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调查非常不顺利,赵罡不断否认,即使有了韩进喜的口供,他依然非常坚定的声称自己从没见过韩进喜,更不知道宋家谋杀案的始末。
审讯员见过许多嘴硬的嫌犯,很多人在证据面前依然是死不认账,但在经验丰富的调查员眼里,这种否认无一例外都只是死不承认而已。然而赵罡的情况不同,大多数调查员经过审讯后都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他不认识韩进喜,也没参与过宋家谋杀案。
即使调查员用上了杀手锏——赵罡的妻子出轨宋卫平而怀孕生女,倒置他们婚姻破裂,所以赵罡报复杀人,赵罡依然冷静的否认,并反问调查员,“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就杀人全家,为什么我没杀掉前妻和宋卫平的女儿呢?”
经验丰富的调查员相互对望,赵罡的反问很有道理,如果仇恨到杀掉宋卫平全家的程度,为什么放过前妻和宋卫平的女儿呢?
“因为杀宋卫平才是你的目的,而他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应该是附带损伤。”调查员继续询问,“况且你们的主要目的是拿到钱,如果那天他的妻子孩子都不在家也许就躲过了这场祸端。”
赵罡摇头,“我是财务出身,深知帐目的重要性,这么多年来从没间断过记录,如果你们做过仔细调查就应该知道,我身上找不出任何说不清来源的钱。”
这到确实是实话,赵罡被捕后这段日子,经侦人员没能从他或夏琮玺身上找到任何可疑的收入,仅有的几项赠予也记录的清清楚楚,其中价格最昂贵的就是宋玦买给夏琮玺的路虎,这车虽然登记在夏琮玺名下,其实到是宋玦一直在开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共同财产。
赵家的财产也在加紧清查,二十几年前的帐尤其清楚,赵罡甚至连那个时候的工资记录都能提供,而他的家庭里甚至连小到几毛钱的花销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收入开始大副提升是在调入总公司后的几年里,与他年年晋升的职位相匹配的就是有如泉涌的收入。年金、奖金、分红、赵罡自己的私人投资犹如一场无声的数字雪片,湮没了所有调查员。
专案组从专门负责商业案件的部门调来几位经验丰富的调查专家,详细研究了赵罡提供的资料,多天过去,只得到了无财产来源不明的回答。
方组长当即决定暂停对赵罡的提审,把重点放在韩进喜身上。
述职会那天,齐江被宋玦带进了预先准备好的会议室内,言明受人之托约他见面,齐江还未反应,韩进喜就从藏身的幕布后蹦了出来,连宋玦都被他激烈的动作吓了一跳。韩进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齐江身边,大声自我介绍,“齐总,我是宏化光电的韩进喜,我知道您不认识我,但您真的是受人蒙骗,我是来揭露长山内部的毒瘤的,请您给我个机会跟您仔细说。”
齐江脸色非常难看,似乎是被吓着,又像是不敢置信。
宋玦轻哼一声道,“韩老板,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这句话提醒了近乎吼叫的韩进喜,似乎也提醒了处于惊吓中的齐江。
齐江看着宋玦问,“他就是要见我的人?”
见宋玦点头,他又问韩进喜,“你是来告状的?告谁?”
韩进喜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赵,赵罡。”
“赵经理?他怎么了?”齐江皱着眉问。
韩进喜看向宋玦,嘴里却拖延着不肯说。
“齐总,我先出去,你们两位聊。”宋玦开口。
齐江挑着眉看向他们,“怎么,你连事由都没跟宋总说过就拜托他当这个引荐人?”
这话是问韩进喜,但宋玦明白,齐江同样是问他:连事由都不清楚就敢当引荐人?
宋玦没有犹豫,开口回答道,“韩老板指责赵经理是针对宏化光电的元凶,理由是他知道一些赵经理曾经…… 呃,曾经干过的一些事,但具体是什么事情韩老板并未对我讲。”
“曾经干过的事?”齐江重复着看向韩进喜问,“什么事?”
“我先回避吧齐总,”宋玦先开口打断,反正晚一点他也会知道这场对话的内容,他担心自己在场会让韩进喜不说出全部情况。
齐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韩老板如果说的属实又怎么会怕多一人听到呢?”他目光转向韩进喜道,“再说这位韩老板我是第一次见,宋总若是不肯陪在我身边,我是不放心跟陌生人单独会面的。”
齐江明摆着说自己不信任韩进喜,这番说辞不但是拉着宋玦为自己作证,也是让宋玦做担保。
他话说的漂亮,也够直白,完全把韩进喜逼到没有选择的余地。
宋玦当然想亲耳听到韩进喜口述,于是也道,“韩老板,齐总说的有理,他不认识你,就这样冒失的见面已经是很不该了,机会难得,齐总既然给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啊。至于我知晓了原因,以后用得到也是见证,若是用不到也请你放心,我一向不是爱多话的人。”
这番话即是劝韩进喜,也是向齐江表明自己立场。
果然,齐江恢复了果决的表情,韩进喜也平静多了,开始缓缓讲述。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网吧里包夜打游戏认识了一个小兄弟,他叫杨亮,杨亮当时是一个装修队里的木工学徒,混熟以后他介绍我进了那个队伍,队伍的工头叫赵权。他比我们年长,做事情有经验,头脑也聪明。我们三个人关系很好,有一次酒桌上他就给我们讲起了他堂哥的事。他说他堂哥自小就让人羡慕,上学时成绩好,毕业后又进了长山工作,老婆很漂亮不说前几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爸妈每回参加家族聚餐后就会臭着脸训他一顿,就算他赚得比堂哥多,也依然让人看不起。可最近他堂哥家却出了件大事,我们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在他伯父的生日宴上,堂嫂被发现又怀孕了,本来是个喜事,但堂哥却砸了杯子走人,堂嫂就大哭起来。后来才打听到堂嫂这孩子不是堂哥的。我们当时听着都觉得赵权是在幸灾乐祸,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当时太年轻,没有一技之长,跟着杨亮在装修队里混了几个月觉得没什么前途就准备回老家,回老家前我就请他们俩一起喝了顿酒,结果就坏在了那顿酒上。”
韩进喜讲的非常详细,语调不疾不徐的,一听就知道是好好准备过的。
齐江不说话,一脸的若有所思。
宋玦心里看不上韩进喜调人味口似的讲述,但还是递了个台阶过去,“那顿酒怎么了?”
“那天赵权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件事其实他不说我们也知道,就是四环边上的一栋别墅里,有对夫妻被人杀了。赵权说那个男主人就是长山的一个什么经理,家里特别有钱,警察一直也没调查出来是谁干的。第二件事是他堂哥离婚了,据说堂嫂怀的孩子是他公司领导的,他也惹不起,就只能忍气吞声的离了婚。原本我跟杨亮听他说这些全当是下酒的闲话,谁都没往心里去,可他特别兴奋,还告诉我们他堂嫂那个姘头就是死在别墅里那个经理。那天喝酒也是我最后见他们两个。直到今年,我的公司合同都签下来了,却无缘无故失去了施工资格,我想找熟人打听打听情况,才偶然发现赵权和杨亮二十多年前就死了,还都是死于意外车祸。”
韩进喜伸手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现在虽然是数九寒天,可酒店的暖气开得十足,即使是空置的会议室也保持着20度左右的温度。
宋玦却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韩进喜。
齐江的声音却适时响起,“你是说,赵经理因为妻子出轨杀了人?”
韩进喜眼冒精光语气诚恳地道,“齐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这世上又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赵罡的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那个人全家就死了,不是我危言耸听,但凡遇到挡他路的人,他都要除掉,这种人留在长山真的是祸害啊!”
齐江却不是好唬弄的人,想了想问道,“照你这么说,赵经理应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连他自己的堂弟都弄死了,怎么还会留下你的活口?”
“是我跑得快啊!”韩进喜想也不想道,“要不是刚好我要回老家,说不定连我也得来个意外车祸!”
齐江又道,“说来说去,你都是猜的,听说的,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
“我的齐总哟,要是有实在证据我应该去公安局而不是到您面前讲啊!”韩进喜微微躬身,“再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到了警察那里我刚才说的那些一大半都不能算数的。我知道您是明白人,其实最初他劝您下达针对我们宏化的命令时您不觉得奇怪吗?”
齐江眯了眯眼睛问,“怎么说?”
“我要是跟他无冤无仇的,他干嘛要对我赶尽杀绝呢?”韩进喜反问。
“照你的说法,你也没有实证,他干嘛要针对你呢?”齐江继续问。
“这个最初我也闹不明白,但想想杨亮的下场就知道,当初我跟杨亮都没见过赵罡,无非就是都听过赵权在酒桌上的一番话而已,知道有赵罡这个人,也知道赵罡老婆跟宋卫平有奸情这件事,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怎么没过几个月杨亮就跟赵权都死了呢?”
齐江没再问,皱着眉头沉思。
一旁的宋玦却是拼命咬住牙,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
韩进喜的话给他解了惑:父母被杀,是因为赵罡要报复妻子的出轨对象,而实施这一暴行的正是韩进喜、赵权、杨亮三人。
宋玦捏紧了拳,也皱着眉头垂下眼睛,不去看对面的韩进喜,生怕这个人再映入他眼帘,他会忍不住生生挖出他的心。
齐江往后一靠,双手环胸的倚坐在会议桌上,又开口发问道,“赵权和杨亮都死了,你认为是被赵经理灭口,”看着韩进喜鸡啄米般的点头继续道,“可赵经理怎么知道赵权跟你们俩说了这些呢?”
“这…… 他们俩是堂兄弟,也许见面不小心说漏了嘴,或者,或者……”韩进喜或者了半天也没再联想出什么可能来。
“看来赵权是个嘴上没什么把门的人,这么轻易的就让你们知道死者和赵经理的关系,还又把知情人的情况泄露给赵经理……”齐江冷笑着摇头,似乎是感叹又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他这么多嘴的人,怎么可能只说给两个人听?难道赵经理会一个个的制造意外,让所有猜到实情的人都出车祸?”
“不不不……”韩进喜慌忙摆手,“赵权只跟我和杨亮说过这件事!这我保证,真的!”
“保证?”齐江重复,语气中的不屑有如实质的流泻出来。
“真的真的,这点我敢保证,赵权这人做事靠谱,要不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他跟本不会放开喝酒,更不会跟人多嘴,我们三人是实打实的铁哥们,他才会给我们讲这些。”韩进喜忙不迭的做着保证。
齐江玩味的看着韩进喜点头,一时间会议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嘭”的一声巨响突然自韩进喜身后响起,韩进喜下意识缩头转身,宋玦趁他分神一把拉住身边的齐江迅速退后,力量大到把齐江扯的踉跄了两步,眼看着要一头摔倒,却被宋玦一支手臂拦在他胸前挡住了势头。
齐江还没站直身体,就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大喝,“不许动!警察!”
待宋玦扶着齐江站好,已有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员大声道,“韩进喜,你因一起27年前的凶杀案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