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卯卯只身一人往北走着......沿路战乱不断,弱小城池又是一副民不聊生的状态,即使开春休战,对于弱小城池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好,卯卯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甚至有些麻木......
行走在一片死尸之上......对那股难闻的气味几近麻痹......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环住了他的脚踝......卯卯低头一看,是只沾满泥土和血的人手......他麻木地看着那只手,目光移向手的主人,是个小孩......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性别,只是看体型知道,是个小孩......
卯卯缓缓蹲下身去,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冰凉,没有生气......那孩子被一具具尸体压住,一动不动,手已是铁青的颜色,不一会,冰凉的手就已经重重垂下,搭在卯卯的手心里......卯卯叹了口气,放下孩子的手,继续朝着北方前进......
仅他一人,朝着北方前行,又累,又无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座像样的城池......城墙完好无损......与之前那些破败的城池相比,简直不想存在在同一片大路上。只是......这座城的城墙......也太完好了......完好得......没有城门.......城墙上还隐约能看见巡逻的人......走近还能听见城内有嬉闹声,如今甚少有城还能热闹了......卯卯倍感疲乏,想着如果能在这座城中休息一下再赶路,是最好不过的了。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突然一个人在卯卯耳边说话。
卯卯一惊,回过头去,说话的那人,衣着朴素,表情有好,笑盈盈地问着卯卯,双手叠放在身前,手上布着老茧......再看看自己,虽然身着的质量与那人无异,但长途奔波,身上的衣物早已破败,脚上的鞋子也满是泥泞,身上还有着连日赶路不知何时留下的伤痕......卯卯看着是被迫落败的,眼前人看着则是自愿朴素......他弱弱地问眼前的人:“请问......附近可有供旅者落脚的地方?”还没等那人说话,卯卯又忙补充:“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说着摸了摸自己身上......自己如今,已经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起,吃的起......
那人听完卯卯的话,依旧笑着:“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暂住我家!”说着朝着那座没有城门的城伸了伸手,将卯卯请去。
卯卯看了看城,又看了看人,本能地疑虑了一下,又想,自己都这副样子了,别人还能图自己什么.....便谢过那人,跟着他一起走到城下......绕过面前的城墙,在墙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座土梯,土梯很窄,只能容一人行走,那人招呼着卯卯:“跟我上来!”说完便上了土梯。
卯卯观察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不妥,便跟了上去,那人和颜悦色地说:“我姓莘,名故,还没请教?”
莘姓,好久没听过这个姓氏了......卯卯回忆起了以前......但眼前的莘故还在等他回答,他马上回过神来:“我叫卯卯。”
莘故点点头:“给您起名字的人,一定很重视您。”
说笑呢......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两个字还没有什么很重要的含义呢......
道路狭窄,卯卯跟着莘故慢慢向上,整座城,就这一个入口,做的还如此窄小,易守难攻,设计这座城墙的人,可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若是城中的人要出战......卯卯疑问:“这入城的道路狭窄,易守难攻,但若城中的人要出战,岂不一样很麻烦?”
莘故笑着回答:“我们城的人,从不出战。”
不出战?如此战乱的年代,不打仗?就算是以前盛世时期......也难免会有战役,如今这乱世,怎么可能做到不出战......
看出了卯卯的疑惑,莘故继续解释:“我们城只守不攻。”说着二人来到了城墙之上,莘故让卯卯看向城墙,继续说:“攻防一体,没什么不可以的。”
卯卯顺着莘故所指,看向城墙,城墙上一排排塔楼,每座塔楼内都安置着投石器,塔楼下巡逻的是弓箭手,十步一兵,每隔十人,身后就是一个火盆,火盆内的火焰熊熊燃烧,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火攻的样子......
看着城墙上的部署,卯卯不由感叹:“这真是......好安全......”卯卯不知该说什么,狭窄的入城路,森严的守城兵......这确实能不易攻陷。
莘故见卯卯佩服又惊叹,得意于自己所住城池的建设,招呼卯卯:“请随我来。”
卯卯跟了上去,从城墙的另一边,沿着一条较宽的阶梯,下了城墙......一下城墙,便是一座窄桥,约能通行四五人,过了桥,卯卯回头看,沿着城墙内有一道宽宽的水渠......怪事,一般这种护城水渠都是修建在城外,以城门做吊桥通行......怎么这座的水渠,修在城内......低头看水渠里的水,清澈见底,看起来是可以喝的水......水渠里还有鱼,那些鱼各个肥美,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莘故见卯卯又看得入迷,介绍道:“此渠底部通往城外墙根,内通城中多处水井,平日雨水与井水自然交替,城中人可再此用水,若城外水攻,攻城的水边从外面流入此渠,囤积于此,此渠水满,便会从渠底流入那几处水井,供城中人民所用。”
如此严密的防御,难怪莘故如此自信这个地方,可以只守不攻......过桥后,有一小兵倚一桌一椅坐在桥边,莘故带着卯卯走向那人,指了指那人面前桌上的帛:“劳烦卯卯您在此做个登记。”话音刚落,卯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开始警惕起来。感觉卯卯好像有些警觉,莘故宽慰道:“客人莫要误会,城中为抵御外面的战乱,管理十分严格,此地的一砖一瓦,一毫一厘,都有记录,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说的也是,这个地方若想不战,那对外人确实要格外小心才是.....卯卯提起一旁的笔,在帛上按着他们的规矩,填下了自己的信息。放下笔,他问莘故:“既然这样,为何不杜绝外人进入呢?”虽然这事是自己占了便宜,但他还是很好奇。
“我们城内的教诲,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之,寒即??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若我见你在城外饥寒交迫而置之不理,那有违我城的教诲,亏做城中人......”
“倘若我就是敌人,就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才装作饥寒交迫呢?”紧接着卯卯又问。卯卯倒不是想挑事,他就是真的在好奇。
莘故思索了片刻,笑着回答:“只你一人,带入城中,是敌是友都无妨,若因为怕你是敌人,而让你在城外冻饿而死,我心有亏,也有违我城的教诲。”
如此善心,让这一路过来冷漠麻木的卯卯自觉有些尴尬,这尴尬不关莘故的事,只是卯卯自己,自愧不如......但卯卯仍觉得,莘故所住这座城的模式,还是有些不妥,他又继续问:“若是十几二十人,衣衫褴褛,求入城避难呢?”
“自然是将他们带入城中。”莘故回答。
卯卯笑问:“若这些人,是敌方乔装呢?”问到这里,卯卯都觉得自己在咄咄逼人......不过这里真的没遇到过这样事情吗?
莘故低下头,认真思考着卯卯的问题,思考了许久:“若十几二十人......城中也能应付......”
“若这些人训练有素,是专为攻陷你们的城所训练的呢?”卯卯没忍住,又问。
莘故无话可说,沉默良久,只说出一句:“若衣衫褴褛的,是真的难民呢......”
卯卯一愣,他只一直刁难莘故,未曾想过若真的都是难民又当如何......若不救,那刚才莘故在城外也不必理会自己.....那自己不救饿死在城外......这下,轮到卯卯尴尬沉思了起来......
莘故见卯卯低头,以为他觉得自己在怀疑他,忙解释:“您放心,我并未怀疑过你,入城已登记,便是我城中的客人,请随我回家歇息。”
刚才这么刁难他,他还觉得自己是好人......善......真善......在善这件事上,卯卯对谁都是自愧不如的......他朝着莘故点头谢过,跟着他,朝他家的方向走去......不禁回头看了看那可敌千军的城墙......心中还是他刚才的那些疑虑,若他们城中人的善意,给的是恶人......他们该如何是好......
这座城,每家每户配有足够的天地,能产出足够的粮草,井水与雨水并用,水源也没有顾虑,相较于牛羊这种消耗大的畜类,他们选择了养鸡鸭这种小巧食量小的禽类作为肉的来源......加上城墙下水渠里的鱼.......这里面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果然还是这种惬意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善的人来......
来到了莘故家的小院,莘故招呼卯卯在院中休息,自己走进了厨房,端出茶水,给卯卯倒上:“院内比屋内凉快,您先坐着休息一下,喝口茶缓缓......我见你许久未进食,一下子吃东西,我怕您身体受不了......”
卯卯抬眼看了看莘故,这个人,不仅心善,还心细......真是个大好人......想着,他端起茶碗,猛地将茶灌入,清凉的茶汤顺着咽喉流入肠胃,果然是舒爽了不少......
见卯卯灌下一碗茶汤,莘故笑笑,再往茶壶中加入了热水,给卯卯满上:“我想方才你太累了,无心细品茶汤,所以给了你一杯凉茶,现在应该是缓过来了,您先在这休息品茶,我给你准备吃食。”
卯卯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累不累,要不要品茶,莘故倒是帮自己全部想好了......他端着茶碗,谢过了莘故,莘故摆手,又进了厨房......
这城内的住户,没有院墙,都用田地做间隔,莘故的家,被一圈菜地围起......院中放养着鸡鸭......啄食着臼内的食物......莘故家的菜地里,作物刚刚发芽,而他邻居的菜地,已经郁郁葱葱,不一会,莘故从厨房出来,向邻居招了招手,邻居笑盈盈地从菜地里拔出自家的作物,递给了莘故......这城中的人,真是友好......
喝了几口茶,卯卯缓了过来,看了看自己沾满灰的手,走到院中的水缸边,自己舀出一瓢水冲洗着......听到动静的莘故走了过来,将一旁的一根竹竿一抬,空心的竹子涌出水来......莘故又骄傲起来:“这是我做的,全城的竹井都是我做的,竹子直通水井,轻轻一抬,地下的装置会将水压上来,这样就不用费力打水,很方便!”
看着这神奇的竹井,卯卯又是一副惊叹的神经,缓缓伸手,接住竹井喷涌而出的水......确实是地底的水,冰冰凉凉,冲在手上好舒服......将手洗干净,卯卯跟着莘故,帮忙准备晚饭......对那竹井还是好奇,他又问莘故:“你能做出那么厉害的东西,在你们城中一定很有威望吧?”
莘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啊......城中的人,手上功夫都很强......最有威望的,自然是能做出守城利器的那些匠人,我这些小东西,只是方便生活而已,不足为奇,全城的人,都会,院中那些方便的小玩意,都是其他人做的。”
“这里的人......都好和谐啊......”卯卯再次感叹,边沉思着,边帮莘故打着下手......
饭菜做好,饥肠辘辘的卯卯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箸,挑起饭菜,吃了起来......食物放入口中,除了食物本身的味道,还多了一丝丝微妙的鲜味......让卯卯感到很惊奇,惊讶地看着莘故。
莘故以为饭菜有问题,疑惑地挑起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好像没什么问题,他疑惑地问:“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卯卯摇摇头:“这是什么味道?”努力吞下饭菜,他惊喜地问。
莘故并不觉得自己在饭菜中放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想了想,疑惑地问:“卤水?”
“卤水?”那是什么东西......加入饭菜就能使饭菜鲜味如此明显?
莘故点点头:“建成之时,我们在城中挖到了一处卤水,无色无嗅,用那卤水下饭,只需一两滴,便可提鲜,饭菜也更好入口。”
卯卯端起碗闻了闻饭菜,与平日吃的没什么不同......果真是无色无嗅......他在挑起饭菜细细品尝......比以往直接蒸煮的吃食,更鲜美:“这卤水果真这么神奇?”
莘故点头:“确实神奇,不过......卤水虽可使饭菜鲜美,若是直饮,一滴便会锁喉,久久不能恢复,要饮用大量清水才能缓解......”
鲜美的毒......在卤水的助力下,三两下,卯卯便将自己的饭菜洗劫一空,见卯卯的阵仗,莘故生怕自己怠慢了,忙问:“您还需要填些吃食吗?”
卯卯摇摇头:“不用!我吃饱了!只是这饭菜太好吃了,吃的快了点......”说着他观望了一下周围:“我......可以随便走走吗?”
莘故点点头:“请便。”
得到同意,卯卯将自己的碗筷洗净,放好,便只身出了门。
城中住户的布局,都一模一样,城里人的穿着,也都很朴素,城中找不到一处像城主居住的地方......每一处房屋都一样的朴实无华,没有一处高楼,更不要提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真是奇怪......
闲逛着,卯卯发现一处人家,门口挂着一条不起眼的白布,屋内好像在办丧事,但卯卯听不见哭声,走近那个小院,见院中几个人,正围着一捆草席,默默的烧着纸钱......家里去世的人,用草席包裹......这家人一定很穷吧......但刚才在莘故家,莘故没了吃食,只是朝着邻居打打招呼,邻居便送了他自家的菜......这家人,是与其他人关系不好么......
那家烧纸的人,见卯卯站在自家门口,礼貌地问:“是哪家的客人?”
卯卯先是一愣,后忙答道:“莘......莘故......”
几人点点头,其中一人起身走向卯卯:“我们知城外忌讳白事,若是阁下觉得沾染了晦气,我们万分抱歉......也请您不要介怀。”
卯卯忙摆手:“不会不会......只是......”卯卯探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草席:“死者为大......这样安葬,太过简陋了吧?”
那人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卯卯看着自家地上的草席,思索了一下,问:“阁下是何意?”
卯卯见那人的反应,也疑惑了,即使平民,若不是穷困潦倒......万不会将自己去世的亲人这样随意包裹......这家人看上去与城中其他住户没什么不同......也不像是买不起棺材的样子......想着,卯卯皱着眉:“这样随意用草席包裹,随意烧些纸钱,恐对死者不敬?”疑惑着,他又想到,这些人,脸上没有什么悲伤,难道是他们与死者关系不好?
那人听了卯卯的话,恍然大悟,叹了口气,说道:“城中忌厚葬,厚葬浪费财力,浪费人力,还浪费时间......我们这白事不过一天,人死便是一把土,归于地下,只要能入土,便能安宁,不讲究那些排场......”
“你们亲属也不讲究?”卯卯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刺激了刚失去亲人的对方。
那人摆摆手:“不讲究,这乱世,能在此安居乐业,多亏了这城中的管制,若有做排场的闲钱,用来给城添砖加瓦更好,人故去便故去了,怎能比活人重要。”
原来如此......不过看眼前这人,说他不悲伤,那是假的,但也没有城外见过的那些大礼厚葬的人悲伤......大概这的人,真的如他一样,将生死看得有些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