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沚方回信,妇好得知子昭要与井方联姻,欣然同意,井方也算是个富庶小邦,人民善武,又位于殷商之北,若能与他们联姻,那殷商北方势力将会更加稳固,骁勇善战的井方,还能为殷商抵御北方的侵扰,殷商子民更能安居乐业,是件喜事,一邦的王后,自然是欣喜的。
收到妇好的来信,子昭这才放心操办联姻之事,先是与贞人择求亲吉日,求亲后,贞人再择娶亲吉日,在吉日吉时,将井方的公主,妇妌娶进殷商。商王大喜,殷商内与民同庆,张灯结彩好几日......
卯卯也不是第一次见人间的喜事了,回想起上一次......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宓,这偷偷转头的动作,被阿宓发现:“怎么?你不是很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景象吗?”阿宓以为,卯卯遇到这种热闹的时候,是会与大家一起唱跳玩乐,但这几日,卯卯都与她一起在一旁观望,甚少参与其中。
“我嫌太吵了......”卯卯看着众人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他是有被这幅景象感染,但并不想参与其中,总觉得自己与人,还是不太一样......他看阿宓一脸羡慕:“你不喜欢热闹吗?”
“喜欢啊......”阿宓很自然地答着:“还有点羡慕呢,若新人是我与羿神就好了。”
阿宓每日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羿神......其实卯卯心知肚明:“不然我们故技重施,设计让她们快些死去,这样就能快些集齐魂魄了?”
阿宓笑道:“倒也不必......我现在觉得如此就好,他们能过完他们短暂的一生,魂魄该是我的还是我的,我有的是时间,不碍事。”
“你说不必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释怀了呢。”卯卯松了一口气,阿宓是执着的,如果阿宓不再执着于复活羿神,那阿宓便不是阿宓了。
阿宓忙回应:“当然不,只是突然觉得,他们真的太脆弱了,几十年而已,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何不让他们过完。”
“所以......你们神到底能活多久?”卯卯与阿宓嫌聊着。
阿宓想了想,算了算:“唉......算不清了,不记得了......”
“心月也这么说......”卯卯小声嘟囔着。
两人离得很近,再小的声音阿宓也能听得见:“心月那只老狐狸,与句芒一样,生于天地初开,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如何成形,如何开智,无人知晓,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那他不会死是吗?”卯卯惊奇地问。他心月很少提及以前,或者说很少跟他提及,与有苏倒是无话不谈,他不太清楚心月以前的事,只知道,他若有事,心月与有苏一定会照着他。
阿宓点点头,认同了卯卯的话:“不出意外我们都不会死......”说着玩味地看向卯卯:“我看你倒是挺像个意外的......”
见阿宓这样看着自己,卯卯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怎么意外了?”
讹兽是西南荒再普通不过的精兽了,寿命也不过百年,而卯卯却说他记事以来便是人形,且不说心月说他有三千岁,就他这样貌,也有五百岁了,还不曾见过讹兽活过这么长时间......加上许久不见,他却依然这副少年的面庞,没有一丝丝变化......是真的奇......
见阿宓光打量自己,不说话,卯卯有些急了:“到底哪里怪了......”
正要说出自己疑虑的阿宓,又一想,他在青丘这么久,与心月狐如此亲密,心月狐却从不告诉他西南荒的讹兽是什么样子,也没说过他与讹兽大不相同......兴许句芒也发现了他这奇怪之处,他与心月狐是故交,却也没提这件事......自己现在若对卯卯全盘脱出......是不是显得自己很多事?想着,阿宓便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青丘真的很养人,看你和百年前一样,毫无岁月痕迹,不过你作为我的灵兽,是该有这等修行的。”
觉得阿宓在夸自己,卯卯骄傲起来:“那是自然!”
三
婚礼举办了好几天,整个殷商都非常尽兴。事后子昭与卯卯商量了攻伐巴方的对策,计划卯卯先到沚方与妇好会合,沚方正好居巴方西侧,由妇好与沚方首领沚馘把守,待子昭由东侧进攻,与西侧的沚方两面夹击,巴方便无路可逃。
与妇妌相处的这段时间,子昭也察觉到,妇妌是个聪明机警的人,联姻后,殷商便是井方强有力的后盾,在子昭出征期间,让妇妌以王妃之名掌管殷商,子昭也可以安心杀敌。只是妇妌刚来殷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细细交代,子昭便让卯卯先行前往沚方,熟悉地形。
此去沚方,阿宓与卯卯同行,说笑聊天,感觉不过几日,便到达沚方。妇好早就收到卯卯出发的消息,已经在沚方等候多时,卯卯刚一进城,妇好便出来相迎,沚方的人见商王后对卯卯如此敬重,也都纷纷行礼。洛神的事,子昭也书信告知妇好,妇好迎接卯卯时,见卯卯身边蒙着面的女人,便猜是洛神。
沚馘跟在妇好身后,跟着妇好向二人行礼,把二人请到自己府上。一路上沚馘领路,妇好与卯卯寒暄着,聊的都是子昭的日常,阿宓则在一旁听着......感觉得到妇好对子昭的爱意,想到子昭每次与妇好书信,都事无巨细,连今天是左脚踏出们,还是右脚他出门,都要告知妇好,每日找贞人问卜,都是关于妇好......“妇好今日能否打胜仗?”“妇好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妇好今日心情如何?”......夫妻二人无时无刻都想着对方,真是羡煞旁人......若羿神还在,自己与他应该也会是这样吧......
入了沚馘的府上,沚馘招呼大家坐下,吩咐下人备上茶水。
卯卯拿出了一把铜钺,双手递给沚馘:“沚方首领,这是商王托我赠与你上阵杀敌的铜钺,以表商王对你的信任,以这铜钺为证,沚方与殷商两方交好,世代共赢。”
沚馘郑重地接过这把沉重的铜钺,感激地说:“傅说回殷商时,记得替我谢过商王,也请商王放心,殷商西方,有沚方把守,我定不容西方有半点纰漏!”
子昭是懂得笼络人心的,如今中原大陆上数殷商的冶炼和铸造技艺最为精湛,他方不敢来犯,也是忌惮殷商手中这可怕的技艺,井方那么爽快的答应联姻,也是垂涎殷商铸造的这些利器,不仅井方,各个方国,或是联姻,或是结盟,亦或是像巴方一样设计攻陷,都是希望殷商的利器不会对准他们......
这利器也唯有强大的殷商,才有如此雄厚的财力与人力锻造出来,他方也心知肚明,所以这样的利器,沚方也没有几个,且都极为粗糙,能收到这般深湛的铜钺,沚馘自然欣喜的,这把铜钺,象征着他与殷商关系的稳定,能让他在沚方的地位更加稳固,也能在征伐中震慑敌方。同样是觊觎殷商的冶炼铸造技艺,巴方却选择了最下策,与殷商为敌。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细讲解,妇妌已完全熟悉殷商的内务,期间也与子昭形成了君臣默契,与沚方书信确定了攻城方案后,子昭放心地将殷商交给了妇妌,领兵出征。边境小国,殷商本不屑动武,也没想过一个边陲小方竟然有扰乱殷商伺机吞下的野心,无论小方构不构成威胁,都要尽早除去。
按原定的计划,子昭率兵从东方突袭,如预想的一样,巴方不敌,溃败逃窜,而巴方西侧则被妇好与沚馘的军队包围,将逃兵与巴方首领一网打尽。
战役赢的非常容易,使得卯卯更为不解:“为何巴方这么弱,却还敢挑衅殷商呢?”
打了胜仗的沚馘,举着他那引以为傲的铜钺,看着士兵们欢呼,心情甚是愉悦,听见卯卯的疑惑,便回答:“他们并非挑衅,他们只是自大,自以为暗中散布谣言,能够瓦解殷商团结,又不会被发现,殊不知殷商耳目众多,这些小动作,尽在殷商掌握。”
见沚馘上前与自己搭话,卯卯转头,看着他那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脸,上面满是沙场征战的痕迹,笑得眯起来的眼角,风沙与烈日勾画的纹路清晰可见,许是不常笑,沚馘现在这由衷的笑在他脸上也显得有些别扭。
有人能给自己讲讲故事,卯卯也乐意听,继续问沚馘:“那巴方不知道他们很弱吗?”
沚馘解释:“汾水对岸,就数巴方最强了,但他们无力渡过这汾水,自然不知道殷商强大,只是听说过对岸有这么一个强大的邦国,能锻造出精致的铜器,便垂涎殷商的技艺。”
竟然如此,几百年前,子履覆夏,都知道向伊挚与妺喜多方打听,这几百年过去了,巴方竟能输在这:“那你沚方是谈听过殷商强大,所以选择联盟的?”沚方与巴方相邻不远,卯卯便好奇起了沚方是如何保全的。
沚馘笑着摇摇头:“我开始也垂涎殷商的铜铁锻造,也不屑于传闻的殷商,当殷商派人来与我商讨结盟时,我还嘲笑过,若殷商如传闻般强大,直接来攻便是,为何还派人来谈结盟,可见传闻全是虚言。”说着他笑的更欢了,笑声中有些自嘲:“我还狂言,若传言属实,就让商王带人来战好了,我沚方根本没在怕的......”笑着笑着,他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商王就真的带兵来伐,我们确实兵力悬殊,加上商军各个手握铜器,我们的骨器、石器根本无法抵挡,若是我沚方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我带兵出征定是直接屠城......商王却亲自劝降于我,还答应保我子民安乐,只要我方能保他殷商西侧太平......我也知这是在利用我沚方的兵力替殷商镇守西侧,但我已亲身感受到沚方与殷商实力的悬殊,此法也是能保全我沚方子民最好的办法,商王没将沚方直接屠戮,做为首领我已是万分感谢......”
这么凶神恶煞的武将,说起这段往事,颇有铁汉柔情的味道,明君的柔情,多是像他一般,留给自己的子民吧......听着庆功的喜悦,卯卯接着说:“但这次......巴方确实被赶尽杀绝了。”
沚馘不以为然:“那是他们自找的,做为君主,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但像他们一样没查明双方实力,就直接动手侵扰,若殷商不果断灭了他们,在这中原大陆还哪有威严。”
也是啊,在这个崇尚武力的年代,若不凶残,没有威严,就等着自己的子民,自己的亲友被他方当做人牲祭祀吧,就像殷商对待其他方国的战俘一样......强大才是这时的中原大陆,唯一的真理。
而此时的子昭,在新收服的巴方境内,与自己许久不见,朝思暮想的妇好重逢,二人都身着盔甲,无法尽情相拥,就那样执手相望,妇好那身黑色的盔甲,经过多日的征战,上面已被尘土染灰,身上的衣服也因征战而褴褛风沙扰乱了她本该柔顺的长发,尘土拂过的脸上,那双清澈坚毅的双眸最为动人。
许久,二人才松开对方的手,子昭命人将其为妇好准备的礼物呈上,他结果礼物,郑重地交给妇好。那也是一把钺,青色的器身,玄黑的刃,是一种很新的制式。
妇好接过礼物,随意摆弄了两下,很是趁手,子昭见妇好喜欢,也非常高兴:“此兵器玄黑的刃,乃是我命人用铁冶炼锻造而成,比一般铜刃更为坚韧锋利,铜制的器身也如以往兵器那般坚不可摧,妇好可喜欢?”
妇好摆弄着钺,爱不释手:“甚是喜欢,这兵器可有名字。”
“礼物是赠予妇好的,名字自然是妇好来起。”子昭一脸宠溺,边说,还不忘轻轻掸去妇好盔甲上的尘土。
妇好笑容满面,打了胜仗都没那么开心过,欣赏着手中的礼物:“既然是玄黑的刃,便叫玄钺吧!”说笑着,二人并肩离开人群,散着步,叙着旧。
阿宓在卯卯身边,看着那一对璧人,情意绵绵,又羡慕起来,但她也看得见,这一幕的地上,躺着无数巴方败兵的尸体:“唉......人生短暂,大悲大喜,高低起伏,真是刺激。”
“你过的很平淡么?”卯卯光是下山这几百年,过的就跌宕起伏,甚是有趣,他不信阿宓至今都是平平淡淡的。
阿宓回忆了一下:“也不是,最刺激的时候,便是羿神帮尧帝射下九日的时候了......”回想到这,阿宓满眼失落。
“就是你失忆的时候?”卯卯还未察觉到阿宓的情绪,顺理成章地问着。
虽然被戳了一下痛处,但阿宓没太介意,点点头:“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又创神迹,结果竟是诀别......”
终于,卯卯看见了阿宓眼里的失落,发现了刚才自己的口不择言,忙安慰:“怎么是诀别呢?”说着轻轻拍了拍装着魂魄的袋子:“待魂魄尽数归来,你不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看着卯卯腰间的布袋,阿宓浅浅笑道:“也对,见到他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时间对于阿宓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见阿宓有些伤感,卯卯玩笑道:“不然,我直接把妇好杀了吧,你不能动手,我还不能了?”
知道卯卯在开玩笑,阿宓也配合着,假意紧张:“万万不可!”说着看向远处的妇好与子昭:“我觉得他们挺好的......我希望他们长长久久......”或许阿宓看着她们,就觉得见到了羿神与自己,她希望二人长久,就像希望自己与羿神重逢之后,能永永远远一样。
卯卯的感情则没有那么细腻,亦或者他没有学到那么细腻的情感,他只觉得,他见二人恩爱幸福,和在青丘看那两只狐狸恩爱没什么区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宓愿意看着这两人恩爱。明明自己心里急着复活羿神,却舍不得了断妇好取走魂魄......
现在看来,卯卯倒是比阿宓急些:“反正复活羿神是你的事,你能等他们生生世世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能陪你等多久......”下山之前,卯卯根本不知道万物有生死兴衰,只知道每天在山上跟着那些小狐狸傻乐,有时候是会有一些小狐狸消失,但总会有新的朋友出现,卯卯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是青丘的常态,下山后他才慢慢明白,世间万物,都会死......他自己可能也会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而做为神的阿宓不会:“如果我像其他人一样死了......这魂魄该怎么办?”
阿宓心里也觉得卯卯会同其他人一样死去,只是现在看来,他的容貌,他的体态,他的精神,这件事应该还有很久很久才会到来,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羿神的魂魄只跟着卯卯,阿宓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这些魂魄只跟着你,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卯卯取下腰间的布袋端详:“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跟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