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小姐醒了!”林妈见沈云轻中途睁开了眼,一脸惊喜地叫道,仔细观察,却又不像真正清醒的样子,小人儿神色茫然地眨几下眼睛,一言不发地再次昏了过去。
这把林妈吓坏了,明明眼见着醒了,怎么能又晕过去了呢?
她扭过头喊道:“楚先生,你快看这……”
楚先生站的离得床铺不远,他也看见了,此时外面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已经小了很多,料想骚乱也平得差不多了,他去窗边观察了几眼,回来对林妈道:“走吧,咱们现在下去,带下去找个郎中瞧瞧。”
屋里尸体看着瘆人,人也不能久留。
林妈扶起沈云轻,矮下身子,将她放在自己的背上,幸而她身体还算结实,小姑娘不沉,背在身上也能走得动,楚先生带着几个人前后照应着,他走在前面开路,几脚踢开房间里的尸体,打开了房门。
出房间往右拐就是楼梯,到这就能看见大堂也横着两具尸首,下边一片狼藉。
两个穿戴盔甲的官兵走进来,合力拖着尸体往外走,尸身上淌出的鲜血浸满了衣裳,随着他们的动作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账房先生已经从柜台下站了出来,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他被吓破了胆,说话也抖着声气。
宋征站在他面前询问劫匪进来打杀人的经过,因为这是留在现场唯一的人,他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账房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地地回答着。
沈家的几个人下来后,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迹,楚先生扬声询问道:“劳驾二位,请医馆在哪个方向,我们需要找个郎中。”
宋征转头望去,见一队人中妇人背着个姑娘,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细弱的脖子软软垂下,在妇人的背上昏迷着一动不动,想必这几人就是为急着她请郎中。
账房先生哭丧着脸,伸手指指东边。
“那边原来有几家医馆,谁知道现在还活不活着呀。”
这不是危言耸听,今天不知多少人受伤,家破人亡,就是再厉害的郎中救人也得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
林妈背着自家小姐,一听这话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但事情已然如此,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她想,但愿云轻小姐真有佛祖保佑,平平安安地。
正要往外面走,宋征在叫住他们:“等等。”
他低头将自己腰间的牌子拽下来递给他们,说道:“我一路过来,见受伤的人确实太多了,恐怕现在去医馆也是人满为患,你们要是着急,不如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门口,留在那儿的人中有随行的军医,也能帮忙诊治一二。
这倒好,楚先生接过令牌连声道谢。
“没什么,”宋征温言道,“你们把这牌子给军中的人,路上要是遇见受伤的人也尽管让他们过去,就说是我的命令。”
刀子杀人容易,留下的烂摊子却还需要人来收拾。
楚先生:“大恩不言谢,不知道小将军你怎么称呼?”
“我姓宋,单名一个征字。”
楚先生抱了抱拳,接着一刻不敢耽搁地带头向城门口走去。
眼见人离开了,宋征收回目光,对账房笑道:“没事了,你接着刚才的说。”
他除了刚到这里除匪时锋芒毕露,其余善后时间待人一直是温和耐心的模样,甚至刚把账房从下面拉上来时还好心出言先安抚了一会。
账房咽了咽唾沫,他是被前头的贼人吓破了胆,但看着面前这个官兵小哥倒是可亲,渐渐镇定下来,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了下去。
城门口留着一队人马,楚先生拿着令牌过去,说明原委后,很快一个穿着军衣,戴着方巾的郎中挎着药箱越众站了出来。
这人大约五十来岁,面上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来斯斯文文。
林妈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将沈云轻小心地放下来,托着她的后背。楚先生带了两个人,拿着令牌向队伍里其中一个人说了事情的原委。
郎中摸了摸沈云轻的脉象:“似乎是惊吓过度导致晕厥。”
林妈点头应是,解释道:“方才城里到处杀人,我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是活活让吓晕的,中间醒了一次,还没说话就又晕了过去。”
郎中点点头,放下手又换另一只手探了探,林妈和楚先生都盯着他的神色瞧,可惜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沉着地缓缓开口道:“静养便可,如果夫人你实在不放心,我也可以为她施针,效果更快些。”转身在药箱里寻出一卷金针,目光中带着询问。
见林妈点头后,便果断施针。
一根根细如牛毛的小针娴熟地扎进各个穴位之中,手法快得让人看不清。
施针过程中,林妈只顾目光心疼地在自己小姐身上转,楚先生则转头望向一旁,他粗略数了数,这儿留下的这些人有二三十人,中间的马上上拉着一口棺材,众人休息也将它围在中间。
这棺材里的是什么人,这些军中之人又为什么要带着它呢?
楚先生向这郎中好奇问道:“先生,请问你们是朔州军吗?”
郎中捻着金针,全神贯注,手上力道不减,全身上下只有胡子一动一动地答道:“不错,我们正是朔州军。”
朔州在虞国境北,朔州军是是由大将军宋烨统领的军队,一向驻扎在玉鹄关边界抵御外敌,却突然有一小支出现在了这里。
林妈扶着沈云轻,尽量让她靠着自己能舒服些,她不懂这些官场朝廷上的动向,只是感激道:“今日那些贼寇着实是吓人,还要多亏你们的人及时赶来。”
“说来也是巧了,”郎中扎完了针,放下手道。
“本来我们该在上一个镇子歇息的,但中途有一个人过来不让我们停下,本来行军途中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都轮不到外人说话,但她口中说几时几刻,什么地方什么祸事都清清楚楚,让人心里不由得不信。”
“还有这样的事?”林妈奇道。
“谁说不是,”郎中跟着道,“可你看,我们来到这还真就应验了。”
抢劫杀人之祸不是说着玩的,换个人或许未必理会,但宋征思虑了一会,还是决定再走一程,就算是假的不过人辛苦一些,若是真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莫大的功德。
林妈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还真是佛祖保佑。
口中道:“不知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郎中答:“细粱城。”
“我们也是回细粱城,”林妈喜道,“我们是细粱城沈家的人,今天蒙你们大恩救了我们家小姐,将来我回禀老爷夫人,一定不会忘了报答。”
“报答不敢当,”郎中摆手笑道,“也是凑巧赶上了,要谢就谢上天有好生之德。”
林妈道:“上头要谢,但是真正行善救人的你们也要谢,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这样救命的人情,老婆子记住了。”
一旁的楚先生也道:“是啊,不知那位给我们令牌的宋小将是谁家子弟?”
“是宋将军的儿子。”
朔州军中姓宋的,楚先生猜测:“莫非是……宋烨将军吗?”
“不错,正是。”
宋烨是当今陛下倚重的肱骨之臣,自他接管朔州军以来,这支军队愈发所向披靡,不仅一举平了多年来横亘在虞陈两国边境的暴乱,更是以其赫赫威名,慑得陈国不敢轻易来犯。
不过他虽是举国称赞的英雄,但由于长期带兵驻扎在边境,也就是朔州的玉鹄关一带,至今京中的人极少有能见到他的,就连宋夫人也是深居简出,十分地低调。早年机缘巧合之下,楚先生曾远远见过宋烨一眼,依稀记得是一位高大冷峻、不苟言笑的人,而今天见到的宋将军唯一的子嗣宋征却是个面软和善之人,楚先生想,或许是更像他那位世家出身的娘亲?
说话间,沈云轻再次悠悠转醒。
这下不像上次一样,而是终于真正地清醒了,她轻轻眨几下眼睛,视野清晰后看了看周遭的情况,认出身边是自己的人。
“林妈,”沈云轻叫了一声,判断眼前的情形,“我们是逃出来了吧?”
她记得那时在客栈里,先是有人大喊着跑进来叫“救命”“快跑”“有劫匪”什么的,接着很快就有一群蒙面大汉拿刀冲了进来,当时就见了血,其余人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四处奔散,有几个沈家的人护着自己逃向二楼的房间,还砍死了两个人尾随进来的贼人,血喷溅地一地都是,接着自己就没了意识。
现在明显已经不在客栈了,那就是平安逃出来了吧?
“出来了出来了。”
林妈握着沈云轻的手,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再不好了,可不能再晕过去,连声应道。
“咱们躲在客栈房间里,除了云轻小姐你晕过去倒没别的事,后来是一位宋小将军带兵进来救了大家,那些贼人都被抓起来了,云轻小姐你中间醒过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就又晕了,当时可真是吓坏我了。”
又介绍道:城里乱成了一锅粥还没收拾好,这位也是他们军队里带的郎中,方才是他给你施针,你才能这么快地醒来。”
沈云轻完全没有中途醒过的记忆,但现如今已经脱险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心内十分庆幸与感激。
碍于穴位上还扎着针,不敢擅动,她对郎中点头谢道:“多谢先生救我。”
“举手之劳罢了。”
这时又有受伤的人相互搀扶着从城里走出来,郎中见沈云轻已经恢复了意识,就着手帮她拔掉金针,而后提着药箱告辞,走向下一个伤患。
林妈从包袱里拿出一袋银子要谢他,他推辞着不肯受,虽不是年轻人,这时腿脚跑得倒快,林妈唏嘘着只能做罢。
又歇息了一会,眼见太阳越来越偏西,有人找来了水,林妈喂沈云轻喝了几口,然后抚着沈云轻的头发询问她,天色已经到了申时,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天黑前再到达下一个能住宿的镇子,是否可以再回去将就一晚,那些贼人都已经悉数被抓了,还照原来的计划回城歇息,明日一早走可好。
奈何沈云轻回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就有阴影,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惨白。
她是宁愿走夜路回去,也不想再回去住了。
林妈直觉有些不妥,但见沈云轻那还煞白的小脸,想她从小在寺院里没有见过杀生的场面,难免害怕,又是个父母不在身边的苦孩子,林妈自己也有个女儿,将心比心,沈夫人让自己来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是知道消息不一定怎么心疼。
思及此,咬牙拍板道:
“好,那咱们就连夜往家里赶,楚先生,劳烦你进城去找找咱们的人,人多些走在路上也安全。”
最后又摸了摸沈云轻的头发,好声好气道:“好孩子,你别怕,你爹娘都在家等着你呢,快的话明儿一早咱们就能进细粱城了。”
楚先生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照看,带着其他人重新进城去,情势危急时走散的沈家人要是没事,十有**会回原来的客栈。
还有楚喻,他替沈云轻去寺庙送东西,阴差阳错地躲过这一劫,算算脚程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