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府,后院。
小栖端坐在大院中的一间亭子下,现在正应付着眼前忽然来访的“贵妇”。
“我听闻城外人喝茶,随手冲了便是。上次我尝了些,喝一口就吐了出来,扔给我家小厮,小厮都说实在是难以下咽。”
“难道苏氏便喝这样茶长大的吗?可真是受委屈了啊。”
“快来尝尝,这是紫云家的极品,顾渚紫笋。要不是进了武王府,你这辈子都喝不到吧。”
女士用瓢舀汤为她分上一盏,视线在她和茶身上上下打量。
小栖这要还看不出她们的目的,师傅可就会用佛尘抽她手背,骂她个狗血淋头了。
她那活泼好动的性格就没收敛过,这些侮辱的话看似是在说她,实际上就是在骂师姐。
以往的话她早就掀了这茶桌,现在为了不给师姐添麻烦,她只好忍住气。
小栖右手做揖叩了三下桌子,再来右手持杯,拇指和食指捏住茶盏,中指托住茶碗的底部,送了一口。
周围的贵妇看着她这娴熟的动作,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本想着乡下人一定不懂喝茶的规矩,到时候借机再多骂她不懂事,好显摆显摆身份。
结果,怎么会这样熟练?
她们一时间脾气没处撒,只好往肚子里咽,心里又怨上三分。
凭什么她们忙活了大半辈子,只能嫁入三品四品的官人,这苏小云随口说了句话,便入了武王府?
小栖在心里暗笑。
道观的日子里师傅也好喝茶,出门回来总是带回一些好茶。
现在这茶水入喉,她的眉毛皱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师傅老是唠叨,顾渚紫笋泡出来叶瓣修长,形似兰花,茶叶青翠。
以前师傅都是当成宝贝,只有在师姐解开师傅出的谜团,才会拿出一些泡上两盏。
味道确实是极品,茶味鲜醇,口感甘甜,但是这盏里的味道,怎么那么涩呢?
再看这茶盏里的叶瓣,不对。
小栖放下茶盏,看向为首的贵妇,“敢问,这当真是顾渚紫笋?”
“你莫非怀疑是假茶不成?”
“你乃李公子之妻不假,但也莫要小瞧了我们。作为三品之上大官,难道还能让你喝假茶?”
她们话里话外都是不要瞧不起她的意思。
小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她只知道,要是拿到了假茶,师傅可是会不顾宵禁就出门找人家的。
“上等顾渚紫笋冲泡出来,茶芽挺嫩叶长,形似兰花,色泽翠绿。茶水清澈,茶香醇厚,回味甘甜。你看这茶盏里,茶芽蔫巴不深,还有茶叶更是碎成两端。茶水浑浊,回味不仅不甜,还苦涩难以入喉,怎么可能是顾渚紫笋?”
小栖指着茶叶说出来,贵妇们脸色阴晴不定。
有一位不信邪拎起来抿了一口,脸上更是变了颜色。
“你莫要小瞧我们,你不过刚加入武王府的道姑,怎么可能知道顾渚紫笋到底是什么味。”
“就是,我看你就是不懂装懂。”
“不管了,我要回去和我相公说,要她送些顾渚紫笋给妙公子,这武王府难道连顾渚紫笋都喝不起了?”
小栖这下就犯了难,骂她是没有事,但往李妙那边告状可不是太过分了?
眼看着贵妇们真的要起身,小栖这下就更焦急起来,虽然她知道师姐不会怪自己,但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被别人瞧不起。
刚站起身,就有另一道声音过来,“少奶奶!”
小栖一时没反应过来少奶奶是叫谁,直到看见一个丫鬟从门口直直盯着她看,才意识到少奶奶是自己。
“啊,嗯。”
“这是发生了什么?”
闻惜走进后院刚好看见一群穿着华丽的贵妇起身,仔细看过去,都是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官之妻。
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人,因为她们就好拿些奢侈品炫耀来炫耀去,令人觉得好滑稽。
闻惜最崇拜的人还得是武王妃,因为她可是硬生生从平民之女,慢慢爬上了现在的位置。
“小惜,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盏里的,是顾渚紫笋,还是一钱十两的茶叶啊。”
她可没工夫管茶怎么样,檀香可还在四位武艺高强的胡人手里呢!
无视这贵妇的聒噪,她走到少奶奶面前,道:“少爷请您备些银子,请您去找王管家拿上些飞钱。”
“你这丫鬟,怎么不听人说话?别看你是武王妃的贴身仆役,就是面对我们,也没有不理之情。”聒噪的言语叫她反胃。
而且她的身份这下又被人知道了!
“发生什么事了?”小栖扶住闻惜。
闻惜摇了摇头,“事态紧急,不得有误。是...”
“喝!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这就去找武王妃理论理论!”
一位贵妇叫起来,闻惜没忍住跺了一脚!
看向茶盏,见她这个样子,那个女人才高高在上地笑着,“谅你也看不出来这般好茶吧。”
“茶芽蔫巴不深,还有茶叶更是碎成两端,茶水浑浊。这是在仿顾渚紫笋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好茶?这正品顾渚紫笋,在我们武王府都是随手分给下人的。您找武王妃?主人日理万机,还真没空见您。”
闻惜早就烦她们烦得紧,这下逮到机会,可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留!
“少奶奶,没空了。”
“好。武王府我还不熟,小惜你带路吧。”
“这边走。”
丢下这群还在研究茶的贵妇,小栖跟着闻惜走上长廊。
路上听了闻惜的解释,难怪她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天上奇怪,原来一直在闪的就是望楼。
从这往那边看去,这些谜语她当然熟悉。
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谜语被别人知道了密码听去,还有一种隐含在表层下的意思,只有她们师徒三人知道该怎么解读。
从王管家那拿了100两的飞钱,闻惜现在其实很急。
其实就在她回来的时候,少爷又补充了一句话。
说得很委婉,但是她可以听懂,言下之意就是,要好好看住苏小云,别让她搞砸。
这悬赏看起来事小,实际上可不容易。
因为你没办法分辨出来到底谁在说谎,没人看见的话,那胡人一定会从消息提供者的家附近上来。
公子那句话也是在给她机会,只要这事办好,她就说不定可以脱离了丫鬟的身份,再往上提拔提拔。
毕竟谁想当一辈子丫鬟呢?
带着苏小云出了门,门口有等候的不良人.
闻惜还没有背熟信号,看着望楼光一闪一闪,根本就不懂是什么意思。
“现在状况如何?”
“我看看,现在胡人的位置......”
“永安坊。事不宜迟,你下来,小惜,我们骑马过去!”
“欸?”
闻惜眼看着苏小云把那个不良人拉下马来,随后就是一个帅气的起跳跃上了马背。
那不良人还想抢回马,却没想到苏小云摸了摸马脖子,竟然就这样蹭在了她的手上。
“你咋知道的?”吓得闻惜家乡话都说了出来。
苏小云斜睨下来,“你说呢?”
她这次反应过来这密语可是小栖给她的。
她的师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再迟疑半晌,胡人便更融入长安一分。你,刚刚武侯救火回去的路上发现了形似的马车,李...夫君叫闲着的不良人都往和安坊去,你现在就去吧。”
拉上闻惜,小栖往永安坊跑。
半刻钟后,到了坊道口边,在这边的不良人递来一张卷轴,闻惜赶忙拉起立在路口。
“有湿身胡人消息者!赏银10两!”
“十两!”
周边是一阵喧噪,10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现在的一石米才4到5钱,1两银子几乎是1000钱!
所有人都想要这10两银子,所以当然会是接下里的场面。
“俺在永平见了!”
“俺在永和看见了!”
“......!”
无数谎言袭过来,看着闻惜的眼神,小栖明白这是在考验自己......不,考验师姐。
你该怎么分辨出来谁说的是谎言呢?
*
从不良人那要了一扇铜镜和一记砍刀,她丢下“受伤不便者有可能从排水渠,但湿身的胡人最可疑,所以还有一个胡人可能还没有出西市后”,她向南走。
长安的院子可不便宜,越靠近王城就越贵,而胡人们当然不可能选择市口边上的院子作为据点,要藏东西当然也要离城口最近,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南方靠城门位置,没有人住的院子。
要了一匹快马,正好此时望楼上来了讯息,城里符合她们描述的货运马车不多,巳正之时又恰好是刚歇息之时,所以只有三辆往南走。
胡人对马儿的嘶啼叫最敏感,到了坊口她跳上围墙,屏住呼吸往那坊里看......
真看见了那辆马车!
到了坊里先潜伏起来,听着声音确认好胡人所在的房间,她用唾沫弄湿窗纸,对着里面窥看。
一个女孩正被绑在房间内的柱子上,剩下的胡人正在一张纸边拼凑着些什么。
她没有学过胡人的语言,听不懂他们的交谈。
檀香并没有遭到毒手,苏小云赶忙对着望楼通知过去。
一个人对四个胡人再救出檀香几乎不可能,那她能做的只有埋伏在附近阻止前来报信的胡人。
到了坊外埋伏在暗处,她要做的就是拦住报信的胡人。