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 第106章 百家城

五

再往北走，气温骤降，黑色的土地冻得干裂，西风呼啸，是那种刺骨的寒冷。卯卯身披单薄的衣料，跟着天上的北辰星，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着。

“我这是为什么啊......来这苦寒之地，阿宓的情郎关我什么事啊......呦呦想干什么又与我何干......冻死人了！不如现在放弃了，天高任我飞......”环境太过恶劣，卯卯抱怨着。虽然嘴上一直抱怨，但脚步却没有停歇，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越是往北，越是寒冷，气候恶劣加上战乱，这身边的景象，越走越凄凉。一路饥肠辘辘，终于又看见一座有人烟的城......

终于能有一个地方可以休息了......卯卯快步朝着眼前的城走去，脚下的土冻的梆硬，跟骨落在地上刺痛......再走几步，就可以歇歇脚了......

临近城下，卯卯站住了脚步，膝盖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城外还有一圈城墙，说是城墙，却又像围了一圈土堆......只不过土堆堆得高高的，形成了一道墙......土堆上，还有人正在忙活着......管他是土堆还是城墙，又累又渴......得先进城再说！

卯卯走到土堆下方，又不见城门......无奈值得抬头问土堆上的人：“老乡！请问如何进城？”

城墙上的人，没有理会他，继续搬着土块，垒着土堆......卯卯正要再问，上面探出个人大声问：“你是何人？”

原来有管事的，卯卯忙回答：“路过的行者，饥寒交迫，想进城歇歇脚，却不见城门......”

“你且先候着！”说完那人便不见了。

土堆上的工人依旧忙碌着，像是看不见城下的卯卯似的，眼前这粗糙的，墙不像墙的土堆也是......不知道把这堆土堆得这么高，有什么意义......

不一会，土堆上传来了声音：“你且往东走，就可进城了。”

卯卯抬头，还是那人：“谢过了！”说完，他按那人的话，往东走，不一会，便看见土堆的缓坡。他顺着缓坡爬上土堆，四下张望，还真不是什么像样的城墙，就是一圈土堆......工人井然有序的搬运着土块，一块一块网上垒，土堆下，是大片田地，北方寒冷，但也不妨碍田中的庄稼生长，脚下的田地，全数长满了庄稼，许多人在地里忙碌......这座城看来，是个能吃饱肚子的地方了......再往远看去，才见到真正的城墙，城门大开，城内空无一人，真怪......难道大家都出来种地堆土了？

卯卯缓缓走下土堆，朝着城的方向走去......刚到城门，便有守城的侍卫拦下了他：“入城登记。”卯卯点点头，提起一旁的笔，正要在竹片上登记，侍卫见卯卯动作流畅，疑惑道：“你识字？”

卯卯一愣，他怎么这么问......自己现在应该是识字，还是应该不识字......犹豫了一会，若是现在说自己不识字，那拿笔做什么......也太假了......只得回答：“习得一些......”然后在竹片上歪歪斜斜的随便写了几个字。

侍卫拿起竹片：“你这写的是啥？”

卯卯又一愣，虽然他故意把字写的歪歪扭扭，但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写的是什么吧......心虚地朝着周围瞄了瞄，瞄见一旁写满文字的竹片，上面的字，在卯卯眼里就像鬼画符，一个也看不懂......难道这座城的文字与自己一直以来习得的不一样......那将计就计，卯卯扑通跪地：“官爷饶命啊！小人只想着说自己识字，能在城里谋份好差事，没想到让官爷识破了！小人不敢了！官爷饶命啊！”

侍卫和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说道：“无妨，世道乱，人力，多多益善。”说完在竹片上写画了几个卯卯看不懂的字，他身旁的人便上前领着卯卯走了。

入了城，不多时，就到了一间茅屋，进了茅屋，领路的人丢给卯卯一套衣服，刚才还未注意，见了这件衣服，卯卯才发现，刚才进城那一路上的人，身着都是自己手中样式的衣服......这比之前那座城，更严苛啊......

领他进城的那人说道：“你运气好，一会就放饭了，先把衣服换了，一会吃完饭，去干活。”

“干什么活？”卯卯疑惑道，自己刚刚入城，什么都不知道，连脚都没歇，就被分配了活计？

那人笑道：“自然是干刚才那些活了，看你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想去种地吧？一会吃饱了出去一块垒城墙吧。”

卯卯赶忙追问：“这......我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熟悉，怎么......”

没等卯卯问完，那人不耐烦地说：“不干活你就出城，我们城不养闲人！”说完牢骚着：“不就是垒个城墙吗？有力气就能干的事儿！”

见那人十分不耐烦，卯卯只得住嘴，换上了他们的衣物，歇息了一会，人们便纷纷从城外回来，排着队，领着伙食。

吃过有卤水调味的食物，如今手中着一碗清汤寡水，和这块光膜......若不是现在卯卯肚子太饿了，根本吃不下......不过还别说，这毫无调味的汤粥，和手中这块光膜，细品，还能品到粮食的甘甜......这座城的粮食，种得挺好啊！

“这膜味道真不错......这面一定是好面！”卯卯试探着说，余光瞄着周围。

周围的工人自顾自地吃着，好像吃饭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吃得十分的规矩......看来是没人与他攀谈了......卯卯低下头，又吃了几口。

“都是自家的田地，耕种自然卖力。”终于有人跟他说话了......

卯卯抬头朝着声音看去，是一个年轻人，年龄与莘故相仿......身上肌肉紧实，应该是常年劳作的效果......好不容易有人应和自己，卯卯赶紧回应：“原来如此！那你们这还挺公平啊？”

那少年自顾自地问卯卯：“新来的？”卯卯点头，少年挑挑眉：“那就没地了......只能搬砖了......”说完大量了一下卯卯：“还好你是男子，还有一把子力气。”

“若是女子又如何？”卯卯好奇道。

少年喝了一口粥，叹气道：“新人若是女子......只能安排婚嫁，就能跟着主家耕作生育了。”

“直接婚嫁生育？”卯卯诧异道。

少年点点头：“乱世嘛......不养闲人。总得为城做些什么，才能换得收容的资格。”

“若女子选择干力气活呢？”卯卯继续问着。

少年皱眉疑惑道：“女子能有多少力气......我们是大字不识，什么都不会才干力气活的，若有些才能，还可以干其他的事情......什么献计，征伐，兵法，都需要学识的！”少年好像从想过卯卯说的话，好像在他们这里，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能力最大化，才有资格留在这里......若是力量不及，连做苦力的资格都没有......

突然压力好大......卯卯忙啃几口膜，好言好语对少年说：“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规矩还不太了解，今后还望多多指教......”虽然这里需要干活，但是能吃个饱饭......做点苦力而已，且在这修整几日再继续赶路也好。

“也没什么需要关照的。”少年回答：“城里的活多着呢，只要你闲了，自然会有人给你安排新活。”

“我闲了，还不能躲起来休息了？”卯卯小声嘀咕着。

听见卯卯的嘀咕，少年赶忙伸手捂住卯卯的嘴：“城里只有两种人，有用的人，和死人。”

卯卯惊恐地点点头......见卯卯应答，少年才放心地放开手......这地方怎么感觉比继续赶路还累......要不是有饭吃，还不如继续赶路呢......先吃几天，吃饱了马上走！见饱餐后的少年站起身来，卯卯也赶紧把手中的膜吃光，起身问少年：“谢谢提醒......我叫卯卯，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李其。”少年回答：“吃饱了？与我一道？”说着，李其朝卯卯招招手。

卯卯点点头，放下碗，跟了上去。走出城区，来到城外的农田，已经有不少人拿着锄头劳作了......农田规划井井有条，阡陌纵横，但越往外，耕地形状越是不规整，不同大小的耕地，岂不是很难管理......

见卯卯步子越来越慢，李其好奇回头：“怎么？”

卯卯指着远些的不规耕地问：“为何这些地，和前面那些区别这么大？这样胡乱开垦，该如何管理？”

李其本没注意他们城中耕地新旧的区别，卯卯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确实不同，旧有耕地方方正正，每一块耕地大小深浅相同，如此产粮才更好把控，而新开垦的耕地，形状各异，大小不同，杂乱无章......对比了一下，李其回答：“听长辈说，原本是有公田这么一说的，但大家对公田都不上心，公田产粮每年都比各自的私田少......就索性废除阡陌封疆，地是自己的，耕作自然更卖力，再按比例交公粮即可。”

“啊？”卯卯细品这制度，好像挺不错，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他环顾了一下，又问：“你没有耕地吗？”

李其道：“家中有，父母体力欠佳，所以由他们耕作。”说着，指了指远处，一方不大不小的耕地，两位年级稍长的夫妇在耕作着：“我正直壮年，所以被安排了垒墙这种需要力气的活。”

卯卯点头：“既然城有城墙，为何又在这么远的地方垒一圈土墙？既不牢固，又费人力......若是要扩建城池，为何不直接建城墙？”

“城里的人越来越多，耕地也会越来越多，建城墙，更耗费人力......况且这土墙，也不是做城界之用。”李其耐心解释着。

“我见你们的城规模不小，还要壮大？”卯卯不禁一问，问完后，才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问题果然很傻，另李其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乱世之下，人力自然是最重要的资源......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都知道！只要有人在，就有希望，只有人够多，城安，才能保护自己的家。”

是的啊......这世道混乱，能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城，已经是万幸，想来这城中只留有用之人，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道中才是上策：“那这土墙......”不知不觉二人已来到土墙之下，卯卯指着眼前的土墙问：“既然不是做城界之用，那垒这一圈......是为什么？”

“西北善骑术，骑兵太过凶猛，在马上，我们根本不敌他们，但若下了马，谁占上风就说不定了，这土墙，就是为了挡住他们的马，逼他们下马，只要他们与马分开，我们便有胜算。”李其说着，示意卯卯跟着自己搬起土块：“待城中百姓扩张，这些土墙又可做耕地之用，拆出扩建都更轻松方便。”

卯卯照做，搬着土块紧随其后，看着其他人，与自己刚来时，见到土墙上的人一样，默不作声，干着自己的活：“其他人怎么都不说话？”卯卯问。

李其看了看周围，答：“每天做这么重的活，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力气说话。”

“你不累吗？”入城以来，李其可是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呢。

李其被问得愣了一下，笑道：“也是很久没人同我说话了，开心就多说了些。”

“我见你与他人不同。”卯卯边干着活，边继续跟李其说着：“相比于在这里做苦力，你对这座城，应该有更大的用处才是。”

李其一愣，笑着，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您说笑了，我只是一介平民，字都不识，除了做苦力还能做什么？”说着，低着头劳作着。

见李其低头遮掩，卯卯也识趣的不在追问，转问：“你们这全民工农，若是有外敌入侵怎么办？”卯卯的问题不是平民常想之事，但他知道，李其听得懂。

李其没反应过来，直言：“每日劳作，身上自然是有力气的，若有外敌，全民都可以直接整装上阵，况且......”说着他眼神示意卯卯看向城墙上：“我们城上装备了弓弩，可不能小看那弩，百里射程，一发十箭，没等敌人兵临城下，就能耗损掉他们至少一半的人马......加上弓箭辅助......”眉飞色舞地说着，李其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些......忙解释：“是一些长辈茶余饭后闲聊我听来的，总之我们这里很安全......就是这份安全要考自己的能力换。”

卯卯点头听着，心想，这个人，果然不一般......怎么甘愿在这里筑这土墙......他应该能有更好的差事才是......他这样的人，在这世道最难得，只要他想，且不说被重用，至少是能换得一个比苦力轻松一些的活计啊......

见卯卯沉默不语，李其也知道自己刚才话多了些，支吾遮掩着：“您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我们城里的通铺睡的挺不舒服的，你若不嫌弃，可以上我家去住。”

卯卯忙点头：“那感情好啊！我正发愁呢，还以为自己今晚要睡在这土墙之下呢。”说着卯卯故意感叹：“原来你们城里还有通铺啊......考虑的真周全。”

李其点头道：“这些自然是要有的，外面战乱，很多逃难的难民，会进城求收容，若是有用的人，得给他们个暂住的地方，这年头，只要是个活人，都需要个栖身之地，只要是座城，都缺人......都是些互助的事情.......”说着，李其又觉得说多了，停了下来......

见李其又不言语，卯卯忙接话：“这混乱不堪的世道，你们城能那么井然有序，还那么稳固，想必你们城主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吧......不然这城治理得这么好，连你这样的百姓都这么的有学识！”

李其顺着卯卯的话，谦虚道：“什么学识啊......只不过是平日听长辈们多说了些......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卯卯摆摆手：“哪啊！这可不是谁都能懂的事情！不仅要听说，自己还要有见解......”说着卯卯瞄了李其一眼，李其果然有些心虚起来，卯卯忙转话锋：“你身边那些长辈，一定都是一些有才识的人！”

李其忙应和：“对！对！都是些读过书的长辈，我高攀不起，只是在一旁听了些。”

“光听了些，就有如此理解，若是有机会学习，您的前途无可限量啊！”卯卯夸赞着。

李其低头，弱弱说：“您说笑了......”声音很小，听得出有些遗憾。

心有抱负之人，郁郁不得志，大概都是这样的状态吧。

苦力活是真的累，跟着李其一直干到了太阳下山。随着领队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活动着筋骨，朝着城的方向回去。

卯卯甩了甩手臂，抱怨：“太累了！你们每天都这么干啊？”

李其也松着自己身上的肌肉：“嗯，生病的时候会歇几天，年纪大了的，就会调配其他的工作。”

“残废了呢？”卯卯幽幽地问：“这些体力活，很容易受伤的吧？万一受了那些不可逆的伤呢？”

李其沉默了一会，答：“那便是无用之人了......”

听到答案，卯卯愣在原地，一会，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继续前行：“那工作的时候，可要小心才行啊......”刚才还为这城对百姓的安排感动，突然见又把卯卯的感动一击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