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宋老根跟春芽和柱子说:“这是你们秋月姨娘,家里规矩大,以后要小心行事,不要失了脸面。”
“阿爹,以后还来吗?”柱子闷声闷气地问道。
“来,怎么不来!这可是镇子呢,比村里好多了。”宋老根得意地说道:“想吃什么抬脚就买到了,多好呐。”
春芽看着宋老根不说话,牛车拉着父子三人慢腾腾走回了靠山村。春苗靠在宋阿奶怀里,听宋阿奶讲故事。宋阿奶讲的是一个好后娘的故事,这位善良的后娘对继子女比自己的孩子还好,有好吃的紧着继子女,有好布也紧着继子女做衣衫。
“阿奶,后娘这么好的吗?”春苗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问。春苗不是傻子,村子里不少人在春苗面前说过“你爹要给你娶个好凶的后娘”、“以后你连饱饭都没得吃”,小孩子知道什么呢,不过听了大人闲谈一句两句学了出来。春苗已经被宋阿奶拘着很少出门了,还是听过这种话。
“对啊,后娘对你们这么好,你要怎么对后娘呢?”宋阿奶笑眯眯地哄着春苗。
“嗯,我听后娘的话。”春苗想了想说。
“春苗啊,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家好。”宋阿奶说道:“后娘把好东西给了你,你要把好东西给后娘带来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啊,那我自己还吃吗?”春苗小声地问道。
“吃,你们一起吃,但是你要讲礼,先紧着别人吃,别人不吃了才自己吃,知道吗?别人看到了就会说你是个好姑娘。”宋阿奶不停地将她的人生道理讲给春苗听,“人啊,就是要一个好名声。”
宋老根回家之后,宋阿奶看着柱子闷闷不乐的脸色和面无表情的春芽,再次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道:“儿女都是债,都是债。”春苗眨巴着眼睛看着宋阿奶。
宋老根逮了几只小公鸡装在框里说第二日送与秋月姨娘,这些鸡苗自孵出来一直是春苗在养,平日里喂养得精细,刚刚长到一斤来重。如今宋老根一下子就要捉了几只送那春苗没见过不知道是圆是方的秋月姨娘,春苗阻拦不及,气得掉眼泪。宋阿奶看到春苗这样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教春苗的话都是白说了。
宋阿爷和宋阿奶在桂枝去后不久便一直陪着春芽姐弟在宋老根家住着,自从宋老根说了秋月的事,宋阿爷便搬回二春家里去了。只有宋阿奶还陪着春芽春苗姐妹。
春芽回家之后便带着柱子去二春家找了宋阿爷说了去秋月家插秧的事。宋老根捎话回来多育两亩苗,春芽以为是卖秧苗,她还和柱子好好跟人家说了稗子也会长得早,要时时去田里看看,吃晌午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短工。等到晚上宋老根也不急着回来,那个宋老根让他们叫“秋月姨娘”的人一直说着奇怪的话,春芽才意识到不对了。
春芽说了他们在秋月家两天的生活,柱子闷声闷气地说:“去她家做工,饭也不给吃饱,尽说一些瞧不起人的话,阿爷,我觉得他们在笑我,也不知道俺爹收了多少工钱。”
宋阿爷看着春芽和柱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去春芽家将宋阿奶叫了过来,让春芽将这两天的事又细细重新说了一遍,宋阿奶叹了口气,揉揉柱子的脑袋。
“你爹是个大人了,大人做事自有大人的道理,你俩好好听着就是。”宋阿奶正劝慰着春芽姐弟。
春苗哭哭啼啼地进来了:“阿姐,阿爹要捉了我的鸡去,要拿去给秋月姨娘。秋月姨娘是谁啊,为什么要我养的鸡崽呢?”
宋阿爷气得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有什么脸面拿几个孩子的东西。”
“哎,”宋阿奶拉不及,紧跟着宋阿爷后面去了春芽家。春芽柱子几个互相看了两眼也跟着宋阿奶回家了。
“你给我放下。”宋阿爷正喝止宋老根,“你大哥一家子帮着你忙了这么些日子没见你说一句好话,肉没吃着一块,酒没喝着一口。如今孩子自己喂两个鸡崽,你还想拿了哪里去?”
“我就拿两个鸡崽给秋月补补,再说秋月的儿子读书辛苦。”宋老根梗着脖子,“春苗在家再养就是了。”正说着话宋老根看到宋阿奶又叫道:“阿娘,把你不下蛋的老母鸡给我两只。”
“你把鸡崽子放回去,那才多大,吃得了几口肉。”宋阿奶揉揉发晕的脑袋说,“你去我那里逮老母鸡去,多少都由着你,别动春苗的鸡崽子。”
宋阿爷看着宋阿奶护犊子的模样气哼哼地走了。
宋老根回来,宋阿奶便没有再陪着春芽姐妹了,宋阿奶也怕宋老根将她的鸡逮光了,交代春芽做夜饭便跑了回去。宋老根到底逮了两只肥厚的老母鸡装进笼子提了回来。
宋阿爷气道:“桂枝这才走了多久,根子实在太不像话了。”
“根子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根子才三十多呢,还有二三十年的日子要过,总是要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才好。”宋阿奶坐到一边拍着宋阿爷的后背给宋阿爷顺气:“有我们看着,总不会叫柱子吃亏。”
“这才几天?”宋阿爷道:“哪怕过了桂枝周年呢。如今两个小的老四帮他养着,家里也见不着他的影子,全靠春芽管着。”宋阿爷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宋阿奶:“你一直在那边住着,老根给春芽家用了吗?”
“我哪知道这些?”宋阿奶摇摇头,“明儿我问问,就算不给也没什么,春芽几个在家里,哪里有用钱的地方。”
“你就护着吧。”宋阿爷站起来往春芽家里去,走到一半又回来拿了一包点心揣在怀里方才去了。春芽正在厨房忙活着,家里还有盐肉,春芽说给柱子炒饭吃。春苗坐在一边撅着小嘴生气,柱子在灶间烧火。
“你爹给你家用了吗?”宋阿爷没有看到宋老根直接问春芽道。
“没有,阿爹一直没给过家用,以前是阿娘管家,我不用花钱。春上去碾米,柱子说挂账,大伯知道了把磨坊的钱给了。家里没面了,这两天就要去磨麦子。”新麦子下来总是要磨点新面来吃,炒面茶也需要新面粉才好。
“阿爹再也没有带肉回来过,什么吃的都没有带回来。”柱子在灶膛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地道,“刚才阿爹捉了春苗养的鸡仔,说要送与秋月姨娘,春苗在家哭呢。”
宋阿爷拿了包点心对柱子说:“走,阿爷说你爹爹去。这个你拿了跟春苗去吃,你是哥哥,哄着点妹妹。”说着转身去了堂屋。
宋阿奶听到宋阿爷大嗓门骂宋老根,连忙又走了过去。只见宋老根蹲在院子里倔强地不说话,宋阿爷拿了扫帚要打人,宋阿奶连忙上去夺下扫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根子都多大了?”
“你听听他说的,他要娶秋月,人家让他娶吗?桂枝才走几天,就这么自己送上门,还带着儿子给人家打白工。”宋阿爷知道宋老根动了心思,只想不到这么快就说出娶进门的话来,这时节春耕刚过,桂枝过身还不到半年呢。
“根子,你跟秋月说定了婚事?”宋阿奶问道,“虽说是初婚听父母,再婚由自己,可是你们也不要两边长辈出面就自己这么定下来了?秋月婆家怎么说?”
“娘,那是我的想头,秋月不知道。”宋老根觉得不能让秋月担了不好的名声,连忙替秋月分说。
“秋月不知道?”宋阿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这么些天究竟在干什么?你还带着孩子们上门算怎么回事?”
“我想先这么处着,秋月不讨厌我的话,桂枝过了周年我再商量婚事。”宋老根说得还像个人话,宋阿爷这才消了些气,转身拿了个凳子坐下。
“过了桂枝周年再提亲事是规矩人家的做派,”宋阿奶站直身体,拍拍胸口说道:“那你不该带了春芽柱子过去,回头成不成的,孩子们去了是好说呢还是好听呢。”
“你要和秋月处就好好处,等过了桂枝周年把两个小的都见见再说其他事。”宋阿奶拉起宋老根坐下,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平日里你不在家,家里都是春芽照看,你要给春芽家用才行啊,不能桂枝去了,孩子们连撑门户的爹也没了。柱子去磨坊碾个米也要挂账,咱家可没有挂账的习惯。”
“娘,以往这些都是桂枝管,我忘了。”宋老根说着伸手往怀里掏出一个空的荷包来,转身进了屋子拿了两个银元给春芽:“春芽你拿着花用,没有了再跟爹说。”
宋阿奶看着宋老根这样子才放心地点点头,又拉着宋老根说了一会话,才放他去歇着。
太阳已经西沉,暮色涌起,院子里逐渐昏暗起来。宋阿爷和宋阿奶坐在院子里不说话,春芽点了灯从厨房出来:“阿爷,阿奶,好吃夜饭了。”
“我不再这里吃。”宋阿爷摆摆手依旧气哼哼地道:“看到那个孽子我吃不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宋阿奶站起来拍了宋阿爷一下,“不吃就不吃,我们这就回去。”宋阿奶又转头对春芽说:“叫你爹吃饭吧,你们也累了两日了,吃了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你们啊好好过日子,别让你娘担心,你爹说话你们就听着,知道了吗?”宋阿奶不放心地交代着,直到春芽几个都答应了才扶了宋阿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