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过后,靠山村终于闲了下来,这个时候是相亲、娶媳妇、盖房、探亲的好时候,也是县城各种活计最多的时候。勤快的人去了县城或者更远的地方打工,这时节一件单衣就够了,天气还没热得人坐不住。
宋大伯开始着手盖房子,地基是一早就找村长拿好了的,在后村靠中间的位置,相邻的两个地基,两兄弟住到一起,到时候也有个帮衬,比一般的邻居要更亲近一些。村子里儿子多的人家大多这么办,兄弟之间就算有点口舌,回爹娘家吃两顿饭,爹娘兄长再一说和又是相信相爱的好兄弟。邻居就不行,一旦吵翻了,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碰到人品不好的还要担心邻居半夜往自己院墙里扔死老鼠什么的,虽然最终村长会来调停,最好也不过是大家落个相安无事的面子情。
盖房先盖灶,新房子的灶台搭好,春芽每天吃过朝食就去帮宋大伯娘做晌午饭,下半晌再带着柱子一起去山上扒树枝落叶,树枝晒干了当柴火,落叶扒回来埋后院,等到了秋天挖出来又是上好的肥土。
春天是不允许砍树的,但是每天春耕之后村长会组织村民上山,一来清理旧年积雪压断的树枝;二来一些过长的枝条也要砍掉,确保上山道路清通;三一个就是查看去年新补的树苗有没有成活;四一个就是防止有人春猎。春天是繁育的季节,整个大正国都是禁止捕猎的,抓住了要重罚。可是一年最繁重的春耕过后谁嘴巴里不惦念两块肉呢,春猎几乎是屡禁屡不止,每个村的村长农耕之后都要组织人上山,毕竟这是村民共有的柴火地和秋猎场。
村长带着人清山,走得深远,村子里的人一般走不到那么远去。靠山村说是靠山,其实只是稍高一些的土堆和丘陵,山石有一些并不多,遇到雨水多的年月,还会发生崩塌塌方事件,因此山上的树特别紧要。清山清出来大的枝条树干拖回来作为清山人的工钱,一些小的琐碎的枝条什么的就是谁去捡了就是谁的,端看哪家勤快会过日子了。靠近山脚的,大人会使唤孩子去捡回来,也有一些闲不住的婆婆背了框去捡,到底体力有限,捡不了许多。
春芽每年这个时候带着柱子青山跟着清山人上山,天天能背几框柴火回来。今年宋大伯家里盖房子,大点的孩子要在工地帮忙,小点的孩子也安排了各种活计,春芽只得带着柱子两个人上山,捡到的柴火也是背去宋大伯盖房子那里,日头好,晒两天就能当柴火烧,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青柴烟多了些。
宋大伯新拿的地基在村子中间相连的两块,兄弟两隔墙居住,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能听见。宋大伯早早跟村里的人打了招呼,今年农闲的时候谁也没有去县城打零工。工头是特地从县里请来的大师傅,大师傅自带着几个工友和徒弟,定墙拉线切墙都是大师傅做,村人干的是压土坯、打地基、运砖瓦这些力气活,早来晚去,中午包一顿午饭。
大师傅带来的人却是要住下的,不仅要管一日三餐,还要有住的地方。大春一家子搬回去老宅,西厢房两间房空出来,随便搭上了木板做成了大通铺供县城的大师傅一行十多个人住。
宋阿爷得空也去工地上看看,平常多是帮着宋阿奶烧火做饭看着二春三春家的小孩子,二春小儿子青田才五岁,三春两个儿子老大青竹才四岁老二青叶才刚断奶,还只知道伸手要人抱,现在都跟着宋阿爷宋阿奶,大人且顾不上他们,盖房子是宋家的头等大事。
宋阿奶管着大师傅十多人人的朝食夜饭,对着外人宋阿奶一改吝啬孤寒的性子,粥煮得稠,麦饼蒸得暄软,包子里面不仅有肉,还能看到肉丁。夜饭也做得足足的,还切了面条备着,不够立刻下面条,鸡蛋酱炸了满满一盆,大师傅们都夸宋阿奶舍得,是个敞气的妇人,一点也不小家子气。
宋阿奶笑笑说:“做人就是要个好名声,下次您一听是我们老宋家要盖房子,保准半点磕绊也不打就来了。”
大师傅笑着答道:“还是老婶子有见识!我们啊走家串户的,在哪家干活不想快点干完拿了钱好回家陪自家的婆娘。”
大师傅放下碗筷继续说道:“这盖房子要得是一把子力气和好手艺,不吃饱了哪能干得了那许多活。多耽搁一天主家要多出钱不说,我们也难,下面的人家已经定好了日子,约定了就要去。这里还没盖好又走不了,万一再碰上个刮风下雨的,这一耽搁就是十来天,原本可以在家里歇着也不行了。”
“干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啊,”宋阿爷怀里抱着瞌睡的小重孙叹道,“人人都说大师傅难请,殊不知大师傅自己也难。”
“谁说不是呢,”大师傅来了兴致,“咱们这个手艺一年只能干半年活,三伏天能热得人昏过去也不敢停手,入了秋盖房子的就少了,多是修补屋顶的,再往后土地都冻上了,哪里还盖得了房子。做半年歇半年,好多人家不愿意自家孩子吃这个苦头,又嫌弃没工做的日子多,如今徒弟也不好找了。”
“屋顶你们也补?”宋阿奶奇道。靠山村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就算有钱买青石红砖的人家,也只在地基上使用,上半截墙依旧是土坯,屋顶更是黄泥巴家草帘子糊的,哪里漏雨了舀一勺泥巴趁天好的时候糊上去也就是了,谁家的房子都是这么糊弄着,宋阿奶想不出这样的活还需要请一天五十个铜子的大师傅来做?真是铜子多了生怕砸手里花不出去!
“村子里用不上,”大师傅摇了摇头,“县城里才要补屋顶。”
县城的人真懒,宋阿奶想,县城里的人真有钱,宋阿奶又思量,她暗自琢磨着,回头可要跟宋老四好好说说,房顶叫自家侄子去补就好了,哪里犯得着请个大师傅专程来做。
“县城都是瓦房,要先派人上去查看破了几片瓦,檐角漏水瓦有没有裂缝,大梁上面的泥缝是不是密实,”大师傅继续道,“这些不仅要算计好也考验大师傅的眼力,看错了算错了浪费了主家的钱财,下次人家不找你了,看少了没补好,下次也没生意上门,我们这一行靠的就是口碑。”
宋阿奶听了大师傅的话愣了半晌才道:“城里房子这么讲究的?”
“有钱才讲究,”大师傅说道,“光是瓦片就有琉璃瓦青瓦陶瓦,一片琉璃瓦,”大师傅伸出两根粗糙的指头在宋阿奶面前摇了摇,“值两个金元。”
宋阿奶惊得“噗”地一声滑到在地上,不可置信的声音也尖锐起来:“你说多少?”
大师傅继续摇着两个手指头不出声。
宋阿奶掐着宋阿爷的胳膊站起来,宋阿爷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孩子,双脚用力让自己立住了才抬起另一只手拉了宋阿奶一把说道:“小心着点,现在摔了,可没儿子媳妇伺候你。”
宋阿奶蹲站起来,听了宋阿爷的话抬手想拍他两下,看到满屋子的外人又放下了手,在自己衣服上拍了几下缓了缓神才说:“乖乖,一片瓦就值两亩上好的水田了,那得多大一片瓦啊!”
“老嫂子,这么大。”大师傅摊开手掌摇了下说道,“巴掌大一块。”
宋阿奶看着大师傅的巴掌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开始收拾桌子。
晚间宋阿奶看着三个小重孙在炕上睡着一团,伸手挨个揉了揉,才吹了灯。宋阿爷看到宋阿奶进来问道:“都睡了?”
“睡了,踏实着呢。”宋阿奶不放心地回到堂屋检查了一下前后门都关好了再次进入房间:“老头子,你说老四家的瓦?”
“你啊,”宋阿爷看着操心不已的宋阿奶,“那些师傅说的话十分你听一分就好了。哪个大师傅不说自己手艺好,见识高?他们真要干一片瓦两个金元的活,哪里还会来我们村子,村子盖房子一天才几十个铜子,那什么琉璃瓦一片能在村里盖好大一间房了。”
“你说的也是哦,这些个师傅嘴里就没个准话。”宋阿奶爬上床想了一会还是推了推宋阿爷,“老四家的房子是盖瓦片的,没错吧?”
“我哪知道啊,老四住的那是亲家的老房子,多少年了。”宋阿爷躺下来说道,“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你这老头子?”宋阿奶看了一眼一闭上眼就呼呼睡去的宋阿爷,“都说人老了觉少,白天做贼去了吗?晚上一沾炕就睡。”宋阿奶兀自嘀咕着,“不行,我得问问老四,他那个房子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我还是听老四的,进城去住几天。哎,老头子,”宋阿奶捅了捅宋阿爷:“你去过老四家,那房子怎么样?”
宋阿奶一直觉得宋老四像是入赘到了另一个宋家,自己也对着老四媳妇提不起做婆婆的体面。再加上一直对这个儿媳妇心存芥蒂,特别是这么多年,老四媳妇才生了两个女儿,坐月子也是在娘家,宋阿奶只让大儿媳送了几只老母鸡过去,自己并没有去过宋老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