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城中看了许久,这里的人吃穿用度都十分朴素,与他们的丧礼一样朴素......鸡鸭鱼肉,已经是他们最上好的食材......米饭小菜,每家好像都没什么不同,分不清在此处住的人,哪家富有一些,哪家贫困一些,就连城主住在哪里,都看不出来......更不用说贵族礼节,根本看不见......他们过得......都一样的简朴,在卯卯看来,几乎是一样的无趣......
但他们的工具倒是都精细,从生活琐事,到耕地种田,连同饲养禽畜和防守城池,每一处使用的工具都恰到好处,完美配合人力......
回到莘故家中,见他家邻居门口挂起了红灯笼,一看便是要办红事了,今天是什么运气,红事白事一块遇上了。本想过去凑凑热闹,经过莘故家门时,见他淡定的坐在里面喝茶,有些奇怪,刚才见他与邻居关系好像挺不错的,为何邻居挂起红灯笼,他却如此淡定......
卯卯先回了莘故家中:“邻居是在办红事?”
莘故见卯卯回来,朝他点点头,答:“是要嫁娶,他们家女儿及笄之年,自然是要嫁人的。”
礼法本应如此,卯卯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得莘故对喜事的态度有些冷淡:“这不是大喜事吗?怎么你们好像摸不关心?”说着,卯卯环顾了周围的邻居,邻居们都在各忙各的,对这婚事,和刚才那丧事一样,没有过多的情绪。
莘故被问得莫名其妙:“要如何关心?”
怎么连喜事,也都如此平淡?这院与院之间,只隔着菜园,卯卯一转头,便可看见邻居院中的情形,十五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华丽的嫁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束,只是头带鲜花,坐在院中,与父母聊着,表情娇羞......父母的神情也是喜悦的,若只看三人,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但看看周围,想必自己以前见过的喜事,实在是太冷清了......这大概也是城中与外面不一样的地方?想着,他又对莘故说:“在城外,婚丧嫁娶都是大事,都要大操大办,哪家人办喜事,亲朋好友都会前去祝贺献礼.....甚至有酒席操办三天三夜的......”
“那是何等的铺张浪费?”莘故惊叹又不解:“若有这些时间和财力......全数投放于城防岂不是好?”
这里的人......一天到晚,心里只有他们的城防吗......正要接着问,邻居那边的新郎已经到了,没有过多的礼数,也没有过多的彩礼,简简单单,带走了新娘:“这新郎,也很是年轻啊......”
莘故幽幽地说了句:“不年轻了,不都弱冠了,必须婚配了。我明年也要娶亲了。”
卯卯惊喜回头:“是吗?哪家姑娘?”
莘故摇摇头:“不知道,弱冠之年,就是要娶亲的......”
“不知道?”卯卯惊讶:“都不知道哪家姑娘,你怎么知道你明年就要娶亲了?”
莘故不知卯卯在惊讶什么,只觉得奇怪:“女子及笄,男子弱冠,就应当成亲啊......之后生子,才能壮大城中人丁,才能免被外界欺压。”
话虽如此,但这样也太了无生趣了:“难道你们这里,除了城防,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吗?”
“不会啊!”莘故摇摇头:“粮田自然也是重中之重,能饱腹便可。其余的器具,也很重要,因为必要时候,器具要改装成兵器,抵御外敌......其他的......一切从简即可,历来骄奢淫逸都是要亡国的。”
这岂是不骄奢淫逸,这简直是杜绝了人的一切快乐:“难怪你们这的人生活的如此平和......平和得......没什么情绪......”真的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一切都那么平和。
莘故笑了笑:“这样不好吗?安乐的生活着,远离那乱世。”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卯卯的左手:“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您的手.......”他以为,卯卯这是在外面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受的什么很严重的伤。
卯卯看了一眼陆英,笑笑说:“无事,我生来就有怪病,这左手就是青绿的,除了颜色不同,其他的没什么不一样。”说着他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向莘故证明:“你看,能抓能抬,就是只普通的手,只是颜色不一样!”为了不再谈论他这只手,卯卯故作好奇地问:“你年纪轻轻,怎知外面是什么景象?”
莘故淡定地说:“我们城中偶有出去补给,这种事情,自然是城中壮丁去,我就去过几次......满地的尸体......那股难闻的味道,我今生只在外面闻到过......或许外面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欢乐,若代价是那副景象......那还是城中好。”
想起自己之前走过的路,一路上那灰暗没有生机的景象,那腐臭和烧焦的臭味......现在想想,还有点反胃......这一路到现在,的确是到了这座城中,才得了一些安宁......无趣便无趣一些吧,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离开阿宓他们之后,卯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如此安稳的好觉了......一觉醒来,出了门,便感觉到了太阳的灼热,这么热的太阳,应该是晌午了......莘故正坐在院中,用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削着木头......卯卯走上前去,好奇地观察着莘故正在做的事情。
感觉到有人靠近,莘故缓缓抬头,见是卯卯:“您醒了?昨晚睡的可好?”
卯卯点点头:“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觉......”卯卯伸了个懒腰,问:“世道这么差,有人靠近你,你竟然不惊?”
莘故笑笑说:“我在城中,很安全,有什么好怕的。”
卯卯环顾四周,大家都非常平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又点点头:“确实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说着指了指莘故手中的器具:“你这是在做什么?”
莘故拿起手中的器具:“这是刨,平整木料用的。”说着,拿起面前的木料检查:“木料平整,才能做更精细的器具。”
“原来城中这些精巧的器具都是用这个做的?”卯卯感叹。
莘故得意一笑:“不止!”说着站起身来,拿起一边一把形似刀具的东西:“此物为锯,出城采集时,靠这个采集木料,平日斧子砍伐几个时辰得到的木料,用这个,半个时辰便能得到。”然后又拿起一旁长长的木条:“此物为矩,可丈量方圆,城中器具长短宽高用这个来统一大小比例,若用于城防时,可以最快的速度改装变换!”然后走了几步,又到了一块大石边上:“此物为磨,可将物品细细研磨,我们发现很多矿石经过研磨调配,可助燃,做火防用!不过如今城中太平,我平日都磨一些谷类,做面食用......”说着他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些工具卯卯以前闻所未闻,很是新奇,卯卯惊叹:“你们这的人,每家每户都有这些吗?”
莘故点点头:“对啊,这些都是基本的生活用具,平日可以自己给家中填些用品,但用品要按照特定比例来做,以便日后改装,做城防之用。”
难怪这里的人如此笃定安全,如此精密的制作,难怪这里的人都如此笃定安全。但卯卯仍是觉得不妥:“这里外界无法攻入,若是内部瓦解呢?”许是卯卯在外面生活得太久了,始终不相信这里这副安全的景象。
莘故一直生活在这座城中,完全不懂卯卯的顾虑:“怎会?我们城内一样坚若磐石啊......每家每户的一砖一瓦,都能瞬间该做城防的武器......”
“但人心不古......”习惯了外面尔虞我诈,卯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顾虑,他只得慢慢用最简单的话语说着:“你们所有机关巧思,都只防得住敌人的利刃......人心可怎么防......”
“为何要防人心?”莘故疑惑:“伤人的都是利刃......人心不过是一块肉......何惧之有?”
若是刚出青丘的卯卯,大概也会认同莘故这话......
但现在!卯卯成长了!见多了那些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对手瓦解的套路,还有那些只凭一张嘴,几笔文字,就将黑白颠倒的事情......利刃与人心相比,算得了什么......他浅浅一笑:“希望你说的,在这座城中,是对的。”
莘故反而同情起卯卯来:“您一定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才会像如今这样,忧虑过多......疑神疑鬼的......您若不嫌弃,今后可以一直住在我们城中!反正这座城,起先就是各处无家可归的难民,聚在此地,建成的......”
见莘故一副同情的样子,卯卯哭笑不得......心中暗暗许愿,希望莘故能这样永远对自己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抱有同情......卯卯无所谓地说:“我就不必了......我受不了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过几日我便启程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办,万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莘故惊讶:“为何!外面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到第二日都是问题!我们城中虽然没有那么丰富多彩的娱乐,但胜在安全啊!”
卯卯宽慰莘故:“我本就不是逃难至此的,我还有很重的要务在身,实在是没办法留在这里......”说着,见莘故有些失落,卯卯继续:“若事情办妥,明年我一定再来这里,虽然你们城中的喜事不需要热闹,我还是会来给你献上贺礼的。”
莘故笑着点头:“一言为定!”他看着真开心啊......万一自己明年没法过来......他岂不是会很失望......
又是一天的休养,卯卯愈发的精神,又是一个晌午,卯卯走出屋子,又看见莘故在院中捣鼓着什么......走近看,他手中在制作着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四四方方,层层叠叠......
卯卯好奇问:“这又是什么?”
莘故抬头,得意地说:“帮您做的一个防身的小玩意!还没做好!你若不急,就且再修整几日,等这小玩意做好了,你带着上路!”
“防身的小玩意?”他防身之物,不就是陆英,卯卯偷偷看了一眼陆英,陆英还是左手的样子,乖乖的,一动不动。
莘故以为卯卯在好奇,神秘地说:“别看这东西这么小一个,它能屈能伸,张开就如一面巨大的盾!可保证你有时间逃跑!”
原来.....又是一件防御的玩意......虽然听着好像没什么用,但卯卯还是领情地点头:“我在这城中,白吃白住的,还劳烦您给我做这防身的小玩意,我真是.......不知如何答谢好!”
莘故单纯地看着卯卯:“这怎么要答谢呢!您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但这路上危险,我当然要帮您!”
啊,对......这里面的人,都兼爱......这点小玩意,对他们来说,是正常的礼数......卯卯朝莘故鞠了一躬:“那就先谢过了!”
说话间,隔壁传来嘈杂的声音,卯卯与莘故同事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又有客人?”莘故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疑惑道。
卯卯也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全身尘土的人,正在邻居的院中,邻居在热情招待着......那人与两天前的自己,装扮还真像......卯卯小声问莘故:“我第一天就想问,你们就这样随便在城外捡人,真的不担心吗?”
莘故别扭道:“您怎么这么说,您也是这样被我带入城中的,世道不好,见人有困难,帮一把,是应该的!”
这个人真是......说不通......也罢......觉得时间皆是善人,也是一件好事,希望他这辈子都能这么认为......那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看着邻居带回的客人,朝着邻居拜谢,身上的尘土都未整理,便走出了邻居的院子,四下张望了一下,与卯卯对上了眼神......他朝着卯卯走来......
卯卯疑惑地看了看莘故,莘故眼中也是不解,二人又疑惑地看向那人,待那人走近,朝着二人鞠躬,问:“二位在此地住了多久?”
这人为何会这么问?卯卯本能的起了疑心,对眼前人提防起来。莘故却不以为然,朝着那人回礼,答:“我自小便在城中。”说着指向卯卯:“这位......”
话还没说完,卯卯便打断了他:“我已再此居住了好几年了!唉!这乱世!能得此一片清净地方,真是不易啊!”
那人笑道:“是啊是啊......刚才我以为我就要死在外面了!幸得那位大叔相救......”说着指了指邻居,邻居大叔礼貌地朝着这边招了招手,那人继续说:“这里可真是个世外桃源啊!”
莘故不解卯卯为何说谎,但他都这么说了,莘故也没有拆穿,只对那人说:“卯卯之前也这么说......外面战火纷飞,遍地都是死尸,这里和外面相比,简直是世外桃源。”
听见莘故报了自己的名字,卯卯心中咯噔一下,他刚才一直在观察那人,那人虽然满身满脸都是尘土,但脸上的尘土掩盖不住他面部深邃的沟壑,手上也布满伤痕,虎口处隐约可见的厚茧,说是难民,看着也消瘦,但单薄的衣料能隐约看出此人精壮的肌肉......难民都是皮包骨的.....这人,除了灰头土脸,哪里像个难民......卯卯本能的觉得,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危险......被莘故报了名字,卯卯更加警惕了。
无论那人是不是别有所图,语气态度暂时还是友好的:“卯卯?是这位?”说着手指向卯卯,卯卯只得点点头,那人感叹:“您在外面的时候,一定位高权重吧!”
卯卯点点头:“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提了,这乱世,每日都在变化,谁又知道谁明日是,仍是位高权重,还是被死人堆淹没......”
那人听了卯卯的丧气话,尬笑道:“确实......确实......”说完又观望了一下城中环境:“这城中住所,都是一样的......这城主住在哪?”
莘故刚想指明,被卯卯拦下:“城中最忌铺张浪费,规矩是城主定下的,城主自然要先遵守,他与我们吃住用度一模一样,城中宅院众多,我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的住所。”
那人大概猜到了卯卯的态度,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如此啊......那我先自己四处看看吧......”说完别过二人,自己走开了。
那人走远后,莘故疑惑:“您为什么骗他?”
卯卯看着那人的背影:“你见过哪个难民走路脚下这么稳当的?”
莘故也观察着那人:“好像是......我第一次见您时......您也走不稳......”
这个人......好像终于有点开窍了......卯卯点点头:“我觉得这人......有问题......”
莘故看着走远的那人,自己沉思了一会,说:“可您只是怀疑......万一他确实有难处呢?”
听莘故这么说,卯卯无奈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怎么就是说不明白呢......将气全数突出,卯卯道:“既然有他确实有难处的万一,那也有他确实别有所图的万一对吗?我一直就觉得你们这座城对外牢不可催,但若从内瓦解,轻而易举......我能想到,不可能没人能想到,你们这的机关巧思,工具用品.......还有那卤水......这些对外面的人来说,有多值钱你知道吗!外面有多少人在觊觎......怎么可能没人来搞事?”
莘故是听明白了卯卯的顾虑......但他还是执拗:“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