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之后,段时发现苏琪的托特包还在桌子上放着。看来苏琪走得真的很急,连包都忘了带走。
段时给苏琪发了短信,告知她托特包还在病房里,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好送过去。
苏琪的回信在第二天,或许是经历过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她把事情看得更开了,所以并不在意这个托特包。
苏琪跟段时说,她已经出差去了,这个托特包里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干脆就留在那里吧。
于是段时就一直留着。
一月初的时候,段时顺利出院。这期间徐宇医生来看过他几次,段时觉得自己恢复的还不错,加上徐宇每一次走的时候都乐呵呵的,他就去申请了出院。
他刚一出院,人都还没到家,就先接到了张伟的电话。
张伟听说了他生病的消息,让他赶紧去哈尔滨,说要炖乌鸡汤给他喝。
段时隔着屏幕给张伟竖了个大拇指,回家之后,就开始和宁霈霈商量去哈尔滨的日子。
宁霈霈和段韫都觉得段时好不容易回来,确实应该好好出去走一走、玩一玩,消遣消遣。
张伟表现得极其热情,他们干脆把时间定在了一月九号,定好之后,又去问了洛言。
洛言那会正好在思考要和墨笙去什么地方玩,接了这个消息后,就跟他们一起去东北了。
不过他们并不住在一起,洛言和墨笙只在哈尔滨待了两天,之后就坐车去了吉林。而段时和宁霈霈则在哈尔滨待了足足五天。
段时连喝了五天的乌鸡汤。
第一天的乌鸡汤是刚下车就喝的,张伟炖了一大锅,见段时一个人喝不下,就风风火火地拉着剩下的三个人陪着段时一起喝,喝完之后才开始规定行程。
在洛言和墨笙临走的前一天,也就是他们四个人刚到哈尔滨的时候,张伟热情地邀请他们体验东北的洗浴文化,被委婉且一致地拒绝之后,张伟只好作罢。
之后,张伟又开始各种张罗,先带他们去吃了铁锅炖,然后去滑雪,又去了中央大街听阁楼上的乐手拉琴……等等等等,一套流程下来,他们已经累到筋疲力尽了。
旅程才是最耗人精力的。
哈尔滨的冬天冷得出奇,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攻略,也备好了厚衣服,逛了一天下来,还是遭受不住。
时间再晚一点,他们自发去了一家酒吧,宁霈霈中途接了个电话,被工作喊走了,最后留在酒吧的,只有段时、洛言、墨笙和张伟。
张伟一进酒吧就冲洛言献殷勤,段时看得出来,张伟是希望打通洛言这层关系,然后让墨笙给他介绍个女朋友。
段时记得,张伟之前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两任女朋友,第二任是在工作的第一年分手的,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单着,可能是因为不想找,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他找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酒吧处处可见红男绿女,人与人紧紧挨着,就像是互相挤攘的枝叶。段时就着酒吧动感的音乐喝了几杯,许是因为病刚好没多久,几杯下肚之后他就有些酒精不耐受了,原本就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这时候更是涨的通红,这一天的游玩以段时喝醉酒结尾。
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大街上人烟稀少,除了路灯的光,就是街道的积雪上反射出来的月亮的光。
段时凌晨两点多的时候醒了过来。他是被难受醒的,醒来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要一呼吸,就是难闻的酒精臭味。
他怀疑自己吐了,就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白天的记忆,沿着墙壁往前走,刚推开门,眼睛就被客厅里通明的光给刺到了。
他连忙闭上眼,无意间听到了客厅里的谈话声,就声音判断,是洛言和张伟在说话。
段时胃里一阵抽疼,当即蹲坐在地上,彻底走不动路了。他先挣扎了一会,想站起来离开,因为他觉得听人墙角不礼貌,直到后来他在洛言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干脆自暴自弃了,靠在墙上,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段时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床上,估计是洛言和张伟合力给他拖到床上了。
段时这次喝酒没断片,什么都记得特别清楚。他刷牙的时候,就把昨天晚上听到的墙角捋顺了。
张伟和洛言在讨论他的事情,准确来说,是他和宋司年的事情。
张伟说他情况好像不乐观,洛言附和了几句,然后说了一件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发生在大四,他们临进毕业,都在忙碌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事情,有一天刚好碰见了,巧的是,那天就是洛言的生日,他们就去酒吧喝了几杯。
一开始过去的只有他、洛言还有墨笙,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给洛言庆生,再之后,段时喝多了,开始撒酒疯。
那次撒酒疯的经历段时自己并不记得,还是后来听洛言转述的。
据洛言说,那一次他抱着酒吧里不知道哪里拿过来的唱片,抢了酒吧常驻歌手的位置,自己在上面唱了一首歌。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那时候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唱歌竟然没跑掉,硬是好端端地把一首歌给唱完了,下台的时候,周围还有一脸懵逼的人给他鼓掌。
再之后,他就抱着唱片一直哭,一边哭一边说宋司年回来了,然后又问宋司年什么时候回来。
他那天唱的是《空白格》。
要不是这一次洛言又提起来,段时自己都要忘了之前还闹过这么一出。
之后的旅行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从哈尔滨回去之后,段时彻底把苏琪遗忘的托特包给忘记了。
他在A市又待了一段时间,和出版社联系过四五次,也见过几次面,最后终于在年前把所有的书单都确定下来了。
段时敲定了进货的数量,在年假的前一天给负责的编辑发了过去。
新书要很久才能到维纳尔小镇,他又在A市待了近一个月,中途他去过一次还愿寺,跪着求了一个符,保平安的。
事实上,这个符并不是给他求的,而是给宋司年求的。他合掌做十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宋司年。
他是那么希望宋司年能够平安,可惜,事情总是事与愿违,求过平安符之后,他的感冒彻底好了。
新年的二月二十八号,段时二十四岁生日。
生日当天,宁霈霈又给了他一件正红色的羊毛衫,把人带到了商场,美其名曰是给段时置换衣物,实则是拉着段时陪自己逛街。
一上午的光景就这样过去。
中午的时候,段韫忙完工作,来商场接他们去了预定的饭店。同样在饭店的还有洛言。
四个人热热闹闹地把生日餐和生日蛋糕吃完之后,宁霈霈才想起来要拍了视频,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蛋糕也只剩下残骸了,最后无可奈何,她只好让段时去表演了一段才艺。
于是段时表演了一段无实物篮球,被他亲妈上传到了他自己的INS账号上。
这条视频发布过后,段时涨了一千多的粉丝。
他的私信慢慢多了起来,大多都是问他有没有兴趣谈恋爱,或者想把人直接约出来的。诸如此类的私信,段时一概回绝,如果发私信的人再问,他就会装做没看见,不再回复。
他觉得自己做到了他跟宋司年的约法三章,他真的和粉丝朋友们保持了很好的距离。
三月初,段时从自己放杂物的柜子里翻找到了一张唱片。这张唱片是之前大一的时候宋司年送给他的,雪崩过后,这张唱片跟他就是如影随形,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聊以生慰吧,不然这漫长的岁月他一个人怎么熬。
也就是这张唱片,让段时又想起了在哈尔滨时,听到洛言和张伟说的话。
洛言说他看不开,固执要等一个注定等不到的人,之后提起了几年前在酒吧的糗事,说他失心疯一样,抱着唱片死活不放开,硬要说宋司年回来了,实际上呢,谁都知道宋司年不可能再回来,至于段时,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自欺欺人,最后受伤害的还得是自己。
洛言一直唉声叹气,说段时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说段时从没这么郁闷寡欢过,为了一个已经离世的人,跑到维纳尔小镇那个鸟不拉屎的冷地方,折磨自己,说如果不是段时从中阻拦,宋司年的葬礼可能都已经办过了。
谁知道呢。
段时两只手拿着唱片,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书桌上,他卧室的门被敲响,段韫推门进来,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步。
段时摇摇头,说:“不去了。今年的春天好冷,爸,为什么三月了还没有升温?”
“你以为是农历吗?”段韫笑了笑,“这才三月初,要升温得等到三月末,干嘛,你要出去旅游吗?”
段时“哦”了一声,说:“我以为现在就升温了。之前在维纳尔,三月也是很冷,还在下雪。”
“还没适应吧,近乡情怯呢?”段韫打着哈哈说,“没事,再多住几天就好了,就能想起来了。你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出国两年,反而不记得了?”
段时耸耸肩,说:“可能多住几天就好了吧。爸,你们去散步能帮我带点吃的吗?”
“你要什么?”
“都行。”
“OK没问题,我先拿走了。”
“好。”
“……”
卧室门被“啪嗒”一声关上,段时把放在书桌上的唱片拿了起来,抱在怀里,然后躺在床上,感受睡意。
他感受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睡意没有,他人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关于那一次发酒疯,他想起了一些细节。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看到两个男生在酒吧里接吻,他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挪开的视线,之后他发现这里所有人好像都手牵着手,只有他一个人空落落地,没有恋人,也没有可以牵住的手。
他呆坐了一会,脑子里满是关于宋司年的回忆,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之后猛地一抬头,他看到放置在吧台下面的唱片,就找酒保拿了过来,自己跑到歌台上面唱了一首。
他本来以为自己唱完心情能舒畅一些,没想到适得其反,他心里一阵苦闷,就连呼吸都好像泛着酸涩的苦水。再之后,他就不可遏止地哭了出来。
那是他哭得最惨烈的一次,好在酒吧的声音足够吵闹,能够把他的声音遮盖过去,否则该有人说他扰民了。
段时的思绪回笼,意识到睡不着之后,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放下唱片,过去把椅子拉到床边,自己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按理说,三月初A市会经历一段离奇曲折的升温,然后会下春雨,是不该有雪的,可偏偏,段时亲眼看着三月的细雪落了下来。
他不禁疑惑,以前A市的春天难道也是这样的吗?还是说,现在根本不是春天?
这微弱的雪不像是逆温,倒像是隆冬的残留,只下了一会,就销声匿迹了。
阳光被云层撕裂开,呈现出灰净颜色。
郁闷的阳光下,段时临窗坐着。零碎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静静的,没有一点风。他就在这一刻变得格外脆弱,随便一点细小的变动都能击溃他,击溃他眼前一切的安和假象。
宋司年的离开,一开始可能所有人都觉得震惊或者遗憾,可是时间一久日子一长,这件事情也会就此过去,不会再被人惦念或提起。
可是宋司年在段时的心里,他心里这个人的离开,对他来说,重得足以压垮他的余生。只是一想起那个令人失落的爱情,他就心疼到发抖,眼泪流不尽一样,每一次,都哭得难以自抑。
段时深吸了一口气,想摆脱着烦闷忧郁的感觉,可他的心不允许,两滴泪砸进了他的手心里。
他开始明白,这些眼泪就是他和宋司年爱情的证明,也是宋司年在世间的证明。如果哪一天他的泪水枯竭了,他也就枯萎了。
段时安静地看着窗外,身体一动不动,像张白纸。
他记得,这时候A市的春天应该已经来了,就算不来,也不该下雪。
维纳尔小镇的春天很冷,因为位于狭长地带,夏天也格外漫长。事实上,维纳尔小镇的春天转瞬即逝,或者说,那里是没有春天的。
太阳落山之后,段时从位置上离开。刚好段韫和宁霈霈也散步回来,段时去拿他们买的零食,回到房间,来开投影仪,找了个适合在春天时观看的影片,开始看电影。
影片的最后,镜头指向愈来愈近的夏日,而春天的景象,他则已经忘完了。他没太记得影片的内容,满脑子都是之前洛言跟他说的话,还有前不久苏琪跟他说的话。
好像不管是谁,都在劝他放下。
这次回程,他只得到一个消息。
春日将尽。
他在窗边待了数个小时,只看到了满目冬景,凌然的风吹动枯枝败叶。这是春日耗尽的证明。
他好像一生都被困在寒冷的冬季和炽热的夏天里,春天,已经变得转瞬即逝,成为他记不清的部分。
从A市离开之后,段时很少在三四月看到绿意盎然的景色,维纳尔小镇的树木多是褐色的,很少有枝繁叶茂的绿树。他想,或许春天也遭受到了某种威胁,胆怯地躲进了苍白的冬季里。
春日将尽,或者说,春天已经被他消耗殆尽了。他所有生机勃勃的春天,以及他记忆里所有燠热的夏日,似乎都要完结了。
冬天的日光就像它的温度一样,总是那么刺眼。
电影最终在夏日结尾,段时关上投影仪,把唱片放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之后躺进被窝里,准备入睡。
一闭眼,那些规劝的声音像洪水猛兽一样冲了过来,段时不得不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以摆脱这种困扰。
“司年,”段时想,“我并不是在等待你或寻找你,我只是在春日耗尽的世界里,守护你。”
想念的声音很小,像初春朦胧的细雨声,除了自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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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