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 第41章 黄泉路

一

这一路上的鬼魂太多了,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卯卯一个一个地辨认着......越走越远......这长长的队伍不知道要排到哪里......

脚下柔软的青苔，不知道踏了多久，也不不知什么时候，化成了一路粘稠......当卯卯感受出脚下的感觉不同时，低下头，脚下已是一片黑色的粘稠，他回头望去，雪白的树冠仍在远处发着光，只是那片青苔地面已经看不到了，脚下的粘稠泛着蓝色的荧光......走一步，脚步就会被吃进去......需要用些力气，才能拔出，继续走......

身边浑浑噩噩的鬼魂，却走的很自然......他们一步接着一步，缓缓移动着......不像卯卯那般赶路，一步踏下去，拔出来，才是第二步......

“这么多人......怎么找啊......”卯卯自言自语着......脚下的粘稠被他的脚步溅起，蓝色的银光四散贱开，脚下还略有涟漪......

渐渐的卯卯发现鬼魂中有一些熟悉的身影......很久之前过世的贞人......很久之前过世的贵族......渐渐的，脚下的粘稠感也消失了，现在踏着的是一片虚无......黑得深不见底，走在上面，还不会掉下去......就像悬空走着一样......越往后，熟悉的面容越来越多......虽然不认识的更多......熟悉的面容中，不乏王孙贵胄，也不乏驰骋沙场的将帅......卯卯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不回应，用手在他们眼前晃，他们也没反应......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浑浑噩噩的超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卯卯已经累了......再一回头，雪白的树冠已经变成一颗白点，摇晃着......面前的队伍很长，不见尽头，身后的队伍也很长，也不见尽头......好累......努力看着队伍的尽头......突然看懂了什么......他转身，想那颗白点跑去......

刚才走的太远，回去的路也太远，他跑了很久......脚下的虚无才渐渐消失，卯卯的脚才真切地踩到了地面......踏着那泛着蓝色荧光的涟漪，卯卯加快了步伐......这条路一去一回，他现在又饿又渴......想快些到刚才的地方，快些回去......

终于脚下踩到了青苔，卯卯的双脚才舒服了些......像走在绒制地毯一般......到了这里，剩下的路应该不远了......卯卯望向远方，那棵树，大了不少，还能隐约看见树下的女孩......卯卯高兴地又快跑了起来......

终于，卯卯回到了女孩身边，女孩见卯卯气喘吁吁，平静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毫无意义......”卯卯点点头，正要端起旁边的一碗粥喝下，立刻被女孩制止：“这个你不能喝......”

卯卯喘了几口，平复了一下自己气息，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喉：“小气！”

女孩依旧平淡：“这是孟婆汤......”

“孟婆汤我就不能喝吗？”卯卯赌气问。

女孩心里疑惑，这人竟不知孟婆汤？但她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你竟不知？”

卯卯低眉看着那碗粥：“很厉害吗？”

“已故之人，要入轮回，必先经过那条黄泉路，喝下我这碗孟婆汤，才能上那奈何桥，走入轮回，这孟婆汤一下肚，便会忘记前尘往事......告别生前过往，了无牵挂，去往来事......”

听完女孩说的话，卯卯赶紧收回了手：“为什么要忘记啊？”

女孩回答：“每个魂魄，会因每生每世的因果，落入生生世世的轮回.......不止不休，直至因果平衡......若每世都记得......变回生执，执一旦长成......魂魄便会被自己囚禁......清醒着疯狂......所以每一世，他们都要来到这里，消除生前记忆，不留执念，不留遗憾。”

清醒着疯狂......听起来也没什么嘛......阿宓就挺疯的......也还好嘛：“那他们不喝这碗孟婆汤会怎样？”

女孩答：“那便过不了这奈何桥，想要过去，自己想办法。”

这条河又不宽，趟过去不就好了......卯卯想着，凑近那条叫忘川的河，河虽然不宽，但河水翻滚得汹涌，浑浊得发灰的河水，翻起的浪泛着玄色......河中无数骸骨还在动，双手努力朝上伸着......仿佛妄想爬上岸来......

卯卯吓得缩了回来：真吓人......

女孩说：“若想趟过忘川河，就要忍受河中无数饿鬼撕扯，河水翻涌沉浮......这河虽然不宽，但河中饿鬼无数，往日鬼魂只是在河边张望一下，都会被饿鬼拖入河中，没有人敢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

难怪这么对鬼魂，都这么老实......卯卯打量着那些鬼魂：“他们不会造反吗？”

女孩自顾自地将粥依依递给鬼魂：“冥界还没有谁敢在我面前造反......”

听女孩这么说，卯卯好奇地打量起了女孩，身材娇小，面容清澈可爱，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竟能在地下......这冥界这么嚣张：“小妹妹......你来头很大吗？”

“先前听你提起句芒？”女孩问。

卯卯点点头：“对啊......”

“那便别再叫我小妹妹了，我与他年纪相仿......”

听女孩这话，卯卯惊愕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不知所措地说：“小......阿不......姑娘......也不对......啊......那请问如何称呼？”

女孩将手里的粥递给下一位鬼魂：“孟婆......”

卯卯看着那张小姑娘的脸......怎么也没法与这个称呼联系起来，不太情愿地叫了声：“婆......婆婆？”

孟婆点点头：“你那位王后的魂魄可找到了？”

卯卯摇摇头：“不找了......”

“怎么？”孟婆问。

卯卯答：“刚才沿着这队伍走了许久，后来见到了许多在人世间熟识之人，他们不言语，没反应，只顾着自己排队，那些人，生前有的是敌对，有的是朋友，有的是主仆，有的是能与神明对话的贞人......但他们在这里，没一个人都一样......浑浑噩噩，站在这里，排着队，等待着轮回......我这一路看到的每一个人，没有身份，没有贵贱，都只是人......”说着卯卯叹了口气：“想必妇好如今也是如此，只是黄泉路上与他们一模一样的魂魄......子昭的愿望是想知道妇好在这边过得好不好，但这边的人，无论生前如何，在这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之前我从不敢想，王族与贵族，会同俘虏人牲一样，不分先后，排成一排......如今这样找到了，也没有意义......大家过得......都一样......”

孟婆手中舀着粥：“那你要回去了？”

卯卯点点头：“懂了，便可以回去复命了......”说着他看向孟婆：“婆婆......”

“还有何事？”孟婆问。

卯卯接着问到：“可曾有人，因果平衡？”

“从未有过......”孟婆果断地回答。

卯卯按原路走回......一路上点点荧光相随，渐渐他踏入混沌，荧光四散消失......在混沌中走了许久，才看见一丝丝波光......那应该就是潭水了......卯卯快步上前，纵身一跃，跳入潭中，游了一会，便看见了鱼惜......

鱼惜见到卯卯，赶忙上前：“你终于出来了！吓死我了！我还在考虑要不要上去叫句芒下来看看......”

卯卯展示着自己：“我没事啊......好好的~我们上去吧！”

鱼惜点点头：“走吧！我都快冻死了......”说着，拉着卯卯的手飞快像水面游去。

不一会，二人便游上了岸。见鱼惜上岸，句芒忙从手中幻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让鱼惜跳了上去，将她包裹起来：“潭水阴寒，小心着凉......”

鱼惜笑笑：“没事，我挺好的......”

卯卯看着情意绵绵的二人，下意识地白了一眼......这日子真是没发过了......在青丘时要看那两只狐狸你侬我侬，本来出来了挺好的，现在又要看这二位浓情惬意......

一旁的阿宓惊叹着卯卯的平安归来：“你真的到过地下了？”

“嗯~”卯卯自豪地点点头：“那边唤作冥界......有一位长得像小姑娘一样的婆婆把守......”

“孟婆？”阿宓问。

卯卯点头：“对！你认识？”

阿宓摇摇头，她打量着她的灵兽......有些觉得自己收卯卯作为灵兽，是自大了：“知道......但从未见过......我生得晚，从未到过地......冥界......”

卯卯又转向句芒：“那句芒你认识吧？她倒是认识你......”

被点到，句芒才把目光从鱼惜身上转移：“嗯......她与我也是故交......你......”句芒看着卯卯：“见她感觉如何？”

卯卯抱怨句芒：“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从见她第一面，我就一直小妹妹小妹妹的叫她......都是你！害得我如此没大没小！”

句芒挑了挑眉：“谁让你如此没眼力......”见卯卯正要发飙，马上转移话题：“如何？见到商王后了？”

卯卯摇摇头：“没见到，也不必见了。”

“怎么了？”阿宓问。

卯卯说：“原来人死一把土是真的，这世上仅剩一把土，而冥界无论是谁，都只是普通的鬼魂，想来，子昭每日帮妇好配冥婚的那些先祖，在轮回前，和那些浑浑噩噩的鬼魂一样，普普通通，平凡，平等......”

句芒好像也知道冥界的样子，卯卯描述时，他一点也不好奇，待卯卯说完，他还平静地点点头：“那你回去要如何同商王交代？”

卯卯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王后过的很好，让王不必挂心，凡事要以殷商为重，不要怠慢了与王后一同打下的江山......”说着卯卯看向句芒：“这很难说吗？”

阿宓没太理会他们的对话，只是偷偷地看着潭水，若有所思......

卯卯发现了阿宓的神态不对，上前问：“怎么了？”

阿宓回过神来：“没事......你不回殷商吗？”说完便往回殷商的方向走去。

句芒在她身后看着：“你可知你们收回所有羿神的魂魄会如何？”见卯卯摇头，句芒继续说：“那便是要送他入这轮回......”

卯卯大惊：“不是可以直接让他复活吗？”卯卯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虽然之前也没人告诉过他，但阿宓那笃定的态度，就好像只要魂魄能全部回来，她就能立刻见到羿神......

句芒笑道：“所有事物，只要是死，都被归于冥界，神也不例外......羿神当年魂飞魄散，所以才能一直在人界宿于人身，若魂魄重新聚合，定是要去往冥界，入轮回，平因果的。”

因果？连他们神死了也无法脱离？那像毕方鸟那样的，拼命像修成人身，然后飞升成神，脱离生死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成神，最后还不是一个死......然后再度轮回：“那他入轮回，会变成什么样子？”

句芒摇头：“不知，阿宓怕的就是这个，依据因果，可能会变成世间万物，亦可重修神识，但这个几乎不用想，太难了......若是个人，那还好说，若是草木，禽畜，阿宓可就情难自处了......”

“那她还这么执着......”如果是这么，反正这么多年了，还不如让羿神继续这样消散着：“若他生生世世轮回，阿宓要跟着他生生世世吗？”

“阿宓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句芒答：“伏羲就是知道她会这样，才让我将她关在桃源......但......”伏羲了解阿宓，句芒也了解她，句芒尝试过阻止......但自从阿宓见到夷羿，连失意也挡不住的执着......句芒便知天意难违......

二

回到殷商，子昭果然迫不及待，迎出城去......见到卯卯，子昭赶忙扶起正要行礼的卯卯，急切地问：“傅说可见到王后？”

卯卯扶着颤抖的子昭，点点头：“见到，王后一切都好......”

子昭放下心来，继续问：“那她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卯卯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王后同我说，让我告诉王，这殷商能有如今的势力，全是王的先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王不要忘记是以前征战八方的辛劳，是子民的牺牲，才换得如今的八方来朝......回想从前，同王在边关浴血奋战的情景，王后到如今都感慨万分......希望王不要忘记......即使王后她不在了，也请王守住你们这得来不易的江山......”

字字句句，印在子昭心中，脑中回想起过去的种种，苦笑着......想自嘲，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在连连点头......思索着......将众人请入城中。

就这样......商王后妣辛的舞台就结束了......

“为何是妣辛？”鱼惜看着为妇好铸造的铜鼎，上面清晰铸着的“辛”字。

看着铜鼎上的“辛”字，阿宓十分惋惜：“终究她还是错付了世人......”

鱼惜坐在句芒的肩上，扇动着五对薄如蝉翼的翅膀，不解地问：“为何这么说？”

卯卯上前说到：“商王族以十天干做日名，寓意每位王族为大商带来的事迹......”在殷商待得太久，又位高权重，卯卯对殷商的一切事宜清清楚楚：“十天干分别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日名为甲，寓意此人为大商定了新政，还未实施，前途不明。乙，寓意新政初成，前途光明。丙，寓意政局稳定，前路无忧。丁，寓意政局稳固，坚不可摧。戊，寓意欣欣向荣，不断壮大。己，寓意绝对强大，毋庸置疑。庚，寓意硕果喜悦......而辛......”说到这里，卯卯顿了顿：“寓意政局衰败，毫无希望......”鱼惜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两个，卯卯继续说着：“壬，寓意旧局已去，新局将至。癸，寓意一切消亡，再无以后......”

鱼惜点着头，思索了一下，她刚与句芒到殷商这个地方，也未曾与妇好有过多接触，只见过重病在床的她，自然不理解为何她的日名是辛，让卯卯与阿宓如此惋惜：“那......商王后做来了什么......让大家这样评她......”

“她未做过任何有负于民的事情......”阿宓激动道。

卯卯也解释：“没错......战乱劳民伤财在所难免，现任商王继位之时，政局动荡，若不是妇好......这殷商的子民说不定早已变成他方的人牲了......”

鱼惜震惊：“那他们不是忘恩负义？”

“不怪他们......”句芒笑道，伸手轻轻拂去落在鱼惜手上的花瓣：“虽然他们与王族一样，生命都只有短短几十年，但王族的使命是一代接一代的传承，而一般的人，终其一生只为自己和家人的几十年，妇好是为了殷商的大业，在她的几十年里大动干戈，却也是用掉了一般子民所有的几十年......”

一个辛字，又怎能断其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