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六七的时候宋老根回来了,整个人气色很好,洋溢着一股中年人少有的欢快气息,经常独自一个人偷偷地笑。宋家人看着宋老根这样忍不住来找宋阿奶说话。
“老婶子,根子莫不是撞客了?”这是宋阿爷仅存的亲哥哥,平常已无甚往来。只是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出面的。桂枝的六七是大事,几乎所有宋家人都来,一来稍远些的晚辈可以不再戴孝,二来僧尼最后一场安魂道场只在六七举办。过了六七桂枝的丧事几乎可以算全部办完了。
宋阿奶也看到根子怪模怪样了,一整天几乎全程拉着根子,不停提点他。宋阿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
“他啊,看到两个小的,长得好,心里头觉得对得住桂枝了。”宋阿奶找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两个小奶娃娃今天由奶娘抱着,去桂枝坟头祭拜了一番,全程不哭不闹,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两个小的养得是不错,老四媳妇做得很好。老婶子,你家的媳妇都好。”老人家只得顺着宋阿奶的话夸了两句告辞而去。
桂枝的六七依然是宋老四操办的,吃食安排是从县城请来的厨子掌勺,水陆道场也请了几个僧尼,总算将这一天混了下来。黄昏的时候宋老四一家带着奶娘和小娃娃并厨子两辆车一起驶出了靠山村。
宋老根想跟着宋老四的车一起进程,只是车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位置不得不作罢。宋阿奶也拉着他不让他走。
春芽收拾了家里的锅碗瓢盆,看着宋阿奶拉着宋老根进门,宋大伯和宋阿爷面色沉重地跟在后面,不由地愣住了。
“春芽,你带着弟弟妹妹去找你大伯娘。”宋大伯看着直愣愣的春芽说道:“让你大伯娘给你们剪一缕头发下来用红纸包起来。”
“哦,好。”春芽进屋拉了春苗,唤了一声跪在桂枝牌位前的柱子一起去宋大伯家。
宋大伯娘看到姐弟三人,将三人拉进大堂,拿出三件素色的褂子说:“过了六七麻衣就要换下来了,你们是你娘的亲子亲女,这孝要戴三年呢。”说着让春芽三人换下穿了一个多月的麻衣,又一人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纸封住了说:“这个拿回去,镇在你娘牌位底下。”
宋大伯娘做完这些又将两朵白色的绢花簪在春芽和春苗的发间:“这孝花不要丢了,丢了跟我说,我再给你们剪,要戴够一年,明年伯娘再给你们换。”
“伯娘,明年换什么花?”春苗歪着头看春芽头上指头大的小白花问道。
“明年啊,换黑的。”宋大伯娘将春苗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瘦脱了一层的小脸说:“后年换蓝的,然后就不用再戴孝了。”
春苗虽然大人叫哭也跟着哭,也知道桂枝大约是不会回家了,其实还是不知道人死了是怎么回事,只是大人不让她说不让她问,她就悄悄地闭上了嘴巴。今天宋大伯娘格外的温柔,春苗在宋大伯娘怀里忍不住抬头期待地看向宋大伯娘:“伯娘,我不戴孝了,阿娘就会回来么?”
“哎,哎。”宋大伯娘忍不住抱住春苗抚摸着春苗的后背又流下两行泪来,宋大伯娘说不出话来,只抱着春苗呜咽着。春芽忍不住也伏到宋大伯娘身上哭了出来。柱子看着春芽姐妹默默地蹲在门边低头看身上的新衣服。
宋老根家已经收拾了差不多了,除了门口白色的对联和堂屋桂枝的牌位,其他和往年一样,院子收拾得整洁干净,小鸡崽子在笼子里“叽叽叽叽”叫着。
“老根,你要多两亩秧苗是怎么回事?”宋大伯坐在厅堂的长凳上,看着脸色红润的宋老根,这个弟弟这一个多月只回来三趟,话却捎回来几次,不是说暂时先别买牛,就是要两亩秧苗送人。宋阿爷做主前些天将牛买了回来,宋老根还不知道。
“大哥,”宋老根摸摸脑袋,“秋月,秋月托我要,春芽姐弟在家里闲着也是淘气,多育两亩秒也不是甚大事。”
“糊涂。”宋阿爷坐在堂上拍了一把桌子喝道,“春芽要去村长家里育苗,你自家的苗都得你大哥帮你,怎么又应了什么春月秋月的。”
宋老根吓了一跳,往宋大伯旁边靠近了些,涎着脸对宋大伯说:“大哥,大哥,你就帮帮我吧,我已经应了秋月了。”
“根子,你说的是哪个秋月?”宋阿奶坐在宋大伯对面,盯着宋老根问道。
“娘,就是黄家的秋月啊。”宋老根突然笑了起来,“秋月前些年死了当家的,如今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要是有其他办法她也不会来问我的,这不是春芽做惯了的事么。”
“你,你?”宋阿爷突然站拉起来,四处张望着,从条柜上拿过鸡毛掸子就向宋老根挥了过来:“桂枝才去几天呢?你就起花花心思?我打死你个没情义的东西。”
“哎,爹,爹。”宋大伯赶忙拦住他爹,宋阿奶也站起来护在宋老根身前。
“当初也不是我要娶桂枝的啊,”宋老根不服气,从他娘身后探出脑袋来:“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娶了,也按照你们说的去学手艺了。我怎么了我?如今我也是大师傅了,我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再娶一个,怎么就不行呢。”
“你,老大你别拦我。”宋阿爷气得很了,推开宋大伯抓过宋老根就打:“谁不让你娶了,你就算是娶天仙我也不管呢,可是桂枝才去几天呢?你看看桂枝的牌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阿奶连忙拉过宋老根在桂枝的牌位前跪下替他说道:“桂枝啊,你去也去了,家里孩子我们都看顾得好好的。根子他没坏心思,就是急了些,你放心,根子就算再娶,怎么也要过了你的周年才娶,我给你保证。”
宋阿爷看着老妻护着宋老根的模样气愤地丢了手里的鸡毛掸子,指着桂枝的牌位说:“你就护着吧,我看你将来哪里有脸去见桂枝。”
宋老根惹得宋阿爷宋阿奶好一场生气,他与宋大伯交代了两句一定要两亩秧苗拿了替换的衣服当晚赶去了县城。春芽姐弟回来的时候宋老根已经走了,宋阿爷拿了小米喂鸡,宋阿奶在厨房做夜饭。
桂枝七七的时候宋老根没有回来,宋大伯忙着育苗,宋阿奶带着春芽姐弟将供奉给桂枝的饭桌换了。
“以后,每旬供一次就好了。”宋阿奶拿了一碗白米放到桂枝牌位前:“现在开始要供生米,这些是供着你娘往生的,知道吗?”
宋阿爷带着春芽一日两回去村长家,宋阿奶在家里带着春苗。柱子得空就将牛牵出去吃草,遇上野菜也挖一些回来。
这一日宋阿奶在揉面让春苗在灶间烧火,突然宋阿奶叫了声:“春苗,来。”宋阿奶拍拍手上的面粉,将半个身子侧过来:“阿奶怀里有糖,你拿来吃。”
春苗将手探进去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有两块褐色的甘草糖。“吃吧,吃一块,留一块明儿吃。”
春苗捻了一颗刚要放进嘴巴,又放了回去:“我等阿姐回来一起吃。”
“你吃,你阿姐大了,不吃糖。”宋阿奶慈爱地看着她,“吃吧,这是阿奶单给你的。”
春苗忍不住拿了一颗来吃,又将剩下的一颗包好了才问:“阿奶,哪里来的糖?”
“这是阿奶吃药老大夫开来甜嘴的,你吃。”宋阿奶自桂枝去了忙了一场,前些日子终于病倒了,宋大伯请了老大夫来开了方子,顺道拿了一包甘草糖给她送药吃。宋阿奶自己舍不得吃,将糖给几个孙子重孙子分了,这是单留给春苗的。
春苗继续坐会灶膛烧火,宋阿奶看着被火光映红的春苗的脸庞,叹了一口气坐到一边说:“春苗啊,你是女孩儿家,平日里要勤快些,也不要挑嘴儿。”宋阿奶停了一会又道:“你要是想吃什么就来跟阿奶说,阿奶给你做,不要跟别人说,知道吗?”
“阿姐也不能说吗?”春苗吸溜着糖问。
“你阿姐迟早要嫁人的,你不要去烦着她。姑娘家名声紧要,她整天惦记给你们做好吃的要被婆家说嘴。”宋阿奶提起衣角擦了擦眼角,“你们姐妹俩,要互相惦记着,要想着对方的名儿,不能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知道吗?”
“哦。”春苗答应着。宋阿奶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这些如何做一个好女儿家如何做一个好媳妇的话频繁地跟春苗说,直说得春苗越发地沉静,不再缠着春芽要吃要喝才罢。
今年还没到插秧的时候宋老根早早跟张大师兄提出了要回家,好在赵家定的货全部做完了,如今铺子里也不忙。张大师兄准了宋老根的假额外支了两个月工钱给宋老根,还装了好些点心与宋老根带回去:“家里全部忙完了多陪孩子几天再过来。不赶时间,地里活计你干不动,就请两个人,别把孩子累坏了。回去买点肉回去,孩子们念想着呢。”
宋老根带着张大师兄给的东西出了木工张,顺着小巷一直走到南城门,他找了个牛车直接去了前山镇,前山镇在在县城南面一个钟头的路程,比去靠山村近了近一半的路程。宋老根一开始送秋月回去,如此几次,已是熟门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