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还是把屋后面一亩旱地买了,其实柱子的屋子说是在山脚下,离山还是有两三里距离的,村长把这一块画作地基,一来是靠近山地势不平耕种不易,二来引水难,三就是这里也量不出几亩地来。也就是春芽自己家有井,住得也近,方能料理到,换了别家,挑水就能挑断了腰。
春芽家左近的那排邻居后院都有几分地,就是因为屋后没有人家,自己勤快,种了些菜蔬吃。村长看着三分两分的地,只要没超过半亩都没上契。所以春芽说是买了一亩旱地,连上后院,足有一亩七八分地,只是中间有几个土丘,要整平整了才好种庄稼。柱子家旁边王家常年不在家住,后院空着长满了杂草,春芽每次看到了都要心疼好久。
村里人看到春芽买的那块地有说春芽傻的,有说春芽精明的,却没有人学着春芽在这里买地,可见耕种是真的不易。
春芽新买了一亩地,阖家又去了府城一趟,春花是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用的。可是春芽自己买得更多,府城布匹比县城好还比县城便宜,木头和林子长得快,衣服一年一换,春芽买了好几匹细稠。如今春芽好歹也算一个东家了,她学着宋四婶,虽然自己不会做衣裳,扯了布料给二春媳妇三春媳妇也是一样的。春芽知道村子里的女人有布料不是紧着丈夫就是紧着孩子,她特地买了两匹碎花细稠,虽然是蓝底白花,颜色颇为老气,男人却穿不了。
又到了年底结账的时候,春芽算来算去,今年家里没余下几个铜子,自己盖房子的日子只能往后推。
日子好一天是过,坏一天是过,很快又到了新年。春芽带回来的布料,二春媳妇三春媳妇帮着给做了新衣裳。宋大伯娘看见了也来要了一块说回去给大春媳妇做新衣,四春媳妇看几个妯娌都有,拿了铜子来也问春芽买了一块布。等到了新年,宋大伯娘四个儿媳妇齐刷刷穿着花布衣裳,引得好多人跑来问宋大伯娘布料是哪里买的?青山县不是没有花布,只是花样更粗糙些,不如府城布料精致,乡下人也是识货的。
今年祭祖由宋家长房负责,春芽去了府城一趟,气势更足,穿戴上没有比去年更好也没人说什么。靠山村的人见春芽又是买地又是种树,暗自揣测着春芽家底到底有多厚,只有春芽知道,家里只有几十个银元,等过完年要买肉,要买菜,很快就会花出去。靠山村如今只要家里厢房空着不住人的,就会搬几框土进去种菜,春芽买的菜越来越多。
新的一年在暴风雪中到来了,春芽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簌簌落雪的声音,怀里抱着小火炉一样的林子想心事。春花给她的金元是存起来还是盖房子?春苗还有几年才能回来,宋阿爷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哪怕带着林子也不行,乡下人老实那是因为没机会。
柱子十七了,村子里这么大的男孩子家里都开始张罗着说亲了,春芽自己还是女孩子呢,虽然梳起了发髻,找媒婆这种事她压根想不到,就是想到了她也可以忽略过去,春芽想不出来要给柱子找什么样的媳妇。老话说媳妇要在灶膛灰里面找,要找一个会干活的,要找一个能伺候男人的,要找一个屁股大能生儿子的,要找一个踏实能过日子的,不要妖妖娆娆的不要脾气大的不要家里人口少的。这些话春芽听过就算了,柱子媳妇要能跟他过日子,那些条条框框不是找媳妇是找牲口呢,不仅要掰开嘴巴看牙齿还要抬起脚丫看脚掌,春芽讨厌一个女人被放到称上,一点一滴地被算计斤两。
春芽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雪的缘故,靠山村特别沉寂,那一点点雪落的声音在夜色里特别清晰,原本深黑浓重的夜色也不见了,整个时间一片洁白,屋子外面亮得跟白天似的,睡吧,明日还有一堆事呢,春芽跟自己说。
刚刚落完雪,寒冷的天气挡不住四处疯跑的小娃娃们,春芽在家里散了一盘子又一盘子糖果,人人知道春芽家里糖果点心好吃,平日里吃不到,大年初一是名正言顺蹭吃蹭喝的时候,小孩子们跑了来“宋家大姑娘新年好”叫着,宋家辈分低的孩子们“姑奶奶新年好”叫着,糖油果子吃了,椒盐花生吃了,蛋花汤圆吃了还不走,只要不走,春芽就能拿出新的点心来。
今年年前两日都在下雪,春芽左邻今年没有回来过年,整个村子就他一家闭着门,有人说他家要卖房子,春芽想如果邻居家卖房子,她就买了来,将来给木头住。
大过年的大家都给个笑脸,春芽在家里招待来拜年的人一直好好的,突然走来了三个小媳妇,李大郎的新媳妇,赵三石的新媳妇和孙家新娶的小儿媳妇。靠山村年初一这天院门都不关,只要来拜年的人都能进来,只是来拜年的人都以小孩子居多,大人么不是血亲不是紧邻不会在初一这天串门子,大过年的大家都忙。
这三个新媳妇一身红衣走了进来,春芽庆幸今天穿了和大春媳妇一样的花袄子,而不是红裙子。要不然四个红衣裳站到了一处,不被人拿来比较也要拿来比较,不拿来说嘴也要拿来说嘴了。不是一家人不好算辈分,新娘子叫春芽宋家大姑娘,春芽糊涂着叫新妇,新嫁娘头一年都叫新妇,区分不过是李家新妇、赵家新妇、孙家新妇。等过来一年怀了身孕生下来孩子名字统一改成大头他娘二丫她娘,至于新妇姓什么叫什么没人在乎也没人问,等到她入土那一天也只是某门某氏,春芽一晃神,不对,春花说了,新登的户籍,女人都有名字的。
二春媳妇看到三个新妇走来拜年也走了过来,看靠山村前两个月新添的人口。李家新妇看起来温柔沉静,举着一块糖油果子小口小口吃着,赵家新妇最奇怪,手里拿着把椒盐花生也不吃,一会盯着眼前地上看一会盯着春芽看,这个人莫不是有问题吧?
二春媳妇心里打了个托,笑着招呼大家:“好难得看到三个新妇一起出来,村子里家家都去拜过年了?”大过年不好撵人,二春媳妇也没见谁家新妇没男人带着出来拜年的。二春媳妇装着不在意地说道:“新妇怎地不去我家坐坐?”
孙家新妇最机灵,一直说着些新年好身体好的好话,如今听得二春媳妇这么说连忙站起来说:“宋二嫂说哪里话,我们正要去家里拜年呢。”
孙家新妇说了这番话,李家新妇紧跟着站了起来,赵家新妇也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椒盐花生放回盘子跟着孙家新妇出门,往二春家走去。二春媳妇皱眉看了两眼赵家新妇,伸手将那一盘子花生端过去说:“我端回去招待她们。”
过年这几天是春芽难得清闲的日子,等柱子拜完年回家,春芽便不再出来,抱了林子在炕上教她认字。
过完年柱子十七了,一般的人家服完役就有媒婆上门。柱子服役都一年了,媒婆那里早登记了柱子的信息,但是来说亲的媒婆一个也无。春芽家里吃得好,孩子都养得不错,这么些年也添了一亩水田,一亩旱地,还有两亩荒地明年也要转成旱地纳粮,加上家里原本的田地,春芽家里也快十亩地了,怎么看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是很多人家心里的好女婿才是。
可是柱子家境特殊,家里有一个自梳的大姐,这家产怎么分,是春芽拿七成还是柱子拿七成谁也说不清,家里还有木头林子两个小娃娃,长大娶媳妇还要十多年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无论家里女儿怎样,只要不是卖女儿的都要考虑这一点,就算卖女儿的人家,心里头也嘀咕,春芽愿意拿出多少钱来买自家的女儿,因此上,春芽没找媒婆来,有这个打算的人家也没托了媒婆来。
过了初十,春芽又忙开了,年前大雪,宋老四接了好多单子过完年一并送了来。春芽早就将几个新妇来家的事抛在脑后,忙了起来。过年家家户户总要备上几个好菜,等到初十肉菜都吃完了,新粮还没收,大多数人家又开始了一日两餐喝粥的日子,春芽家里炊烟不断香气不断,倒是惹了不少小孩子跑了来,宋大伯娘知道了遣了青山过来,几个油炸糯米圆子把孩子们都引到村口去了。
正月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二月里开始挖野菜,村里小姑娘也会挖了野菜交给春芽换几个铜子,赵家新妇和李家新妇也提了一篮子野菜跟着小姑娘后面走了进来,春芽再次看到这两位新妇不由得皱了眉头。二春媳妇连忙拦着二位新妇说:“我们家野菜尽够了,以后不再收了。”
靠山村的小姑娘从此失了一项进项,回家不免要跟自家娘亲抱怨几句,只是这两位新妇也不再出来了,李家新妇很快怀了身孕,家里宝贝得紧,不再放她出来,赵家新妇一个人没有伴也不出来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