鼠，蠢笨如猪的傻子。这二人如何杀得了一男子？

众人又惊又怕。

可那人如何死得，殷长生也不清楚。福禄每晚酣睡，呼噜打得震天响。扰得殷长生不甚清醒，前半夜辗转反侧，后半夜好不容易睡得自然死沉。

如今死了，殷长生也没觉得又什么不对。她是天潢贵胄，自然觉得对她有益的是理所应得。如今想欺辱她的人死了，那也是活该，自然没得思考有何不对。

倒是福禄，一副被吓破了胆儿的失魂模样。

“不会是鬼吧？咱们屋里不会是有鬼吧？是鬼魂杀人了！”

“若是真的有鬼，那好，先杀了孔武那个烂货，再去杀贺边叙那个小贱种！”殷长生恶狠狠地说。

福禄无暇顾及她的大逆不道之言，惊疑不定地用布条子扯紧窗户扣好门。

皇太子殿下大捷的消息便如那滔滔黄河水，来得势不可挡。大捷之后便要迁都，迁到富庶之地。往后承国便是首强，无人敢欺，无人敢惹。丫头子们也可冲他国来人扬起下巴。

大声说出，“我们太子殿下，乃是贺嗣。”

原来，在殷国为质子之时是没“贺嗣”此人。只有一个承国来的不受宠的嘉亲王“贺边叙”。这个所谓"嘉亲王"还是为质时老皇帝随口唤的。

殷长生原来不晓得，以为贺嗣是承国勇猛的皇子，堪同贺边叙竞争。

就像在他们殷国，她的几位兄弟对皇位虎视眈眈，互相视对方为不共戴天之仇人。

于是有段时间殷长生费尽心思找这位“贺嗣”殿下。想同他一同商议如何废掉贺边叙这个贱种。

后来得知，“贺嗣”同“贺边叙”乃是同一人。

“边叙”仅仅是太子殿下的表字。

殷长生宛若五雷轰顶，一面觉得备受打击，一面又觉得贺边叙此人狡诈异常。

迁都此事，一待听说，她便知贺边叙定是想回到她大殷皇宫。殷长生是十分不屑的。

贺边叙以为他住进了殷国皇宫，以后就能像她父皇那样？九五之尊了？

殷长生隐隐觉得有些恶心。她想不出来该如何回到皇宫，或许，贺边叙会把之前宫中的旧人召回去。毕竟，当初国破之时，他只杀皇室不是吗？

那么，所以宫人都会看见曾经的须弥长公主如今的模样。

她的手上布满冻疮。再不像从前了。

所以，她要逃！

对了！一定要逃。

逃出去，她便不是如今的模样。走出门去，她要诏令殷国旧人，商讨复国大计。她就还是须弥长公主，那个金尊玉贵的仙人儿。

殷长生从稻草堆上爬下来，疾步走到墙上悬挂一镜旁，端详自己的容颜。

镜中的少女唇间无一点血色，整个人消瘦地像一条癞皮狗。一层皮堪堪挂在骨头上。只是两个眼睛十分的亮，且大得惊人。

殷长生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抬手扯了扯自己干枯泛黄的头发。轻轻一拽便断裂在她两指之间。

“嗤，”你可真是落魄。殷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