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花朝节,这是青山县城的大日子,每年有官衙出面,县老爷要祭拜春神,还有花神娘娘游街。这一日不仅附近的乡绅要跟随县太爷一起祭拜,还有专人早就挑选了县城或是附近村镇的漂亮姑娘坐了花车游街。这花车是大户人家捐赠的,有两匹马拉着,四面围着彩绸扎就得各色绢花,后面一架敞篷的车架子,四周站着青衣的侍女,中间单设一个座椅,座椅同样有彩绸装饰,上面单独坐着一位花神娘娘。
这花神娘娘是选出来的这些姑娘当中的佼佼者,眉目如画,生得漂亮异常。每一个被选中做花神娘娘的姑娘都能嫁得一个上好的人家,大户人家的女儿能嫁入官家,平民女子也能嫁个大户,可见这选出来的花神娘娘样貌是极美的,再有县太爷的褒奖,人品自然也是极好的。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有不倾心爱慕的。
花朝节一早,众衙役们便早早将游街的街道围起来,有钱人家早早打发人在沿街的铺子里定了位子,阖家大小一起出来等着看花神娘娘游街。这个时候切不能出门晚了,街道上会被县城的人和临近村镇赶过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宋老根在秋月走了之后去林家小炒定了二楼窗边的位置。宋老根来得已是晚了,好位置已经被订完了。宋老根好说歹说,才定二楼的大堂靠窗边的一张桌子。这一日一张桌面要算四个人的。宋老根自是不愿意有人搭台,不得不付了四个银元的定钱,这四个银元除了这一张台面,还有四荤四素八道菜肴,若水要酒水是要另外算钱的。
花朝节这一日宋老根早早在木工张门口候着,眼看着街面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宋老根愈发地焦急,不停地出门探看。
“小师叔这是怎么了?”张识木看宋老根屁股上有钉子似的坐不住,不由问道。
“怎么哪里都有你好奇的。”张大师兄拍了识木脑袋一下:“今天木头刨直了没?”
“爹,今天花朝节耶。我能不能去看花神娘娘?”张识木看着外面的人潮忍不住向他爹撒娇,“爹,你带我和阿娘去嘛!”
“看什么看,店里那么多活计哪里走得开?”张大师兄黑着脸喝道。宋老根早早向大师兄告了半天假,说今日要出门去。赵家货要得紧,张大师兄也在店里一起赶工。宋老根的大师兄年纪看着四十出头,四方脸,不苟言笑,看着非常严肃。一双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瞪着人颇显得有些凶恶,张识木见到自家老爹发怒的样子不由地低下头不出声。
“今天你要跟我去府城看木头不记得了?还不赶紧把今天的功课做了我们好出发。”张大师兄看着自家儿子,有些心疼得摸摸他的脑袋:“明年爹再带你去看花神娘娘游街。”
“师兄要出门?”宋老根在门口听了一耳朵,转过身来问道。
“是啊,赵家还要一个檀木屏风,我得赶着去买回来。”张大师兄算计着这笔生意可以赚得不少,不由露出了笑脸:”这次带识木一起去,他也好去认认木头。店里就交给师弟帮我看着,十天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师兄放心。”宋老根一边答应着一边往门外看,刚好看到走进巷子的秋月:“师兄,我这就出门了,回来就守在店里哪里也不去。”说着也不等大师兄回话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张大师兄一个人在那里嘀咕:“这是赶着上哪去呢。”
秋月穿了一身月白的袄裙,鬓角插着两支银压发,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宋老根迎了上去嘿嘿笑着说:“秋月你真好看。”顿了一会才又道:“秋月,你来啦,我在前巷二楼定了位置,我们去看花神娘娘游街吧。”
“好。”秋月站在一边,等宋老根在前面带路才抿嘴笑道:“我好久不看游街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花神娘娘是谁。”
“谁都不如你好看。”宋老根走在前头,不时转头笑着对秋月说:“当年你扮花神娘娘的时候,我看过,村里好几个都来看呢,你最好看。”宋老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将秋月护在身侧,街面上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挤挤囔囔的,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更多的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个身强力壮的,来回逡巡着想要找出更好的位置更绝妙的观赏角度来。
宋老根带着秋月进店上楼坐下,“吃什么?我记得你喜欢桃花酥,点这个好不好?我们边吃边等,我还没吃朝食呢。”宋老根叫了茶博士点了一壶茶又叫了点心方才坐下继续说道:“一会我们就在这里吃晌午饭,我定了席面的。”
“好,”秋月点头,又作担忧状:“你怎么能不吃朝食呢?身子骨要紧。我看看,要不现在就把席面点了?”
“好,你点。”宋老根乐得见牙不见眼,叫了茶博士来听秋月点菜,“四荤四素呢,挑你爱吃的点。”
“给你点一个酥肉?”秋月询问宋老根:“我记得林记酥肉好吃。再点一条鱼吧?我不会做鱼,又总想着这一口。”
“好,都听你的。”宋老根盯着秋月笑,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家大丫头会做鱼,以后让她做给你吃。”
“好。”秋月说着拍了拍宋老根的胳膊,宋老根看着秋月细长洁白的手指嘿嘿傻笑。不一会街道外面喧嚷起来,锣鼓的声音也从远方传了过来,秋月站起身来到窗前。
两匹枣红色大马脑袋上顶着硕大的稠花走在前面,后面是一辆挂满彩绸的花车,车上有几名妙龄女子,远远地看不清楚。街面上有衙役维持秩序,尽管如此还是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
“哎,别挤!”
“哎呀,谁踩了我的鞋子?”
“我的鞋子呢?”
“人来了吗?”
“在哪呢?”
“哎,你看那是谁家那闺女不?”
“县太爷不来吗?”
各种声音挤到了一起像打翻了铙钹的剧场,只听得嗡嗡声响,炸一听什么声音都有细一听又什么也听不清,只有花车开道的锣鼓声,一声声盖过了人声鼎沸。
二楼的客人都挤到了窗边探着脑袋往外看,有人伸出了半个身子。宋老根连忙站起来张着手站在秋月身后,屁股往后撅着,将秋月与人群隔了开来。花车越来越近了,做在椅子上的花神娘娘手里提了一个花篮,里面装着各色的绢花,等到人多的地方便拿了一把出来撒向人群。窗子边的人挤得越发厉害了,宋老根顾不得看外面,将双手拢着秋月,被人群拥挤着与秋月贴到了一起,秋月身上独有的馨香传来,宋老根激动得发抖,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好闻的味道了。
花朝节过后,宋老根守着木工张,只是在张大师兄出门期间,宋老根也隔三差五地出门,出门的时间不长,只是专挑吃饭的时间,木工们聚在一起吃饭看不到宋老根的人影,不免谈论起宋老根。
“哎,你看到总是来找我师傅那女的没?”这是见过秋月的,平日里跟着宋老根做学徒,宋老根出门他总是要送出去的。
“年龄不小了吧?挺好看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风韵犹存’!”说话的是和宋老根一个辈分的师兄弟,只是手艺没有宋老根好,还没混上大师傅待遇。
“小心根子叔听到了骂你?”这是张大师兄的徒弟,为人憨厚踏实,从不在背后说嘴儿,听到大家伙议论宋老根不免出声阻止。
“但是,你们知道嫂子去了还不足百日吧。”这是宋老根的小师弟,年纪轻轻地,是老掌柜收的最后一个徒弟,现在主要跟着张大师兄打下手,平日里也是跟着张大师兄学手艺。
“那有什么,又不是即刻娶回家去了。再说百日里成亲也不是没有。不是说留下两个小奶娃娃吗?”一名年长的男人说道:“老婆孩子热炕头,根子这是缺女人了。”
“你看那个腰身是能干活的?”旁边一人摇头,这人也是个大师傅,学徒时间比宋老根还长,手艺也扎实,只是比不得宋老根嘴甜,得张大师兄欢心:“娶媳妇还是要能干点的。”
“可是她好看啊,”旁边大师傅的学徒笑道:“将来我也要找个好看的。”
“你知道个啥?”大师傅拍了自家徒弟脑袋一把,“这娶媳妇啊,还是要能干的。模样么,熄了灯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好看的好,”小学徒不服气:“光是看着我就能多吃两碗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毛还没长呢,快点吃了干活去。”
大师兄带了一批木料从府城回来,宋老根去找张大师兄支了下个月的工钱。
“养孩子费钱呐。”张大师兄多给了几个铜子,“孩子们在家没个亲娘照看,你买两块糖回去给孩子甜甜嘴也好。”
旁边学徒龇牙咧嘴地笑,“还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呢!”他师傅拍了他一下:“作甚作些怪样子。”
就这样木工张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宋老根有了个漂亮的相好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明路成为“根子媳妇”,张大师兄父子反而不知道,还经常带了些家里婆娘做的吃食零嘴给宋老根,让宋老根捎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