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 第107章 百家城

六

进城后，像中午那样，吃过东西，李其便领着卯卯，去到自己家中。李其家中一屋一院，未见他的父母，院内一样堆着柴火。入了屋中，二老正在吃晚饭......

简单介绍了一下，李其便领着卯卯走出了屋：“我们这工、兵的伙食是一起的，农的地位高一些，有自己的粮食，我父母都回家吃。”说着，带着卯卯走到隔壁的小屋：“你与我将就着住这，屋子有点小，不过东西还是齐全的，我屋内有兽皮，夜里不怕冷。”

看来这城中的生活在这世道还算不错的......至少吃得饱，睡得暖.......看着李其的住所，是简陋，但修修补补也不怎么透风，还算舒坦：“既然你家有田，为何你不一起耕作，这样你不也是农？生活得不比现在好些？”

“不可啊......”李其摇摇头：“家中青壮年，必须要做公家的体力活，不然城里的活计没人做，那不跟各家独居一样？如何抵御动荡的乱世。”

“李其......”卯卯轻唤他，听卯卯叫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对，李其转头。卯卯继续说：“我见你并非无才之人，即使不识字，以你的见地......应该另有作为，为何不发挥你的才干，却只在城中做些简单的力气活？”

自己的话又多了......在城里做力气活，周围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遇见卯卯，话语投机，总是不知不觉会多说一些......李其有些无言以对，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卯卯的左手上，没有理会卯卯的一问，看着他的左手问：“早先就发现您这手......”卯卯下意识遮掩着......李其笑道：“无妨......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您这手实在扎眼，今日那些工头，大概只当你按了机关手，没做理会，但我听说我们城中也有过，即使按了机关手，也视作废人处理的......因为干活时，怕手会报废......”

卯卯背后一凉，忙解释：“这是我自己的手......从肉里长出来的！”说着将左手伸给李其看。

果然手臂绿色的部分与皮肉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衔接，肉眼看上去，真就是肉里长出来的......这太过玄幻，李其只当是这机关做的十分精巧，只是卯卯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便细说，他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张麻料：“虽说如此，您还是遮掩一下，城中管得严，真有什么事，不好解释。”

卯卯接过麻料，比照着，裹住自己的左手......几次与李其谈论到他能干大事时，他都遮遮掩掩的，甚是奇怪，世道混乱，处处危机四伏，但也处处都是出人头地的机会，男子谁不想再这世道出人头地......但李其看上去好像对名利没什么**，甚至避之不及......也罢了，住在人家家里，也不好整天说人家不爱听的话......将左手掩饰好，卯卯摆摆手，对李其说：“谢谢了......”

李其点点头：“不客气......我也许久没有和谁如此畅快的聊天了......反倒是我要谢谢您才是。”这样遮掩的聊天，也算是畅快？卯卯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就这样，卯卯在城中跟着李其同吃同劳，过了几天，虽然每天都有十分繁重的体力活，但每天都能好好休息，比起在城外连日赶路，连晚上都要随时警惕野兽和恶鬼......干这点活，算是在休息了。要不是还要到北方找玄铁，卯卯还真像就这样住在这城里......多舒服啊......但呦呦和阿宓还等着自己呢......不能这么没义气！修整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该与李其道别了！

“你明日要走了？”与李其说了自己要走的事后，李其反应非常惊讶。

“怎么？”卯卯也没想到李其是这样的反应，很意外，很惊讶：“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得不走......你放心，若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我会来看你的。”

李其皱了皱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说：“我们这入城容易，出城可不太容易......”

“为什么？”卯卯不解，一般怕有奸细，入城审查都会比出城严格，这里倒是反过来了：“出城而已，最多需要花费些银钱，还能难到哪去？”

李其摇摇头：“在我们城中，人被视作劳力，城里最缺的就是劳力，无论种田，守城，都需要，所以入城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出城，被视作人力流失，若无事关要紧，一般不许。”

卯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北行，竟然能卡在这种事上：“随意放人入城，就不怕奸细和别有用心的人吗？”

李其轻笑：“自然是不怕，真发现有那种苗头的人，直接处理掉就好了。反正这世道想我们城这么安稳的地方不多，人力源源不绝。”

“万一只是误会呢？不是杀害无辜？”卯卯急道，皱眉看着李其，他这笑，笑的事不关己，好像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被误会别有用心。

李其抬头，看了一眼城中央的方向：“对于他们来说，误会便误会了......能保证安定，也只能这么做了。”那个方向，应该是城主的所在。

卯卯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城的中央，最高的楼，也是黄土砖垒城的楼，今天天气不错，整座城楼看得很清楚，城楼下大门敞开，一队人马从城楼中走出，浩浩荡荡，领头的马也看得很清楚，马身上拖着红绸：“又遇上喜事了......”卯卯感慨，好久没遇上这种婚嫁的喜事了。他说着，转头看向李其。李其一言不发，看着出城的人马......卯卯见状，隐约猜到些什么，凑近李其，轻声问：“是谁在办喜事？你们城主？”

李其被卯卯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从城主府出来，自然是城主......”

“嫁？娶？”卯卯接着问......说话间，监工发现了卯卯怠工，指着他大喝几声......卯卯点点头，继续手头的工作，边干活，边继续问：“看着架势，像是娶亲的聘礼啊？”

李其笑道：“您见识真广......不过这是嫁妆......是公主出嫁......”他那笑，有些苦。

“漂亮吗？”卯卯打趣道。

李其点点头，突然警觉，问道：“跟你有关系吗？”说完下意识抬眼，看了看监工，果然监工正看向他俩的方向，李其示意卯卯，二人继续工作。

卯卯还是好奇这位公主，边干着活，余光时不时地瞄着队伍......但直到整队出城，都没见到轿撵，他疑惑了，小声问李其：“唉？出嫁怎么没见轿撵？公主人呢？”

李其低着头：“别看了......监工要过来了。”

卯卯听劝地低头继续工作，但还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队伍，队伍浩浩荡荡，礼数齐全，但唯独不见主角，难道这边还有什么自己独特的习俗？看着队伍出城，朝远方而去，卯卯还是敌不过自己好奇的新，又问：“你们这边嫁人，是只送礼，不送人吗？”

“人还没准备好......”李其小声回答。

声音很小，卯卯差点没听清：“什么？”

李其示意卯卯小声，继续低声道：“城主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便想从民间选一女子代替公主出嫁。”

“那.......”卯卯又八卦道：“公主到底漂不漂亮？”

“我一介平民，如何得知？”李其比刚才轻松多了，突然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说的没错，他一介平民，还是工人，平时可能连深宫的下人都接触不到，更不用说是公主了......以前都在贵族里呆着......忽略了这点......既然不认识，那李其刚才紧张什么......

见卯卯又停了下来，李其紧张地看了一眼监工，果然又看过来了，他拉了拉卯卯：“别偷懒！”卯卯回过神来，继续工作，但还是小声八卦：“看你刚才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与公主......”

还没等卯卯说完，李其更紧张了，瞪了卯卯一眼，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看看是谁代替公主和亲......”

“哦......”卯卯恍然大悟：“是怕轿撵中的是你的心上人？”卯卯说着，偷偷看着李其，见李其低头不语，有些害羞，看样子自己是猜对了：“奇了怪了......这选中了谁家的姑娘，不帖榜公告的吗？”

“不知......”李其摇摇头：“公告了又如何，城中有几人识字的？”

说的也是啊......今天怎么回事，竟问些废话......难道是这几天体力活干多了，累傻了：“不对啊！无论是谁，总该有轿撵送出城去吧？难不成把人放在箱子里？”

说话间，就到了晌午放饭的时间，随着钟声响起，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朝着城门走去，卯卯与李其也一道过去，李其终于可以放心的说话了：“你怎么话这么多......还不懂边干活边说，动作这么大，会被监工发现的。”

“都发现好几次了，不也没事吗。”卯卯反驳道。

李其着急地说：“他没抽你，只是记下了，以后都会格外注意你，若你再有什么怠慢，便视你为不劳作的无用之人......”

竟然还能这样......卯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李其见卯卯终于知道重视了，才放心下来：“你方才问，新娘子在哪？”见卯卯点头，李其接着说：“我也不知......按理说不应该，难道城主舍不得？”

“舍不得子民？”卯卯问。

李其摇头：“舍不得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放饭的地方，卯卯边领着自己的食物，便向李其嘟囔着。

李其也领了自己的食物：“城里的人适龄都必须婚配生育，男女都是......这年头，随时都有人会死，能添丁，自然是有用的人，但能被选来代替公主的，自然是我们这群年轻人中的女子......”

“这还不简单？”说着，二人找个了清净的角落，席地而坐，边吃边聊：“让公主自己嫁去不就行了？反正......”自觉说话有些大声，卯卯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压低音量：“反正贵族的人多享乐，没什么用。”

见卯卯如此敢说，李其很诧异，沉默了一会，用极低的音量说：“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怕死啊？”

“一时口误......”卯卯自知又说错话了，忙解释。

李其叹了口气，看来卯卯还是不太习惯城里的生活的......他故意放慢了吃饭的动作，问卯卯：“你之前不是说要出城？何时动身？”

本来是想出城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勾起了卯卯的好奇心，他突然又不想那么快走了：“不急......”卯卯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李其：“容我在歇息几日......”

“你在城里算歇息吗？每天干这么重的活......这万一要是打起仗来......”

“我见这几日城里都挺安定的啊......”不知李其担心从何而来，卯卯无所谓道。

见卯卯无所谓，李其顿了顿：“刚才礼已经送出去了.......”他开始解释：“我是不知我们要与哪方联姻，但礼出，人未出......应该是那边着急了......城主先将礼送出，安抚那边......若再不出人......大概那边是要攻过来的。”

原来如此......这世道是乱了......连礼数都能这么不讲究了......有啥就先送啥了......卯卯扫了一眼城墙上的弓弩：“你们城防挺强的......也不怎么怕被攻吧？”

李其也看了一眼城墙：“敢攻过来的......也不是什么弱城不是......”说话间，午饭已经吃完了......没理由继续坐在那聊天了......二人只得站起身来，走回工地。路上，李其叹气：“也不知道到底选中了谁家的姑娘......”

“还是担心呢？”卯卯紧赶两步，凑上前，小声问......还八卦的笑着。

“能不担心吗！”大概是早上出城的队伍中没有新娘，李其现在暂时轻松了下来：“全城的人都担心，自家的姑娘被选上，自己心爱的女子被选上，但又都无能为力......”

“唉......”卯卯叹了口气：“贵族世卿世禄，最终苦的还是子民......”

“世卿世禄？”李其疑惑道，仿佛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一般：“那怎么行？万一后代是无能之人怎么办？”

“怎么你们城里连这个都不一样？”这世道啊......真是啥啥都不一样了......

李其摇摇头：“自然是选有才之人，方可对城有用......怎么能因为祖上的功绩，直接让后代享用......”

“那你也架不住人家孩子有出息不是？”卯卯笑道。

李其好像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低头沉默了一会：“也是......”

卯卯看出来了，李其意识到了，只要祖上有能力拜相封侯，那自然有更多的资源让后代出息......虽说这里没有世卿世禄，但也逃不过一代一代的传承，平民，若无动荡，极难越级：“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卯卯拍拍李其的肩膀，宽慰道：“你想，前辈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若不能一代一代传承，那还不如吃饱睡好就行，你们城也不可能壮大成这样。”说着，卯卯指了指城墙上的城防，和守城的士兵......

李其点点头：“所言极是......”

看着守城的士兵，卯卯又想到了些什么，快到工地了，他赶忙问李其：“你们守城的人，需要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不需要。”李其搬起土砖：“身体健硕即可。”

经过上午，卯卯也不敢怠慢了，手头的活不敢停下：“那你为何不守城？这样不是更容易建功？”

“为何要建功？”李其反问：“平平安安的活着不好吗？”

“男子汉大丈夫......”

“也有平平安安活着的权利。”李其打断了卯卯的慷慨激昂：“再说了，就我们城里这点人，只要有人来犯，还不是全民皆兵......到时候，一个也跑不掉。”说着李其看向卯卯：“所以您还是想办法出城吧。”

“我倒是想呢！”卯卯打马虎：“您不是说难么......”

听卯卯的语气，李其知道他改变主意了......他叹了口气：“怪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法帮你......”

卯卯宽慰：“没事，我要真想走，自然有办法逃出去，于我而言，没那么多麻烦。”说着，朝李其使了个眼色。

李其惊讶：“可是入城登记......”

卯卯笑道：“假的......我也不识字。”

李其更惊讶了，他以为，卯卯是不知哪来的有识之人，甚至以为他是哪代的贵族，但如今他却说自己也不识字......想了想，李其弱弱地问：“您......只是不识我们城书的字吧？”

卯卯仍笑着：“确实......”

李其轻松道：“我就说，您的谈吐，不像是我这样的粗人......”

“你的见解，也不像个粗人。”卯卯还是笑着。

李其摆摆手：“您说笑了，我真就是个大字不识，一无是处的粗人！”

“未识字念书，未必就一无是处。”说着卯卯看向周围：“这城是你们这些工人筑起的吧？怎么能说他们一无是处呢？再说了......”卯卯又郑重地看着李其：“你的才能，不止力气。”

李其正要反驳，却听见不远处的农田中，突然有大声哭喊的声音，二人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对年龄与他父母相仿的夫妻，正跪在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面前，拜着，哭着.....

李其看了看耕地的方向，神情突然一紧，手中的土砖掉落在地上，土砖不实，摔成碎块，惊动了监工。监工上前，朝李其大喝，随后就是一鞭......虽然每个监工都凶神恶煞的，但卯卯自打来到城中，就没见过监工动手打人，这还是第一次......

他小声关心道：“没事吧？”

李其朝监工道歉，又朝卯卯摇摇头：“没事......”

“出什么事了？”卯卯眼角余光又看了看那边的耕地：“那也不是你父母啊......”

李其一脸慌张，有些魂不守舍：“是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