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哎,爷爷您还没说为啥买点心呢?”孙正才红了脸扯开话题,“那可是张记老铺,您老都没给自己买一包。”
“宋老四岳父也姓宋,你别看到‘宋盐菜’就以为是宋老四的,那是他岳家的,要不是一个姓,宋老四啊跟入赘了差不多。”村长回想着,“当年我一提,宋老四岳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人家做事敞亮,我也不能落了宋老四面子,这才去买了点心果子感谢人家。这一买啊就是这么多年。别看宋老四岳父不在了,人家院子给我们用,就要承人家的情。等你以后做了村长,不拘是点心还是逮两只鸡带着,不能让别人说嘴。”
“我知道啦,阿爷。”孙子拿起鞭子抽了一下牛屁股,“我跟您学的还多着呐。”
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啦,村长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给孙子说着往事。
那时候村长刚接任了村长没多久,接连几年年景不算好,税粮也没有减征。有一年村子挑粮的人抹黑走到大路上,一个傻大个看着白晃晃的光圈就直冲冲走了过去,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拉也拉不住,就这么一路冲到了水里。
走夜路在黑乎乎的地方走没关系,就怕看着水面反光以为那是平坦的路面,走过去一准落水。村长第一次纳税粮以村民落水两名告终。等把人和粮食捞出来,天也大亮了,粮食又湿了两包,不得不整个村子的人转道回村。
第二年日子选得不好,出发的时候月亮还挂在天上,哪知道离开村子半个小时左右就开始下雨,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回家,装麦子的袋子都湿了,不得不重新拿袋子装了麦子。
接连两年不顺,第三年村长特地提前和有牛车的人家说了,征用了整个靠山村几条牛,再加上几个壮汉,这一次灯笼点着,粮食油皮纸盖着,总算是平稳地纳了税粮。
等宋老四找了县城的岳家,宋家人的税粮总是提前一天就送到了县城,村长看到宋老根舒坦地模样这才动起了脑子,如果全村的税粮都能够提前一天运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能缴纳税粮就好了。
村长找到宋老四的时候心里不是不忐忑的,宋老四年纪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却长了个精明的脑子。宋阿奶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宋老四也不像宋老根,整天“阿娘阿娘”地叫唤着。小小年纪就敢往县城跑,一趟趟不停地跑,一开始宋阿奶没发现,等宋老四跑出名堂来,宋阿奶才知道这个儿子心跑野了,绑起来狠狠打了一顿也没见宋老四老实下来。
宋阿奶想着娶了媳妇就好了开始张罗着给宋老四娶媳妇,哪晓得宋老四听说一家跑上门毁一家,就这么着弄得没有媒婆愿意接宋阿奶的话茬子。
宋老四这个媳妇自己找的,宋阿奶倒是想不认,奈何这个媳妇又俊俏又是家里独女,还不要宋老四入赘,这样的好媳妇哪家见了不是要乐坏了,偏宋阿奶不,死活不愿意认这个媳妇。母子俩就这么耗着,还是宋四婶的爹娘宋老四未来的岳家亲自下乡了一趟,也不知道这两夫妻是怎么和宋阿奶谈的,第二天宋阿奶便找到村长拿了地基开始盖房子,就是现在宋阿爷宋阿奶带着大春一家子住的房子。
宋老四娶了媳妇在乡下也没待几天,宋阿奶看着宋老四夫妻俩不好好在村子里住着见天往县城跑便搬了过去一起住。哪知道宋阿奶搬过去没几天春耕开始了,宋四婶是个县城姑娘,根本不会下地,宋老四也拦着,宁愿雇人也不要自家媳妇下地,后来宋四婶就负责在家里煮饭。
宋阿奶每天回到家看到油汪汪的饭菜心口疼胸口疼,一个春耕宋四婶将油罐子用光了不说,亲家还亲自送了好几斤肉和鱼回来。春耕每一天餐桌上都有荤腥,大孙子说比过年的伙食还好,第一次宋阿奶看到自己的汉子儿子没有因为春耕瘦下去一层。宋阿奶说不出不好的话,只得让宋老四带着媳妇进城里陪着亲家住着。
宋老四带着媳妇去了县城也没忘了家里的大哥小弟,嘱托宋老大提前将税粮送到岳家去,宋老根闲人一个又干不得重活,就在县城守着,守到村长进称,宋老四赶了骡车再将粮食送来跟着村人一起纳税粮。
村长找到宋老四的时候,宋老四并没有一下子就答应了,而是带着村长去见了岳父岳母。宋四婶的爹娘多年来经营着盐菜铺子,自有一股子精明。只是两人只得宋四婶一个闺女,平常为人也和气,对于宋老四家人也好,听到宋老四村里的村长来了,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
村长厚着脸皮说明了来意,宋老四的岳父岳母也没想到这个请求,两老口对视了一眼跟村长说:“你说的这不是小事,一个村子的税粮,数量也不少,我们商量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村长还没有现在这么老道,求上门的事情也不能压着别人同意了。
“我们商量商量,过两天让老四给你回话。”老夫妻也没有敷衍村长。
过了几天宋老四回来和村长商量了两件事:一是税粮要放多久,要派哪些人看守。这么多粮食值多少钱不好说,刮风下雨的有个闪失,岳父岳母承担不起。二是村长在村里人划地中油菜萝卜,宋老四下来收,每年至少要五百斤,一千斤也收。
村长独自思量了两天拍板了这件事。等到秋天村长带着村民将第一批税粮送去宋老四岳家的时候才发现,宋老四的岳家将前院修整过了,沿着院墙两边搭建起两长宽的木头长廊,顶上还加了盖子,这样粮食也不用露天放着了。
宋家老夫妻带了宋四婶锁了后院去宋盐菜铺子里住着,宋老四将前院房子收了空出来让看管粮食的村民住。最后村长跟着一起住下,只是没有住在宋老四岳父岳母的屋子里,而是铺了草甸子睡在廊下。
“老四,如今天也不冷,廊下睡着也能看着粮食,”村长这样说,“这些人过来也是为了守粮,睡到屋子里算怎么回事?虽说现在不吹风不淋雨的,可是不跟粮食住一起我心里不踏实。”
宋老四也没有强求,打开堂屋的大门,用凳子搭了个简易的床陪着村民一起睡了两晚,知道靠山村的税粮全部运过来,又在第三天一早陪着村长一起去纳粮。那一年靠山村第一次第一个将今年的税粮缴纳了,县太爷每年都会表彰第一个纳完税粮的村子,孙村长接任村长好几年第一次受到县太爷的嘉奖,回来打了一瓶酒在自家老爹坟前哭了半天才好受些。
第二天村长让婆娘逮了两只老母鸡和婆娘一起拜访了宋老四的岳父岳母。这个时候村长才知道宋盐菜后院只有小小的两间屋子,里面堆满了盐菜罐子。宋老四的岳父岳母就在这件小屋子里住了几天,村长心里过意不去,也知道宋家老夫妻要避嫌,又跑去张记糕点铺买了几包点心送过去,如此一来,就成了习惯。
“怪不得我昨晚没看到宋四婶和春花姐俩。”孙正才听自家阿爷讲故事听了半天听住了,等村长欷歔地停下来才说道:“可是,阿爷,宋四婶住后院也不碍什么吧?”
“你个傻小子!”村长拍了孙子后背两下,“你也不想想每天晚上村里去好几个大汉,宋老四媳妇一个婆娘家住在后院算什么事。”
“我们也不去后院啊,”孙正才不明白阿爷为什么生气。
“哎,你还是个小后生呢,”村长叹了口气,“这人心隔着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心里怎么想的。谁家里住着十个八个外来的壮汉心里能不嘀咕?你不要小看这些村民,一个个一大把力气,真做起什么坏事来谁拦得住?”
“那不至于,咱村子里都是老实人。”孙正才不以为意。
“你以为阿爷为什么每天带着你跟送粮的一起住在宋老四家?”村长恨不得敲敲孙子的脑袋,这孙子一直长在村里,被宠得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村长琢磨着,把这个孙子托给周书吏带几天,在县衙多看看鸡鸣狗盗之徒长长见识也好。
“为啥啊?”孙正才这两三天一直在宋老四的前院,哪里也去不了,县城也没能好好逛,正郁闷呢。
“阿爷要看着这些村民一来不往宋老四屋子里去,也看着他们哪个不老实,下一年不要让他来;二一个看着他们不要随地撒了尿了,不能院子给我们用两天,回头主人回来院子里臭气熏天地像个茅坑。”
“嘿嘿,”孙正才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阿爷,其实我昨天就想树根下解决来着,被您给抓住了。”
“你看,你都这么想,那些粗汉子急起来会怎么做?”村长点了点孙子的脑袋,“你不能把宋老四家的院子看得比自家院子还紧,我还真不敢放手将这些事交给你。”
“阿爷,你是说了我就明白了。”孙正才拍着胸脯,“阿奶说我最机灵最受教。”
“你机灵?那我问问你,”村长考较着自家孙子,“这一次跟着去的十几个人,你看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