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镇离县城近,镇长跟县城的官吏关系更密切些,去年二茬稻的消息上报到县城的时候,前山镇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了,镇上只有秋月娘家是靠山村的,镇上的人都来向秋月打听消息,连秋月的婆家都叫她回娘家看看。
秋月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跟家人问了个大概,那时候桂枝还怀着双身子,娘家人羡慕地说着桂枝命好,如今宋老根在城里做大师傅,春芽也给宋盐菜做大师傅,全村就属宋家日子好过,那油香味儿就没断过,桂枝一个外村人命比本村的人还好。娘家人羡慕的嘴脸一直在秋月脑海中挥之不去,后来桂枝难产去了,她娘还特地当个大事跑来和她说:“一个人的福气是有数的,你看桂枝,福气全叫宋老五吸取了。”
“什么叫福气被吸取了?”秋月不明白她娘的话。
“以前桂枝身子骨多好啊,”秋月娘叹息道:“倒是根子瘦不拉几扛不动活儿。这两人一旦成亲啊,福气就是互通的,这不宋老五身子越来越好,桂枝的福气能不少嘛。”
秋月娘乡下人脾气,将村子里胡乱诌来的闲话当个正事儿说给女儿听:“女婿也是的,怎么就这样丢下你去了。秋月啊,听娘的,你再找可要找个有福气的。”
“娘,你胡说什么呢?”秋月不喜欢娘提前丈夫那股短命鬼的口气。
“我可没有胡说,”秋月娘殷殷地劝道,“你生得好,就算再嫁也不会嫁到村子里。女婿这偌大的家产够你吃喝的,你只要找一个有福气的罩着你就行。”
“什么是有福气的?”
“宋老根那样就是有福气的,那些一开始看着不怎么好现在却很好的人都是有福气的,苦吃在了前头,剩下的全是福气。”秋月娘想起宋老根小时候瘦巴巴,看着就是养不活的样子,哪里能想到现在这样的好命。
秋月娘顺了两包点心一刀肉走了,秋月思索着她娘的话,便在心底盘算开了。
秋月年轻的时候生得漂亮,自己脑子也活络,连着几年被选了扮花神娘娘花朝节在县城游街,引得四方的小伙子心花乱跳,来向她献殷勤求亲的能从靠山村排到县城去。靠山村一般大的小伙子就没有不喜欢秋月的,秋月跟他们说一句话能让他们乐上好几天。
秋月没想过嫁在村子里,一年到头忙个不歇,农忙的时候下地,农闲的时候女人手脚也不得停。秋月想要人服侍,秋月想享福,奈何娘家不给力,拿不出像样的嫁妆,要不然嫁到县城做个小东家少奶奶也是能的。
时人重嫁妆,虽说夫家下聘聘礼是给女家的养女钱,但只要不是穷到揭不开锅,聘礼至少会返还大半给闺女做嫁妆,心疼闺女的人家倒贴嫁妆都是有的。当年靠山村村子里行情是十个银元好嫁娶了,秋月爹娘却要了两个金元的聘礼来,少一个籽儿也不行。
秋月原本想着爹娘哪怕只拿一个金元给她办嫁妆也是不错了,不料爹娘只愿意出十个个银元的嫁妆,还说村子里哪家嫁女儿十个银元的嫁妆不少了。因为这个秋月最后只嫁到了前山镇上的一个富户,还是个身子骨不好的小儿子,没能嫁到县城。
婆家对她只带了几床被子做嫁妆很是看不上眼,好在丈夫对她好,生了两个儿子也在婆家立住了脚,婆家自有烧饭的婆子,下地的长工,秋月这些年除了没人贴身服侍,过得跟少奶奶比也不差什么。只是前几年夫君去了,婆家把秋月母子分出来,家产虽然不多,秋月母子三人的嚼用是尽够了,十亩上好的水田,二进的院子,镇上还有一个小铺子。自从秋月从婆家分了出来,娘家人没少来打秋风,靠山村大事小事就这样在隔了十多年之后又一一落进了秋月的耳朵。
婆家不禁秋月再嫁,只是房契铺契田契俱落在了大儿子名下,再嫁可以,家产和儿子不能带走。两个儿子都在读书,十亩水田的收成堪堪够用,一年几乎没有余钱。秋月不是没想过辙,只是婆家本来就看不上她,大伯哥至多替侄儿出个读书钱,再多就没有了,婆婆倒是喜欢两个孙儿,补贴也只补贴两个儿子,补贴不到自己身上,连衣裳也是按照儿子的身量做好了送来。
秋月不是没有想过再嫁,只是太差的人家秋月看不上,条件好的纳妾也不会要秋月这样的再醮妇人。秋月也不想老大年纪嫁回村里给人做后娘,再说过几年儿子长成了,万一进了学再说了媳妇成了亲,秋月也是有人伺候的老封君了。只这几年艰难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只一个人的日子实在难熬,秋月还不到四十呢,正是虎狼之年。
镇上铺子的租金不多,秋月母子自己又不会做生意,这样做了鳏夫的宋老根就入了秋月的眼,宋老根已经是大师傅,撑得起来一个小铺子,还可以带两个小徒弟,连伙计都不用请了,县城里有张大师兄照应,随便漏点单铺子也就开起来。秋月脑子活络,从再一次见到宋老根开始就把宋老根的底细摸清了。宋老根耳根子软,没个算计,舍得在秋月身上花钱,秋月说什么应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不”字,宋老根家里也不管着他,正是好拿捏的人选。只宋老根好几个孩子,秋月琢磨着先见见再说。
秋月把打算跟大儿子说了,大儿子也觉得好。“我虽不会把他当亲爹敬重,只要铺子生意做起来,他就是大掌柜。”
“那是当然,你是要进学的,”秋月道:“只要他能把铺子开起来就好。”
这一天秋月早就和宋老根说定了,趁着儿子们放假来见上一面。宋老根提着东西坐着牛车忍不住嘿嘿傻笑。除去张大师兄给的点心,宋老根想着男孩子吃得多,又额外提了两刀上好的五花肉。
宋老根来到秋月家见到了秋月身长玉立的大儿子,青色的书生袍,说话斯文有礼,一口一个“宋叔”只叫得宋老根不知道如何答应才好,小儿子长得像秋月,也是一身书生装扮,七八岁的样子,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坐着背书,真真是玉雪可爱。宋老根把点心和肉递给秋月,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给秋月的儿子一人掏了两个银元的见面礼。
宋老根见过秋月的两个儿子,在秋月家吃了晌午饭约定了过几天送秧苗来才转头回家。
宋老根回到靠山村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挂在空中,远山已经开始返青,路边枯了一冬的老树枝头也挂满了嫩绿的叶儿,星星点点的春花开着,丝丝袅袅散发着春的气息,一双双燕子从天空掠过,飞入旧年的鸟巢中,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了。
宋老根回到家看到柱子盯着他的双眼,才意识到自己把点心全部给了秋月,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宋老根故作劳累的模样,把工具箱递给柱子:“帮爹拿着。”
“阿爹回来啦,可有衣裳要洗?”春芽看宋老根一身大半新的衣裳,柱子只拿了工具箱,忍不住问道。
“爹几件衣裳自己洗就是了,哪里要带回来。”宋老根不好意思地开口,转开话题:“我进村的时候看到水渠里都满水了,这两天可是要插秧?”
“是呢,村里大半人家今年都想试试早稻。我们家明天插秧。”春芽答应着,端了洗脸水出来给宋老根梳洗。
“柱子,你去赵家说一声明天插秧。”自桂枝去后,春芽总是自责桂枝生产那日赵三石叫自己去赶集,回来一直不搭理赵三石。宋老根不愿意放过这个劳力,吩咐柱子去说,只要说了,赵三石就不能不来干活。
春芽看了看她爹,没有说话。
宋老根在家一直忙活了几天,地里秧苗插完就牵了牛车将多余的两亩秧苗运去了秋月家,还带着春芽柱子一起去插秧。秋月另请了短工,跟着春芽学,一天功夫两亩地秧苗插好了。
春芽柱子晌午跟着短工一起吃饭,秧苗插好已是太阳西下,宋老根不得以带了春芽柱子在秋月家住了一晚。
秋月把后罩屋清了两间出来,一间给春芽住一间宋老根带着柱子住。吃饭的时候,秋月长子文质彬彬,幼子活泼可爱。长子问柱子读了什么书,幼子问春芽会做什么菜,一顿饭吃得春芽柱子如鲠在喉。
次日起床,宋老根去买了油条馄饨回来做朝食,秋月两个儿子吃了朝食辞别秋月去学堂读书,秋月拉了春芽闲话,平日在家做什么,家中弟妹可听话。柱子无事可做,宋老根拿了斧子让他把家里柴劈了。
宋老根去镇上买了鱼肉回来让春芽做了一桌饭菜,秋月两个儿子吃得极好,忍不住夸赞春芽好手艺,宋老根听了只将鱼肉摆在秋月儿子的面前,柱子不好意思站起来夹菜,只得闷头扒白饭。
一时饭毕秋月又拉了春芽的手细看手掌,秋月抚摸了春芽的手说:“小小年纪这手上茧子倒是不少,以后你只管灶上做饭就好,莫要再下地了。女孩子家养养手,才娇嫩。”
春芽听得莫名其妙,眼看着日头西斜,托词春苗一个人在家该回去了,宋老根这才不得已带了春芽柱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