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鹿台之内,每个角落都是荒淫享乐的地方,正儿八经的寝宫倒是无人问津了。夜半时分,不早不晚,没有人这个时候会在寝宫活动,各个贵人的寝宫,也不是下人随意进出的,即使妲己的寝宫内点着烛火,也无人敢过问。
借着微弱的烛火,有苏坐在镜子前,梳理着自己雪白的头发......看着这满头白发,甚是烦忧,从青丘带来的鳢肠草已经用完了,这寸草不生的朝歌城,上哪去找鳢肠草,就是这鹿台里有些生机,也都是用来观赏享乐的花草......好烦......好几天不敢见心月了......
梳理好头发,有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眼角......这副人的皮囊,就是不耐用......才多久......又变成了这副模样......还好,黄泥在朝歌城中,还是好找......虽没有大荒西带回来的细腻,也没有青丘的灵气足,但将就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脸上的皮一点一点剥下......
“这层旧皮......再用该露馅了......”有苏自言自语着,抚摸着自己的手臂:“还好......身上的皮囊还算新......不然着一身的皮,得补到明天早上......”自顾自的说着,手中和着黄泥......
将泥中的杂质一点点挑出,慢慢用手感受着,确认碗中的黄泥细腻无杂质,放在手中,一点一点塑形......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脸上拼凑,粘连......塑形是个精细活,为了不然心月发现一丝一毫,有苏的动作格外的小心,精神也格外的集中......以至于自己在这段时间很容易忽略身边的一些小细节......以至于有人已经悄悄站在他身后,他却浑然不知。
“阿离......”心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有苏先是一愣,心中懊悔,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有人靠得这么近,自己都没有觉察......转念一想,没道理......自己没有弱到旁人一丝一毫的气息都察觉不到......难道是心月故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一般的精兽妖怪若是要隐藏......也是逃不过有苏的感知的,但心月如果要故意隐藏,他还真会察觉不到......可是他为什么要隐藏......鹿台之内都是感知迟钝的人族......根本感受不到他们身上的妖气......
“阿离......”身后的声音再次呼唤自己,脚步声也朝自己逼近......
“你站住!”有苏厉声道。
心月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语气有些哀求:“阿离......”
“不要过来......”有苏有些歇斯底里。自己最不希望被看到这副模样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身后,哪怕现在身后站着的是妲己,是卯卯,他也不会如此......
“我早就知道了......”心月试图安慰有苏。
但有苏听到哦心月这么说,情绪更加失控:“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可知道的!”边说着,边慌乱的用自己的头发遮住还未完成的半张脸。
见有苏疯狂的抓挠着,心月怕他受伤,赶忙上前,从有苏身后抓住他的手。
虽然手上的动作被控制了,但心月的靠近让有苏情绪更加激动,喊道:“把眼睛闭上!”随后微弱而颤抖地说着:“不要看......不要看......”
“好......”心月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不看......不看......”闭着眼,感受着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在他耳边安慰着:“我知道你这么着急长生之法是为什么......”听心月这么说,有苏颤抖了一下,闭着眼睛的心月抬手抚摸着有苏的头,安抚着他:“我也知你断不会要我的鸿蒙紫气,没办法,我只得跟着你,你离紫气近一些,生机流逝的也会慢一些.....”说着心月伸手想要触碰有苏的脸。
还没碰到,就被有苏的手拦下:“别碰......”
“好......”心月缓缓放下了手:“不碰......”舒了一口气:“我知你不想让他人见到你如今的真面目,就算我说一百句一千句,我一点也不在意你的样貌,但只要你在意,那这件事,便是大事......”感觉到怀中的人安静了许多,心月继续说:“其实在我面前,你无需这些伪装......不用这么累的......”
“我......不愿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有苏吞吞吐吐道。
“好,你不愿,我便不看......”心月继续闭着眼睛,安慰着,感觉道有苏手臂的动作,听到泥浆混合的声音......好一会,心月试探道:“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还不可!”有苏立刻回道,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任由心月贴着自己......
心月就这样一直抱着有苏,贴着他,不知又过了多久,心月感觉到有苏湿热的双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感受到温热的气息,他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嗯......”
寝宫外,已是月上中天,明月照得朝歌城有些凄冷,鹿台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子受心血来潮要回寝宫玩耍,与妲己走到寝宫紧闭的门口时,妲己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杀意从寝宫内传出,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一些轻微的响动......突然间,在青丘时的那些被拍死的山猫浮现在妲己脑海中,她顿时寒毛颤栗......
妲己立刻转头,拉住子受:“王......寝宫之内除了软榻,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还是去酒池吧......”
早已被妲己迷得七荤八素的子受,自然满口答应带着妲己离开了寝宫。
还好没进去......妲己长舒一口气,为了不让子受发现寝宫里的动静,继续转移着他的注意:“王,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法子......”
第二天,朝歌城中格外的热闹,比之前子干剜心还热闹......就在剜心的高台之上,浓烟滚滚,热浪滔天,凄厉的惨叫响彻朝歌......
“那边是在干什么?”刚从鹿台出来的有苏,拉着心月,看着高台那边的滚滚浓烟,听着远处的惨叫......这叫声......比把人活活烧死还凄惨......
心月看着那边的浓烟,也狐疑:“不知道......过去看看?”
有苏点点头,同心月一同走到高台处。高台上,一个巨大的空心铜柱,横放在高台中央,中间燃烧着炭火,将铜柱烧得通红,上面一排人,赤脚走在滚烫的铜柱上,双脚被灼得血肉模糊,还散发着焦糊的味道,那些人走着走着,熟透的脚会从脚踝处脱落,整个人便失去重心栽倒在铜柱上,滚烫的铜柱瞬间吸住人的皮肤,将他们的表皮烫熟,熟透的表皮与身上的生肉瞬间脱离,粘连在铜柱上的人皮直接被撕裂,脱了一层皮的人便掉到了地上,活生生的躺在那里,享受着剥皮的疼痛......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就是这些人传出来了......
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普通的民众根本不敢凑这个热闹,生怕商王看得高兴,将自己也抓上去跑一圈......是的......商王看得很高兴,在看台上笑着......一旁的妲己,也假笑着......不笑......怕子受不悦,笑......又笑不出来......毕竟如此残忍的游戏,是自己提议的......她自打下山,没多久便道了子受身边,她想的这些,都是跟着子受有样学样,这空心的铜柱,与子受想必,就只是毛毛雨而已。看台之下,只剩一些王亲旧贵,看着这新游戏......眼里充满了恐惧......
“这......是什么......”焦糊的味道充斥着有苏的鼻腔,虽是肉食动物,但这味道,还是让有苏觉得很恶心......
心月也被高台上的游戏惊呆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台上的子受与妲己,子受笑的很开怀,妲己笑得很拘谨......他想起了妲己说的残忍的法子......不禁感叹:“这样......确实也能把殷商旧贵往外推的......”
有苏也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了,也感叹:“该说不说......妲己学的是真的快......”
二人实在是不想听这凄厉的惨叫,闻这焦糊的臭味,正准备离开,发现了不远处的卯卯,对高台的一幕,也很讶异,随着台上的惨叫,他不忍的闭上双眼......身边的子启也不忍直视眼前的一切。
“不想看就回去吧......”卯卯的耳边传来心月的声音。
听见是心月,卯卯赶忙睁眼,见到眼前的心月,与满头白发的有苏,他惊呆的看着有苏,欲言又止。
有苏笑笑:“怎么?换个发色就不认识我了?”
卯卯摇摇头他隐约猜到了有苏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伤感......不过说来奇怪,所有认识自己的人,时间长了,都会好奇,自己为何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有有苏和心月,对他毫无变化这件事,从不好奇......
“你这是什么表情?”有苏依旧笑着,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的新发色不好看吗?”
卯卯知道有苏是在宽慰自己,忙回答:“好看,很适合你。”
一旁的子启见卯卯与二人十分熟络,便问:“这二位是?”
卯卯看了看子启,又看看心月,没有片刻思索:“殷商动乱,内忧外患,我找此二人来商讨有没有稳固殷商之法。”
本以为子启听这话会感动,没曾想,他冷笑一声:“若子受能消失,我情愿殷商覆灭......”
听子启这么说,心月和有苏放下心来,妲己的游戏......奏效了......
卯卯听子启这话,也喜出外外,终于,嫡亲也放弃了......卯卯难掩自己的情绪:“大人此话当真?”
自打认识卯卯,子启就一直被劝说放弃如今的商王,现在卯卯这个反应,子启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一直都知道,子受性情暴虐,一直我也当他这是权利抗争的手段......今日之事......我才幡然醒悟,之前的重重,都是我自欺欺人,子受的暴虐,只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若他能消失......我情愿这殷商也不复存在......”
“大人大义!”卯卯恭维道:“既然如此......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
子启四下观望了一下:“回府再议!”说完转身回府。
卯卯回头看了看心月与有苏,心月摆手示意他自己跟去......卯卯点点头,跟着子启回府去。
有苏目送着卯卯:“还好你的私生子没长歪......”
心月回头,不像往常的恼羞成怒,温柔地解释:“他不是我的孩子。”
卯卯的来历,心月早已解释清楚,只是有时,有苏还是会拿这件事与他玩笑,心月也乐意配合......还好卯卯没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像妲己......
在子启府中,子启、卯卯、毕月与姜尚围坐一桌,听说了今日在高台的见闻,几人都唏嘘不已,尤其是毕月,表情凝重,甚是担忧。
卯卯见毕月如此,小声对他说:“你放心,商王现在觉得她与自己是一条心的,她没事。”
子启隐约听见,好奇问:“你们所谓何人?”
毕月正要回答,被卯卯拦下:“再说鹿台的婢女。”
子启感叹:“原来毕月的心上人在鹿台之内。”
毕月领会卯卯的眼神,点点头。确实心上人在鹿台内,却也不是婢女......
姜尚怯怯插话:“那得尽快想办法,下人在鹿台内,九死一生......”在座中,他自知身份最为卑微,虽如今梳洗整理干净,不似之前的乞丐模样,但说话还是格外小心。
子启身为王族,察言观色自然是擅长,在座他身份最高,便对大家说:“如今在座谈论的,是反商的大罪,不分你我,还请各位畅所欲言......”话是对大家说的,实则是在宽慰姜尚。
姜尚领会子启的意思,坦言道:“如今殷商旧部的权利,全被商王夺回,想必大人也是没有多少兵力了。”
子启点点头:“但如今也不知能与谁结盟......”
姜尚见子启忧虑,接着说到:“现今正在征讨九邦的周邦国首领......是个好人选。”
是的,谁不知道姬昌是对抗子受的好人选,手握重兵,民心所向......但传闻他对子受可谓是忠心耿耿......子启思虑着,说:“可姬昌不是子受的人吗?奉子受之名去征讨九邦,对子受忠心耿耿......”
“那只是周邦国首领不忠不行。”姜尚接着解释:“如今周邦国虽然日渐强大,但与残暴的殷商想必,体量仍然不够,加之商王手中攥着周方多少人质......还当着周邦国首领的面,献祭了他的长子,周方不是忠心,是不敢不忠!”
子启听着姜尚的分析,内心也自己盘算着,姜尚说的不无道理,如今看似对殷商忠心的人,其实都只是不敢不忠......这些不敢不忠的人,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们彻底抛弃后顾之忧的时机......如今姬昌在外征讨九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惨死,他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还要帮着仇人征伐......这个时候,是最容易用子受与他结盟的时候......得有人能出去,与之会合,通风报信。
盘算了一会,子启问:“预与姬昌结盟......也要见得到他人才行,如今我们在朝歌,出不去,外人若进来,就也出不去了......我倒是能在朝歌城内周旋,联合失势的旧部救出人质,在城中里应外合......但如今的问题是,没人出得了城......”说着他看向姜尚:“先生乃是能人也,若能让先生出去,辅佐姬昌,与我里应外合,那怎么说也有六成胜算......”
姜尚受宠若惊,没想到子启计划的不是自己出去,而是让他出去:“多谢大人抬爱......若真能出去,我定不负重望......只是......”
大家都知道,这城门管的严......如今的子启也是个没有实权的王亲而已......联合旧部容易,却叫不动子受的一兵一卒......
卯卯看着焦虑的二人,想到自由出入的心月与有苏,正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有办法将人带出去......毕月弱弱的插话:“兴许......我能将先生带出去......”
众人看向毕月,卯卯恍然大悟,忙点头:“毕月确实可以将人带出去......只是......”
“只是什么?”子启忙问。
若是让毕月飞出去,那至少姜尚会知道,他不是个人,人心叵测,虽然他如今身份卑微,但难保建功立业后,想法会有变化......知道毕月是毕方鸟后,不知道他会不会觊觎......
卯卯这边还在想办法隐瞒,毕月那边却自己老实交代了:“我本不是人族......”此话一出,卯卯先是一愣,然后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能用什么话帮毕月遮掩,毕月却不以为然,继续说着:“我乃南方毕方鸟一族,天生双翼,会飞......”覆水难收......卯卯偷瞄了一下子启与姜尚,二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眼中一点也没有那种人族对精兽觊觎的神情,大概二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无暇顾及毕月是个什么这件事......见大家都在听,毕月又接着说:“大人若能帮我支开城内的人,我可以带先生飞出城去。甚至可以直达九邦......”
姜尚听得目瞪口呆,子启听完后站起身来,朝着毕月鞠了躬:“原来毕月也是神人......如此甚好,明日,就明日!我想办法派人支开城墙周围的人,还请毕月伺机带先生出城......”
毕月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见到周邦国首领该怎么办?他会相信我们吗?”
姜尚也站起身来,对毕月鞠了一躬,先谢过他:“到时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