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我回到学校。
校门紧闭,我在门外转了两圈,没想好该以怎样的面貌走进教室。
恰如此时,少年忽然从教学楼里奔了出来。我低下头,以为他会问我点什么,谁知没有。
他对我说:“你等我。我去找保安给你开门。”
他穿着蓝色的校服,跟在我身后两三步的地方。我隐隐约约觉得尴尬,但没心情过多介怀,我仍被那医生的言语冲击着。
布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他沉吟着问:“他吐出的鲜血是什么颜色的?”
“暗红色。”我回答。
“他——持续这种情况多久了?”
我怔住。似乎从一开始,他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咳嗽时断时续,但他并未言明,我也无暇多问,就这么断断续续持续许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医生说,“不是我不负责,而是我秉承一个严谨的态度。我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有可能是肺癌。”
“你赶紧带病人过来医治,对症下药。虽说现在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好过不做干预,束手无策。”
我长久地陷在回忆里,上楼梯险些绊倒。阮遐抬手准备扶我,看我自顾自地稳住了身形,他那悬空的手僵着,半尬半尴地落了回去。
“身体怎么样?”他问我。
我以为是上次喝多了跟他把我爷爷的事也胡咧咧出去了,不由得狠狠给自己耳光。我敷衍地“嗯”了两声,并道:“他……不太——但——”
阮遐打断我挤牙膏般的自说自话:“我是问你。”
我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良久,我干笑两声:“好了,完全好了。”
-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回家里。
我能想象出昏黄的房间里,到底是怎样颓唐的景象。
院落的梅花也蔫头耷脑,摇曳着细嫩的枝杈。
我怀着疲惫的心,推开房门,却赫然之间捕捉到暖洋洋的光。
桌子上摆着饭菜。我微微试探——热的。我屏住呼吸,目光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视野尽头,老人拖着盘子,迈着蹒跚的步,缓缓走了过来。
恍然间,我觉得并不真实,有种置身梦境的感受。我大幅度地睁眼闭眼,让梦醒来,又期待梦境永不结束。
——这不是梦。
我窃喜地得出了结论。
祖父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慢吞吞挨着凳角坐下,一时间脸上萦绕着踌躇的神态“最近——还好吗?”
我疑心是早上旷课的事被班主任告知他了,转念一想,我是借口身体不适请的假,加上昨天低血糖晕倒,可谓理由充分。家里又没个像样的电话机,为了省钱,电话费都不知道断交多少年了——
于是,我把他突如其来的问候判定为对我的关心。联想到白天医院的经历,眼泪刹那间蓄满眼眶。我装作揉眼睛,飞快把泪水甩掉。捋了捋头发,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啊,挺好的。”
我看着他,“只要你好好的,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想得到他的回应,但我又害怕得到他的回答。我垂下眼睑吃饭,不去看他的表情。我听见他咳嗽了一阵,每一下都像榔头锤在我的心脏上,鲜血迸出。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我去给他倒了杯水,他顺了顺气,这才舒缓下来。
他小心地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我僵住,筷子搅着稀饭,“怎么开始关心我了?”
他说:“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有什么想考的大学吗?”
我说:“不知道,但大概就挑个北方的一本读吧,读完之后就业,然后不靠别人,我自己赚钱养咱俩。”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别待在北方了,去南方吧,南方好大学多呀。”
我不吱声了。
“最近是要月考了吗?”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
“好好考呀,考好了,我有奖励。”
我笑了出来,“什么奖励?”
“你得考好。”
“怎么才算考好?”
“我记得你上次月考才考了五百三十来分吧?”
“嗯。”
“那你这次……考到六百以上吧。”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奇怪。莫名其妙低落,又莫名其妙亢奋地想仰天大笑。
于是我憋着笑,在日记本上写到——他想让我考上六百分。
我不一定能考的上。
但我……努力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