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该听什么贵人的去找檀香家要地图!”
喊出这句话的胡人解开脸上缠的厚厚蒙布,挥手掷在地上。
天虽然是入了春,但裹着这样的衣服跑来跑去,还是会让人大汗淋漓。
“不听贵人,那你说该怎么找地图?”
“要我说,就干脆像现在这样绑了一家人要就行!这长安城里有钱的商铺,哪家没有地图?”
“刑部怎么办?大理寺怎么办?现在还多了个外安坊,专门找我们麻烦,你这些都想过没有?”
这句话后没了动静,一个胡人起身走向柱子那,看着躺在地上的檀香,舔湿嘴唇靠了过去。
“果然还是长安城的女人有韵味,你闻,多香啊。哪像草原上的母狼,整个都是汗臭。你看着细皮嫩肉的。”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捏着女孩的脸,周围爆出一声笑声。
檀香觉得脸被掐得生疼,但是她得憋住不喊出声来,因为她必须得逃跑。
她其实不是长安本地人,她们家是从边境和胡人的商队一起过来的乡下人。
刚到长安的时候,一家人什么都没有,靠着路上的买卖勉勉强强能在城门口找间厢房住,而她除了弄点胭脂,啥都不会。
私塾去不了,就只能成天捣鼓油脂,而就这样拌着拌着,兑上红色的花汁,有一天弄出一团又香又艳的胭脂,这就是现在闻名京城的檀香。
她一直清楚这就像天上掉馅饼。
眼看着这年过后就能在皇城边上买座大宅子,她已经算好,再努力干最后一年,甚至还可以给母上打几件金镯子,这月底她还预约了紫云家10两的顾渚紫笋,留给父亲解馋。
一切都在蒸蒸日上,除了一个月前,家乡来的商队离好远就能闻到血腥。
那些浑身沐血的胡人拎着奶奶和爷爷的脑袋掷在地上,刀卡着父亲的脖颈,要他弄一份长安城的地图。
就在今早,他们来的时候怒气冲天,把铺里翻了个稀巴烂。
梦好像碎了。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现在已经把随身携带的油抹到麻绳上了,可是这绳子太牢固,拔不出手。
“喂。他们怎么那么慢,既然那么慢的话,把她留在这什么都不做不是浪费?玩一玩也不会坏嘛。”
檀香听见边上胡人的话,吓得浑身肌肉紧绷。
要被这些人轻薄,她干脆现在就死。
“是这样不假。”
“那等什么啊!”
手拽到了裙褂领口,檀香已经咬住舌头......
“蠢货!不要做计划外的事!”
为首的胡人脚跺在地上,边上那人还想反驳,一道破空的声音过来,随后就是肉撞在一起的闷响。
那人被一脚抽出门外,汉子怒吼,“去外面看看那两人怎么回事!”
“是。”
死里逃生后她睁开一条缝看向门口,这柱子离外面足足有五丈远!
身体素质上的悬殊几乎叫她绝望,浑身又因为恐惧颤抖起来。
“嗯?”
见大汉看过来,她赶忙屏住呼吸,等到那人又去忙事,她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气。
闻起来,好像胭脂的原料。
*
永安坊附近。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小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默念道经冷静。
师傅夸过她很聪明,所以她一定不是笨蛋。
既然不是笨蛋,那就千万不能丢了师姐的面子。
记得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那时她和师姐刚和师傅搬进一个道观。
恰逢着上元灯会,山下的镇子要放花灯,因为期待她荒废了功课,师姐知道后又包庇了她,结果就是两个人被罚在院子里扎马步。
一扎就是一下午。
当年因为太小,虽然是一边哭着一边扎,师傅却毫不心慈手软,一点放过她的念头都没有。
申时过半,师傅睡在左厢房,胸口盖着蒲扇。
听着鼾声,师姐打量厢房几眼,忽然就收起马步,蹲到她的身前。
“上来。”
小时候她不懂事,只记得师姐绝对不会害她。
她想都没想就抱了上去,一点也不管怀里的人也扎了一下午马步。
很快就下了山,镇子里的青石街上到处都是花灯,她腿软的走不动了,师姐就这样背着她逛了一个时辰,给她买了好多吃的。
那是最开心的一个上元节。
回了道观,她嘴里咬着麦芽糖,心情已经很好了,全然不顾她们是偷跑出去。
师傅在过后醒来,笑着拍了拍师姐的脑袋,说道:“这上元节哦,竟然还有杜鹃叽叽喳喳,吵死了。”
“师傅说的是。”
“傻丫头,这里哪来的杜鹃呢?”
意识到上当,结果训练加到了晚上。
小栖深吸一口气,对着人群喊道:“胡人穿着一身蓝色褂子,符合相貌特征的出列!”
一群人围过来,小栖要不良人逐开他们。
“胡人声音雄厚,符合特征的到我身前领赏!”
又是一群人过来,她照旧赶走那些人。
后面再来的人就不知所措,最后留着的已经不到十人。
事态紧急,她看向闻惜,“我还未见过胡人相貌,接下来看你了。”
“少奶奶真的好手段。”
“快过来搭把手!医师是不是都在这里!”
一群官兵身份的人围上来,小栖赶忙往那边赶。
为了保护医师不受伤害,公子让人把医师聚在了一起。
被簇拥的官兵背上是一位中年男性,他口吐着白沫,似乎就要晕眩。
送到永安坊的一个府里,聚集了一圈的医师,这救人自然是顺畅许多。
大概片刻钟后,钟声响起来。
午初,为首的医师摇摇脑袋,白须在风里晃着。
“此毒未曾见过,恐怕是胡人自制,要救只有找解药了。”
他又深深按了一下男人的胃,官兵急了,这可是重要的线索!
喧闹里,男人抱着胸忽然呕吐,腥臭满房都是。
小栖捂着鼻子躲开,医师摸着胡须,“无妨。以及流进筋脉的毒救不了,但未曾吸收的吐出来便能多活一会,只有这一个办法。”
男人果然晃晃悠悠醒了过来,他盯着天花板半天,又赶忙坐直腰,“小女!”
医师又是一掌批过去,男人眼冒金星倒回地上。
“这又是...?”
“莫要乱动,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我家小女夫人......”
小栖示意不良人按住男人,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我问你,胡人找上你是为何事?”
*
午初,外安坊。
李妙刚下了马,就不得不到桌前提笔,飞快地在纸上书写起来。
调了武侯要报。
调了不良人要报。
胡人混进来要报。
不仅得往刑部大理寺递文书。
还要给太子也递。
圣上......也是。
书写着文书的时候,还得看着坊外的望楼,得知小栖那边找到了马车所在,看见檀香家的男人被救醒,甚至,就连苏小云也找到了胡人上岸的地点。
可是明明人没有救出来!胡人也还没有捉拿归案!
他却得回来老老实实坐下,写这封无关紧要的文书!
要知道,真叫那六个胡人混入长安还断了线索,那就像深入水里的毒,虽然看不见,却时时刻刻扼在喉头。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小事了,更何况他还知道那些胡人的目的其实是地图。
这也就是在说,可能不止这六个胡人在长安。
“司丞大人!刑部来人了。”
笔往案上一拍,李妙心道:果然上钩了!
还没有起身,却听见一声叮叮当当从外面来。
“排好队,不许乱动。刑部查案,莫要阻挠。”
那人从外面过来,李妙认出来了,为首的是一位司寇,官不大,但确实能管到他。
李妙站起身,却见那司寇大大咧咧地进来,望着他道:“你便是李妙?”
“有何贵干?”
“抓起来。”
“莫名其妙,送客!”
外安坊里没有自己的卫兵,经常在的也都是些文官。
外人闹事都是轮值的不良人管,现在却一个都没有动。
“巳正调了全西城的武侯。巳末又掉了全长安的不良人,这偌大长安因为你一人没了秩序,你可知从巳正到午初,有多少人犯了多少事。”
李妙自然不会就此哑口无言,不如说他早就知道政敌会这样做。
故意在之后回来写文书,也就是想把他们引出来。
“面外敌之时,各部门归外安坊管,你若再喋喋不休,便是通外谋反,罪加一等!”
听了他话,这司寇却有功夫笑,“外敌何在?”
“你莫不知有胡军混入了长安?”
“你口口声声说胡军混入了长安,这太平之下,可有任何胡军的影子?”
问胡军的影子,李妙还真找不出来,其实直到现在他都只是听了小栖的一面之词。
不过,他可以确信正有什么东西在长安城里伺机耸动。
那火就是证据。
略微思考一下,要想拿到功绩,就绝对不可以坐以待毙,他必须深入敌营,拿到一些线索才行。
而且,必须得查查这巳正到午初仅仅半刻钟时间,没有望楼协助,怎么消息就能这么快到别人耳里?
眼看着司寇带着不良人过来,他对着身后的心腹用食指点起手背,节奏赫然就是刚刚的密语。
“带走!”
“司丞!”文官走上前来,司寇的声音厉呵,“再敢上前一步便是同罪!”
李妙盯着城里的望楼出去,星火闪烁,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他心念一动,就译出了这则情报:
檀香家主欲服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